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安妮沒有去參加夏洛克的葬禮。
華生和哈德森太太都傷心極了, 安妮知道華生在暗暗期待一個奇迹——這是夏洛克最擅長的事,製造奇迹。
可是當安妮平靜地告訴醫生,夏洛克沒有死, 他會回來的。
華生卻悲傷的幾乎不能直視她。
各大報紙用了整幅版面來報道夏洛克,斗大的標題字寫著:冒牌天才自殺。
即便不想看的人,隨便經過一個報停, 也能一眼瞥到那個醒目的標題。
華生搬出了貝克街。
他親眼目睹夏洛克的死亡, 巨大的悲痛幾乎將這位忠誠堅毅的助手壓垮。
安妮沒有走, 她繼續住在夏洛克的卧室里。華生和哈德森太太都非常擔心她,雖然安妮數次告訴他們, 她真的沒事。
或許是因為她表現的太過平靜, 甚至連餐廳的工作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最後連安傑洛都委婉的表示,可以給她帶薪休假。
為了讓大家放心, 安妮只好接受了安傑洛的善意。
但顯然,這是一個糟糕的建議。獨自呆在221B的公寓里並不能讓她心情好轉。
安妮去了巴茨醫院的樓頂。
坐在樓頂天台的邊緣,天氣陰沉, 空氣潮濕, 像極了夏洛克離開那天。
那天, 他就是站在這裡, 對她說,I love you, 安妮。
這句世上最美的情話。
可是為什麼不等一等, 讓她也把話說完呢?
樓頂的風把她的頭髮吹得凌亂, 安妮突然笑了,他是不是害怕,如果她說出來,他就捨不得走了?
如果真的捨不得,就快一點回來吧……
其實華生和哈德森太太真的不用擔心她,她不會有事。讓人擔心的人是夏洛克。她留在這裡,雖然想念他,但至少還有華生和哈德森太太陪她。
可是夏洛克呢?
他是不是更加孤獨?
安妮抬頭,讓眼眶裡的溫熱一點點涼下去。
遠處厚厚的雲層慢慢被風吹散了,陽光從天頂灑下來,照在身上,燦爛如金。
……
華生搬走之後,麥考夫來貝克街見了安妮一次。
大英政府先生坐在夏洛克那張沙發上,黑色長傘靠在一旁的沙發扶手上。他在客廳里坐了很長時間,雙手合十,沉默地抵在下巴上。
這是安妮第一次發現,麥考夫這個和夏洛克一樣的小動作。
她暗暗猜測,這位大福爾摩斯先生平時是不是都克制著,故意不在夏洛克面前暴露這些細節,以免被弟弟發現他的弟控屬性。
安妮泡了一壺茶,兩個人靜靜地喝完。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麥考夫拿起長傘,下樓離開。
走的時候,麥考夫在桌子上留下了一樣東西。
是一個文件袋。
安妮打開。裡面是一系列非常齊全的證件,出生證、護照、銀行賬單、保險號碼……甚至還有駕照。
安妮怔了片刻,然後無聲微笑。看來她要把學習開車列入日程了。
.
華生醫生的博客停了,安妮的博客卻重新恢復更新。
與菲茨醫生的建議無關,安妮只是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也許夏洛克會看到。
最重要的一點,安妮的第一篇博客,告訴他,自己很好,沒有失眠。
因為有他錄好的那些小提琴曲。
安妮甚至不知道夏洛克是什麼時候錄的。那天她回到貝克街,推開卧室的房門,這份他留下來的禮物就放在床上。
那之後,安妮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來治好她的失眠的,不是夏洛克的小提琴曲,而是他這個人。
剩下的,更多的只是一些瑣碎日常:
告訴他,貝克街盡頭的那家中餐館換了廚師,很多菜不再是原來的味道,但是湯做的很好喝。
和從前一樣,向他講述在餐廳遇到的有趣的客人。
有時候只是一句話:
華生醫生重新在診所找了份工作。
或是,
她晚上做飯的時候居然把菜燒焦了。
但有些事,安妮從不會提起:
比如,華生醫生重新在診所找了份工作,但他搬出了貝克街。她只寫了一句話,是因為只知道這麼多信息。華生搬走後,他們聯繫的很少,大概是因為彼此都能看穿對方的傷心,卻還要互相強顏歡笑,以免彼此擔心。
