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上一世, 安妮是死在2013年的秋天。
安妮還記得,透過她病房的窗戶,能夠看到外面成排的楊樹。這種高大筆直的樹木在北方很常見。深秋, 沁涼的風吹過,無數泛黃的落葉就像一場絢爛的黃金雨一樣從樹梢飄落而下。
落葉成陣,某些瞬間會讓人恍惚覺得, 穿過它們, 就可以看到天國的金色大門。
大概回憶總會自動為某些場景潤色美化, 所以現在想起來,那些秋天的景象, 唯美的像是童話。
雖然最後安妮並沒有找到那扇天國的金色大門, 而是離奇的開始了另一段人生。
安妮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些事情了,之所有現在回憶起來,只是因為, 有些遺憾……2013年的深秋,離2014年只有幾個月而已……
安妮上一世沒能活到2014年,也就沒有看到夏洛克新一季的劇集。這也意味著, 她對夏洛克這個世界的「先知」到此為止。她只是知道, 在夏洛克和莫里亞蒂這「最後一案」的對決中, 夏洛克不會死, 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更不知道,其實所有的一切, 從一開始就是夏洛克和麥考夫的計劃。目的就是為了徹底剷除莫里亞蒂和他的犯罪集團。
對他們來說, 短暫的分別只是為了成功所必須支付的代價。
……
「你後悔了。」
這是一句肯定的陳述句。
清晨, 公園寂寥的長椅上,夏洛克和麥考夫並排而坐。
他們手裡都夾著香煙。
事實上,當夏洛克面無表情地接下他遞過去的煙時,麥考夫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早春的空氣依舊帶著涼意,但是落盡樹葉的枯枝上,已經能夠看到復甦的新綠。
後悔?
夏洛克輕輕吐出一口煙霧,側頭看了麥考夫一眼:「我為什麼要後悔?」
「噢,夏洛克。」麥考夫的語氣帶了點幸災樂禍,「你應該先找一面鏡子去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然後再來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沒有後悔。」
「是嗎?」夏洛克的聲音跟無聲漂浮在空氣中的輕煙一樣平靜。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夏洛克。」麥考夫晃了晃斜靠在長凳上的黑傘,慢悠悠說道,「我還能繼續相信,你依舊是以前那個冷靜理智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嗎?」
「你不得不相信我,不是嗎,我親愛的哥哥?」夏洛克唇角挑起一抹惡劣的笑意。
麥考夫頓了一會兒,然後說:「……是的,我不得不。」他將香煙遞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我希望自己沒有犯錯。」
夏洛克微揚起頭,將口中煙霧慢慢吹至半空,薄霧一樣的輕煙,很快在清晨微冷的空氣中散盡。
「這可真是個絕好的提議。」他說道。讓麥考夫犯錯,聽起來就很吸引人。
麥考夫發愁地看著身邊的傻弟弟,眯了眯眼:「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夏洛克,只有將莫里亞蒂徹底解決,所有人才能真的安全——包括你的小女孩。」
夏洛克在鼻子里冷冷哼了一聲。
兩位福爾摩斯靜靜坐著,抽完一支煙。
他們身後是一片碧綠的草地,從冬到春,寂寂枯榮。
香煙燃至末尾,只剩光禿煙蒂,夏洛克眉心緊蹙,神情嫌棄地說:「這是低焦油香煙。」
煙蒂被丟在地上,一隻腳將它慢慢碾滅。
夏洛克從長凳上站起身,雙手將大衣衣領豎起來。
「再見,麥考夫。」
「夏洛克。」麥考夫突然在身後出聲。
夏洛克沒有回身,但是停住腳步。
「She will be fine(她會沒事的)。」麥考夫這一刻的聲音幾乎帶著幾分真誠的溫和,「我想我不得不收回之前的話,相比柔弱的外表,她有一顆樂觀堅韌的心。」
良久,夏洛克輕聲說:「我知道。」
說完,他邁開腳步,走進清晨的冷風裡。
她有一顆堅韌的心。但是,他不希望她的生活需要依靠堅韌才能繼續下去。他只想保有她那顆柔軟的心。
.
「女開膛手」死了。
莫里亞蒂殺死了她。
這真是一個讓人意外的轉折。
而且就死在貝克街221B的公寓里。
安妮不明白莫里亞蒂要做什麼,或許他真的只是無聊,來找安妮聊天。
「女開膛手」的案件蘇格蘭場也委託了夏洛克來查,但是他一直沒有偵破這個案件。夏洛克心裡很清楚,是莫里亞蒂把人藏了起來。
直到,這位「犯罪界的拿破崙」在早春一個尋常的午後,重新把兇手放出來去殺安妮。
貝克街221B的公寓里,夏洛克和華生去了蘇格蘭場。
只有安妮和哈德森太太在。
上一次死裡逃生時,安妮曾經想過,那個「女開膛手」逃走前為什麼不殺死她?
