2.002、狂氣

  玉關洞天佔地極廣,便是以凌夜如今的腳程,走到記憶中的那個地點,也還是花費了將近半個時辰。


  白頭仙才發作過,雖被壓制下去,沒留什麼後遺症,但那種從骨子裡帶出來的疲憊和酸軟,尤其是身體某處的隱秘的疼痛,還是讓凌夜坐著歇了好一會兒,才沒背過氣去。


  她靠著樹榦閉目養神,沒過多久,果然等到了一個人。


  來人似也是走了許久,又許是才經歷過一場戰鬥,氣息略有些不穩。但還是謹慎地以神識探查了此地,確定沒有任何危險,來人方在樹前坐下,然後取出一面銅鏡,手上法訣一掐,鏡面頓時宛如水面一般起了漣漪,漣漪悠悠一晃,顯現出一副畫面來。


  凌夜藏身處離這人不遠,稍稍探頭,便能將銅鏡上的畫面看得清清楚楚。


  於是凌夜就看見,那鏡面上展現出來的,不是別的,正正是她所在的這個地方。


  持鏡人顯然也認出了這副畫面。


  「……她在這裡?」


  凌夕皺了皺眉。


  正是白頭仙發作的時候,她哪裡來的力氣能跑到這裡?


  思索無果,凌夕再一掐法訣,鏡面上樹木成蔭的景色飛快後退。


  不多時,一棵需要數人才能環抱得住的參天大樹,和著正坐在樹前的凌夕本人,極清晰地映在了凌夕的眼底。


  凌夕渾身一僵。


  下一瞬,她驀地起身,閃電般揚手往樹上一揮!

  她手中分明空無一物,偏生這麼一揮手,有肉眼可見的微光自她指尖凝出,風馳電掣地朝上方樹冠而去。


  「咔嚓!」


  粗壯的樹枝被劍氣斬斷,紛紛揚而落。


  蔥翠欲滴的樹葉在劍氣的威懾下簌簌振動,劍氣雖去勢已老,枝葉卻仍被攪得七零八落,風一吹,掀開漫天綠意,處處儘是殺機。


  便在這零亂間,凌夕眼尖地望見她要找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高處,垂眸看著她。


  不同於以往或仇恨或陰鬱的目光,凌夜此次眼神極淡,彷彿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樣,平靜而又漠然地看著凌夕,看著這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妹妹。


  看這個妹妹面色難看,語氣也極沖:「你怎麼在這裡?」凌夕緊盯著她,感到極度的不可置信,「你不是在閉關嗎,你怎麼會來這裡?」


  凌夜想了想答道:「嗯,我來這裡,讓你失望了。」


  凌夕聞言沒再說話,只抿緊了唇,臉色越發難看。


  雖說是姊妹,但到底同父異母,凌夕的長相隨了繼母,美艷不可方物,縱使在這廣袤無垠人才輩出的金玉宮裡,也算是名氣不小的美人。


  然而凌夜的名氣更大。


  因為身懷奇毒白頭仙的人,至多也不過是熬了兩三年,便要死了。


  可凌夜熬了十多年,竟還在活著。


  且不知是不是因為她體質與常人有什麼不同,她每每熬過白頭仙的一次發作,下次毒發,便會隔上很久的時間,任凌夕與繼母如何動用引毒的手段,白頭仙也絕不會提前發作,令得本就想讓她儘快死掉的兩人,近幾年愈發的焦慮了。


  凌夜不死,以她的天資,日後凌家定然要交到她的手裡。屆時,憑凌夕母女兩個以前做過的那些事,在凌夜的手下,她們不死也難活命。


  而這次的金玉宮少君之爭,修者雲集,又恰逢凌夜白頭仙發作,凌夕兩人一致認為這是個絕佳的機會,這便一直關注著凌夜的狀況,意欲隨時動手。不料今日諸多不順,凌夕有整整半日未能窺視凌夜,這才沒發現凌夜竟早已離開那個山洞,主動來找她了。


  看凌夕眸光閃爍不定,八成又在想什麼能對付自己的新主意,凌夜沒有耽擱,手一撐,便從樹上一躍而下,同時並指成掌,借著下落的身形,直直往凌夕天靈蓋印去。


  不止凌夕一心想要凌夜死,凌夜也從來都是恨不得將這個妹妹殺之而後快!