她會把菜燒焦,是因為去開冰箱門時,突然想起他喜歡在冰箱里放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一次還那麼著急的怕嚇到她……就這麼想著,出了神……
……
有很多次,哈德森太太忘記221B已經少了兩位租客,多做出兩份早餐。
每天下班前,安妮仍會習慣性的抬頭看向門口那張靠窗的桌子,彷彿那裡仍會坐著一道熟悉的身影,等著接她回家。
有時走在路上,她會突兀的伸出手,想尋找一個熱源,但是她身邊是空的,沒有一隻手接住她,也沒有他的大衣口袋。
她有一天在路口遇到一個拉小提琴的流浪漢。沒有夏洛克拉得好,可是她還是站在邊上聽了一下午,離開的時候,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
……
這些,都是不能對他說的事。
2012年8月3日,在夏洛克離開5個月零14天之後,凌晨三點,安妮清醒地躺在床上,臉頰深深埋在枕頭裡。真的太久太久了,久到……留在這個屋子裡的屬於他的氣息都那麼淡了……
寂寂涼夜,悠揚的小提琴曲在卧室里回蕩。黑紫色的夜幕中,一彎新月,只是一勾白色,卻異常醒目。這凍白的顏色,尤其讓人感覺到冰涼的月意。
這一天,安妮終於沒有忍住,打開電腦,登陸博客,敲下一句話。
I miss you(我很想你)。
第二天,太陽升起,血液中崩潰的情緒在日光下一一收拾起來。安妮又把那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刪除掉……
2012年8月底,安妮收到了倫敦藝術大學CSM學院的Offer,她出色的油畫作品還幫她爭取到了全額獎學金。未來三年,她將在這所古老的藝術院校學習油畫和雕塑。
安妮真想將這個消息面對面告訴夏洛克,而不是只能公布在冰冷的博客頁面上。
哈德森太太堅持要開趴體為她慶祝。在夏洛克離開半年後,他們在倫敦認識的所有朋友第一次聚在一起。華生和雷斯垂德探長都來了。
安妮給茉莉打了電話,但是她拒絕了。安妮猜測,大概不會撒謊的女法醫擔心在大家面前無法保守住那個秘密。
所有人都表現的很開心,雖然大家都默契十足地努力迴避著什麼。
安妮拍了很多照片,聚會散了之後,一張一張傳到自己的博客上。
當晚她的留言評論中收到了很多朋友的祝賀,除了華生、雷斯垂德探長、茉莉,還有她餐廳的同事們,甚至多諾萬和安德森也留下了腳印。
哦,還有大英政府先生。
安妮這才知道,原來大家都在讀她的博客。
一條一條看過去,安妮注意到,其中有一個陌生賬號,是一串亂碼一樣的數字,夾在眾多的留言中並不起眼。但安妮一眼就被這條留言擊中。
「I am proud of you!(我為你驕傲)」
安妮心中狠狠一顫,伸手緊緊捂住嘴才沒有讓自己叫出聲。
是他!安妮無比篤定,一定是夏洛克!
他真的看到了……
這個夜晚,安妮就坐在書桌前,對著電腦屏幕上那句話,看了一夜。
.
9月中旬,學校開學。
安妮再也沒有想到,麥考夫會堅持親自送她來學校。估計大英政府先生也沒想過他們有一天會是這樣的相處模式。
車子停在學院門口,安妮推門下車,真誠道謝。
麥考夫笑意從容,說:「不用謝。你應該知道,我只是忠人之事。」
嗯,她知道。
猶豫再猶豫,安妮最終仍是沒有主動向他詢問關於夏洛克的事。
但是麥考夫卻淡然開口了:「我想,兩年的時間足夠他完成所有事情了。」
安妮抬頭。
麥考夫看了她一眼。他以為安妮對他是該有些氣憤和不滿失望的,畢竟當初她告知他所有事,就是希望他能有所動作,改變結局。但現在事實擺在眼前,夏洛克還是不得不離開,她卻又接受的那麼平靜坦然。
連麥考夫都忍不住疑惑了。
聽完這位大福爾摩斯先生的疑問,安妮怔了一下,然後輕輕笑了。
「你們都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不是嗎?」有什麼可氣憤失望呢?
