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稻香緣
幾十年前的稻城，是我們初識的地方，如今想來，真是感謝那飄飄渺渺的緣分，感謝這樣的風，讓那時如同草芥一樣的我們這樣相遇在這樣的時候。
??情，不知所起。
??稻城。繁華熱鬧的街頭，被清掃的一塵不染，閭閻撲地，盡是鍾鳴鼎食之家。凡過往者，皆是儀表堂堂的俊傑，衣冠楚楚，神采飛揚，不知是稻城添了他們的風采，還是他們添了稻城的顏色。人聲鼎沸處，盡顯風流。
??總有那麽一處會恰好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街角，有這樣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大約八九歲，瘦骨如柴的孩子--之所以能分辨出這是個孩子，僅僅是因為太過瘦小的身子罷了，然而是男是女，或許並不易量。亂糟糟的頭發遮住了黑漆漆的雙眼，瘦骨嶙峋的一雙小手滿是汙跡，舉著同樣滿是汙跡的破損的陶碗。他並不說話，隻那樣舉著，直挺挺的脊背讓他看起來高傲地並不像是在乞討，這樣的驕傲，這樣的棱角，遮蓋了他的可憐，也並不容易讓過路的行人對他同情與可憐。也許是因為他不像其他乞討者那樣哀嚎祈求，也許是大家都未曾聽過他開口說話，稻城的人，都叫這樣一個特別的孩子為，小啞巴。
??這樣特別的孩子，因為與眾不同，所以難免會悲哀地遭到針對。其他乞討者因為他的不合群，對他動輒拳打腳踢，弄得他傷痕累累，令人心疼的是，無論被打得多慘，他從未說過一句話，從未發出一點聲。也許他真的是個可憐的啞巴吧。
??常常聽人說，幸福的人啊，都是一樣的幸福，不幸的人啊，各有各的不幸。一座莊嚴的府邸，又有誰能從它的表麵，敏銳地覺察到它的冷酷呢？
??在稻城這樣的城市，在這樣莊嚴的府邸，有誰還會這樣輕易的就看見一個如此麵黃肌瘦的小丫頭呢？更別說這個小丫頭臉上湊巧有著這樣大、這樣不美觀的黑斑呢？她呀，可能是整個稻城最不好看的人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像她一樣，獲得如此多的眾人的嘲諷與輕視，更沒有任何一個人，像她這樣，眼中是如此深沉如此駭人的死寂。她醜陋可怖的容顏，在稻城這些儀表堂堂的貴人眼中，就是毒蛇猛獸，是異類，是怪物，恨不得避退三舍，處置後快。平日裏更是呼來喝去，隨意欺淩，更是殘忍地把她叫做醜丫頭。這些人啊，他們哪裏會知道，他們的冷漠與排斥，才是這個小女孩真正的魔鬼。
??稻城，之所以叫稻城，無非是因為稻熟時沁人心脾的稻香罷了。這個地方，太美了。也許是他悄悄地帶有“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安靜與祥和，也許是因為這個地方詩一般的故事吧。
??故事不知從何說起，也許要從那年的稻香中，也許是更早的綠油油的水田中，總之渺渺的沒有個源頭，也虛無的隻像是個故事。
??沒有人知道小啞巴和醜丫頭到底是誰，到底是怎樣來到的與他們格格不入的稻城，沒有一個男人或是女人、老人或是小孩知道他們的真正名字，就隻管隨隨便便地叫了這麽多年，隻管冷眼看著他們與世界的格格不入。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兩個足夠孤獨、怪癖、冷漠、可憐、脆弱的小孩子在緣分的指引下相遇後，竟然也會成為彼此的溫暖呢？
??終於，某一天，是飄著秋雨的一天吧，冷冷的，蕭蕭的。醜丫頭終於被主人家趕出了富麗堂皇的府邸，流落街頭，孤苦無依，眼裏卻依然一片死寂，仿佛是她死了，也仿佛是這個世界死了。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曲曲折折，輾輾轉轉。她遇見了此生中對她最好的小啞巴。
??並不是拳頭落在肉身上所發出的悶響聲，使醜丫頭古井一般的心有了波瀾，也不是那些羞辱與謾罵，使醜丫頭對小啞巴產生了同情，單單是那雙，一模一樣的，一模一樣的死寂的眼睛。兩雙眼，就那樣一動不動的互相盯著，盯著，一直盯到了彼此的心中，從此兩人誰也忘不了這樣特別的初見。時間靜止了，拳頭停止了，街上沒人走動了，心不跳了。毫無征兆的，流下四行熱淚。
??醜丫頭什麽也沒做，沒有阻止，沒有嗬斥，隻是在他默默承受疼痛的時候陪他，陪他一起熱淚盈眶，等到那些小乞丐罵罵咧咧地走開，她才慢慢地、蹣跚地走向他，陪他一起坐在寂靜的街角，用心默默地交談。好久好久之後，久到從太陽未升到明月高升，沒有誰說話，仿佛隻消這樣漸漸的陪伴，這樣的沉默，就已經足夠了解彼此，甚至於，成為最了解彼此的人。一樣襤褸的衣衫，一樣地受排擠，一樣的孤獨，一樣的韌氣。仿佛是兩株被踐踏到泥裏的草，縱使受盡磨搓，來年一樣頑強生長。那時候的他們，沒有任何人能想到會與彼此產生如此深刻地羈絆，隻是試圖用一顆孤獨的傷痕累累的心去安慰另一顆同樣如此的心罷了。
??不甚清楚彼此的遭遇，不深清楚彼此的身世，不甚了解彼此的性格，甚至不曾對彼此說過一個字的兩個人就這樣全身心的陪伴彼此枯坐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直到再一次月色沉，風西斜……
??稻城的秋風，並不像別處那樣總被人嗟歎淒涼肅殺與蕭索，這是詩意一般的秋風，對美麗的畫麵進行了永久的定格，盡管終有一天被悄悄地湮沒，好歹還有時間與彼此記得。
??“跟我走吧。”醜丫頭沉沉地說，“看大好河山，山高水長，再也沒有人能發現我們的孤獨，再也不會顯得，格格不入。”
??小啞巴沒有回答，也許是無法說話，也許是心裏掙紮，也許是稻城還有什麽值得牽掛。“有我們兩個在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家，永遠永遠，不會拋棄我們趕走我們的家。”
??可能是女孩的聲音太過堅定，女孩說的話太有吸引力，小啞巴緩緩地、艱難地、用力地伸出手，緊緊地握住，那雙瘦小卻堅定有力的手。陽光下，雙手交握的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