  她曾殺過凌夕一次,而今再殺第二次,也不過是隨手之舉。


  於是,眼看著凌夜一掌朝自己襲來,速度快到極致,空中都要留下殘影,凌夕修為本就沒她高,這會兒更是防不勝防,當即睜大了眼,身體猛然後仰,險險避開了頭顱與頸項,卻仍是將自己的上半身暴露在了凌夜的掌下。


  「躲什麼。」


  凌夜說了這麼一句,旋即毫不留情地一掌落在她胸前。


  這一掌落勢極重,凌夕只覺胸腔一陣熱血激蕩,而後喉頭一甜,悶聲噴出一大口血來。


  她來不及驚惶,不過半日未見,凌夜的修為怎會比之前還要更加高深,她只狼狽地往旁邊一滾,再迅速起身,同時拔劍,比剛才要威力強上許多的劍氣密不透風地護住她周身,那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總算消弭了些許。


  做完這些,她再度看向凌夜,回想著剛剛堪稱驚險的一幕,她眉頭皺得更深:「你是不是有了什麼奇遇?要不然,就是……」


  要不然,就是學到了什麼秘法,能以一些東西為代價,來強行提升自己的修為,如此,方能說明短短半日的功夫,凌夜的修為竟能憑空漲出一大截。


  「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凌夜彎了彎唇,微笑道,「難得你我二人在這裡碰上,不爭個你死我活,談別的幹什麼。」


  凌夕握著劍柄的手指一緊:「你當真要殺我?」


  凌夜笑道:「不然呢?只准你殺我?」


  不同於常見的柳葉眉新月眉,凌夜有雙長眉,一雙幾乎要斜飛入鬢的、帶著難以言喻的狂氣的長眉。


  以往她太過內斂陰鷙,光是眼神就能讓人不敢與她對視,倒無人注意過這點。眼下她立在不遠處,唇角帶笑,卻是帶著殺意的笑,吸引了凌夕全部的注意力,於是那長眉的存在感便也完完整整地彰顯出來,令得凌夕頭一次察覺出她的特別。


  頭一次覺得,這個人,像是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


  可眼下不是探究她到底哪裡變了的時候,凌夕盯著她看了會兒,須臾冷靜道:「你不能殺我。你若現在殺我,等少君之爭結束,父親知道我死了,他會廢了你的。」


  凌夜道:「哦?」


  凌夕再道:「你一旦被廢,逐出凌家,沒有凌家的供養,等明年白頭仙發作,你根本熬不下去。」


  凌夜道:「你果然很了解白頭仙。」


  凌夕一愣,這才驚覺自己失言。


  白頭仙發作不規律。


  若非深入了解過白頭仙,又何以能說得出「明年」二字來?


  思及於此,凌夕心跳陡的加快。


  就在她以為,凌夜會拿著這點把柄逼問出更多的訊息,豈料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我現在的確是不能殺你。」她斂了笑,眸光漸漸沉了,「有些事,必須要在人活著的時候才能解決。我今日先放過你。」


  說完便走,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徒留凌夕站在原地,為她的話感到心驚不已。


  ……


  白頭仙說是奇毒,這個奇,是針對其解藥而言的。


  要製作白頭仙的解藥,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因為製作解藥所需的四樣東西,乃是包括金玉宮在內的四族的鎮族神物。


  所謂鎮族神物,自然尋常人連見一見都難,還談何將其取走煉藥?

  故而即便是凌夕,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凌夜不僅在盤算要取走四族的鎮族神物,她還在盤算要如何才能取得光明正大,不會被四族列為仇敵。


  金玉宮的鎮族神物,是為金玉寶珠。


  傳言此寶珠自開天闢地時起,便已存在了。凡人佩珠於身,可終生無病無災;修者佩於身,則可令修為增長,心魔也難滋生。


  這樣的神物,按理說應當置放在族中最隱秘之處,再派大能日夜把守才對。


  可據凌夜所知,金玉寶珠其實是置放在了這玉關洞天里。


  每次金玉宮少君之爭,說來是爭少君這個位置,但實際上真正爭的,是金玉寶珠。


  而金玉寶珠目前應該在……


  無意間瞥見什麼,凌夜腳下一轉,朝斜面的滑坡走去。


  往滑坡底下一看,地上果然坐著個小孩。


  一個長得和郁九歌有些相像的小孩。


  曾經的凌夜曾多次懷疑,這小孩就是郁九歌的兒子。但郁九歌再三保證他連元陽都沒送出去過,凌夜便也未再揪著這小孩的身份不放,只當個普通晚輩來看。


  如今果真又碰到這小孩,凌夜躍下滑坡,細細打量這小孩一番,忽而鬼使神差地問:「你和郁九歌是什麼關係?」


  小孩正愣忡著她的出現,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話。


  登時臉色扭曲一瞬,末了吞吞吐吐道:「親……親戚關係。」


  凌夜再問:「你叫什麼?」


  「郁……欠欠,我叫郁欠欠。」


  「哪個欠?」


  「欠錢的欠。」


  「你自己一個人來的?」


  「嗯。」


  「相逢即是有緣,這裡太危險,你先跟著我吧。」凌夜說著,彎腰將他抱起來,「我認識郁九歌。等我辦完事,我帶你去找他。」


  小孩沒說話,只動了動鼻子。


  他嗅到她身上,有種似曾熟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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