安妮相信,哪怕有一絲希望,夏洛克一定都不會選擇消失離開。他捨不得她,就像她捨不得他一樣。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失望,那也是對她自己吧。
麥考夫手裡的黑色長傘動了動,沒有說話。
他和夏洛克都自負能夠想出數種計劃粉碎莫里亞蒂的陰謀,但他們最終的目的,除了莫里亞蒂本人,還有其在歐洲的整個犯罪網路。
而能夠徹底瓦解莫里亞蒂的犯罪帝國的人,只有夏洛克。
所以無論他們如何精心的改變過程,最終結果都依然一樣。
但這些夏洛克沒有告訴安妮,麥考夫也不會。讓她知道夏洛克正在歐洲某個陌生的國家,獨自對抗一整個龐大的犯罪集團沒有任何好處。
「Well,」麥考夫臉上是優雅得體的淡然笑容,「祝你在學校過得愉快,安妮.德波爾小姐。」
……
安妮渴望已久的大學生活終於開始了,這多少分散了某些總是無孔不入的情緒。
安傑洛答應安妮可以每周周末繼續在餐廳打工。
安妮沒有選擇住校,仍是住在貝克街。雖然在那間卧室里總會想起夏洛克,但是安妮很快發現,寂靜夜晚,在一個完全沒有他的環境里,時間會更加緩慢地讓人無法忍受。
第一個學期的學業對安妮來說甚至稱得上輕鬆和閑散,要知道,作為一名19世紀的貴族小姐,每天需要學習的東西比現在要多得多。
大概在夏洛克離開快一年的時候,華生再次墜入愛河。對方是他診所的一名兼職護士,名字叫瑪麗。
醫生帶著瑪麗來了一次貝克街,大家一起吃了頓飯。從那之後,安妮發現,華生跟她和哈德森太太重新恢復了聯繫,每個月都會來貝克街拜訪兩三次。
或許是愛情的力量,安妮想,這位叫瑪麗的美麗女士慢慢治癒了醫生失去摯友的創傷。
但事實並非完全如此,安妮並不知道,醫生在帶瑪麗來貝克街的前一天,他已經獨自來過一次了。只是安妮並沒有發現。
她當時正在幹什麼呢?
醫生甚至難過得不想回憶。
夏洛克的離開讓華生震驚而痛苦,他擔心安妮,但是他連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安慰,那些沉重的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所以他搬出了貝克街。
從一開始安妮就表現的太過平靜,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她仍是沒有任何異常。最後所有人都相信了,她真的沒事。華生也相信了。
只有看到安妮從未間斷過的博客時,醫生才會隱約意識到,或許她根本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淡然。
可是,直到那一天,他聽從瑪麗的建議,來到貝克街,看到那一幕,華生才真正明白了什麼。
那是在下午,自從上次祝賀安妮考上大學的聚會後,華生已經半年沒有來過貝克街。
他坐了二十分鐘的地鐵,然後穿過街道,步行來到公寓門口。
221B金色的門牌號碼,還有樓下查特吉先生的三明治店,都沒有任何改變。華生不明白,安妮每天要如何忍受這些——一個最偉大高尚的人死了,可是這個世界沒有任何變化。這大概就是他當初搬出貝克街的原因吧。
打開門,又是熟悉的玄關和狹窄的樓梯。二樓客廳的門開著,公寓上下沒有任何聲音。
寂靜最容易刺激出腦海中深藏的回憶,華生獨自在樓下站了很久才能提起腳步上樓。
站在客廳門口,驀然看到沙發上坐著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時,一向沉穩內斂的醫生差點驚叫出聲。
但馬上,華生看清了,坐在沙發上的人不是夏洛克,而是安妮。
她裹著夏洛克的黑色大衣,大衣領豎起來,擋住她纖細的脖頸,頭上是那頂滑稽的獵鹿帽,雙手合十,抵在下巴上,一動不動地窩在沙發里。就連雙腿交疊的姿勢都和夏洛克一模一樣……
客廳沒有開燈,暮色黃昏的光影從安妮身後的玻璃窗照射進來。帽檐投下的陰影遮擋了她臉上的表情。
華生一瞬間覺得喉嚨口像是堵滿了砂紙,一個輕微的呼吸都颳得嗓子生疼。
醫生沒有驚動沙發上的人,帶著憋紅的眼眶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安妮沒有察覺到華生的出現又離開,自然也就不知道醫生心裡驀然而起的強烈的愧疚情緒。
等待有時候確實是一件讓人感到絕望的事情,但只要想到,在某個她不知道的角落,有一個人正在為他們某一天的重逢努力著,那些懸懸而望,也變得溫暖了。
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安妮裹緊了身上的黑色大衣,貪婪地呼吸那些熟悉的氣息。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大家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