這個令人膽顫的兇手原本是有機會的,只要一刀,安妮沒有任何生機。
現在安妮終於知道答案了。因為兇手要的不止是殺人,更是儀式感。
這是莫里亞蒂告訴安妮的。他甚至讓安妮圍觀了所謂的儀式感到底是什麼。
儀式感……
安妮相信,這個詞會在她此後一生都留下深深的陰影。
早春的太陽,溫暖柔和,明亮光線從窗口照進來,懸浮在半空中的微塵在清澈透明的光線中靜靜飄蕩。可是這卻是一場噩夢,恐懼沿著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緩慢滲透——
莫里亞蒂不止是殺死了「女開膛手」,而且是用這位「開膛手」剖腹、割喉……的血腥手法。
安妮沒有任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快慰,只感覺到深深的恐懼……
從各大媒體曝出「開膛手」的新聞開始,安妮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會被再次找上。可是,讓她設想一千次,也絕不會想到,會是眼前這幅場景。
可愛的賓利先生在浪博恩第一次見到兇案現場時,曾誇張地說,自己恐怕要做三個月的噩夢。而被迫圍觀了一個人被活生生剖腹而死的安妮……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多久的噩夢。
有人說,一個人身上所有的醜惡,都是源自畸形的社會和畸形的生活,我們無可摘擇。
安妮對莫里亞蒂的過去一無所知,也就不知道,是什麼導致他成為現在這樣一個人。她也不想知道。
上一世看劇時,安妮跟所有喜歡這部劇的人一樣,能從莫里亞蒂的種種行為中get到他的萌點,甚至把他的犯罪行為輕描淡寫的稱為「搗蛋」。
可是現在……安妮面對著這個人,只感到脊背發涼,心神俱顫!
當莫里亞蒂的一名手下在客廳中央解剖一個活人時,這位犯罪界的帝王就姿態優雅又淡然地坐在沙發上,手裡甚至還端著一杯香氣氤氳的熱茶。
安妮被安排在另一張沙發上,手腳冰涼地坐在莫里亞蒂對面。她的視線死死釘在莫里亞蒂手裡的茶杯上,不敢移動分毫。
可是,利刃劃破皮膚在血肉中一寸寸移動的聲音被無限放大,清晰可辨……而刀尖下的人不能立時死去,發出「嗚嗚」的微弱慘叫……最後,連這些悲鳴的聲音也發不出來了,只剩下急促的喘息,殘破的軀體像一團爛布一樣攤在地上,不時神經質的抽搐一下……
安妮用力掐著掌心,努力讓自己維持冷靜和鎮定,但是沒用,現在的狀況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
她真的無比慶幸,哈德森太太一開始就被打暈了。安妮現在只希望也能有一個人直接把她敲暈。
又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可是在現實的時間中,不過幾分鐘,安妮終於受不了了,她猛地側身伏在沙發上,劇烈嘔吐起來。眼淚也跟著瞬間奪眶而出。
瘋子。她面對的是一個瘋子。
「哦,安妮安妮安妮……」莫里亞蒂一疊聲地輕呼她的名字,如同情人間的低聲呢喃,「你這樣的反應讓我失望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安妮低著頭,眼淚一顆一顆砸在腳下的地毯上。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浪費時間在她身上?他想得到什麼?
莫里亞蒂將茶杯輕輕放回茶托上,探身過來,溫柔的撫了撫她的金色長發,嗓音愈發柔和:「這是我和夏洛克之間的遊戲,是他把你扯進來的,親愛的。你知道因為你的存在,讓打敗夏洛克這件事變得多麼容易嗎?容易到都讓我覺得無聊了。所以,我只好自己找點樂子了。」
安妮閉了閉眼。
充斥在客廳里濃郁的血腥味讓人作嘔,躺在地毯上的人已經沒有任何動靜。
「你知道我們總會走到這一步的不是嗎,安妮?我和夏洛克,我們之間最後的難題。總要解決。」
莫里亞蒂低頭,湊到安妮面前,突然感興趣地問:「你覺得誰會贏?」
安妮喉嚨乾澀發緊,說不出一個字。
「噢,夏洛克。你當然選擇夏洛克。」莫里亞蒂目光寬容地望著她,「你已經知道我要幹什麼了,是嗎,安妮?」
安妮沉默以對,但胸腔內的心臟已經跳動得快如擂鼓。
莫里亞蒂撫在她頭髮上的手驀然收緊,安妮頭皮一痛,被迫仰起脖頸,莫里亞蒂迫人的呼吸就打在她的咽喉處。
「你覺得,我直接把你殺了,就像你現在看到的這團破布一樣,把你扔到夏洛克面前,他會怎麼樣?」
莫里亞蒂扯著她的頭髮,強迫她直視客廳中央那一片殘酷的血腥。
安妮瞬間臉色蒼白如紙,恐懼得全身發抖。
不是恐懼自己的生死,而是,夏洛克……他會受不了的。
安妮的神情讓莫里亞蒂很滿意:「福爾摩斯偵探崩潰絕望的神情,想想就讓人興奮。」
莫里亞蒂無限逼近安妮,雙唇幾乎觸到她脖頸上的皮膚。他沉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她身上現在透露出的掙扎和絕望,是一種他無比喜歡的氣味。
過了幾秒鐘,莫里亞蒂終於鬆開手,無限溫柔的幫她理了理被弄亂的頭髮,笑意盎然:「別害怕,親愛的,我只是開個玩笑。我怎麼捨得傷害你呢?我必須為她留著你……」
說到這裡,莫里亞蒂突然頓了一下,然後才神情如常的繼續,「有你這位觀眾,遊戲才更好玩。我喜歡挑戰,更喜歡看著我的獵物用盡一切辦法垂死掙扎,最後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改變不了。」
……
安妮不知道莫里亞蒂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寂寂午後,221B的客廳里,只有那具被遺留下來的殘破屍體陪著她。
安妮把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窩的沙發里,仰頭望著窗外的天空。那一角天空居然是綠色的,就像羅辛斯莊園碧綠平整的草地。
她恍惚聽到麗薩焦急的聲音在喊:「德波爾小姐!」
可是那位德波爾小姐懶懶地躺在花園深處的草地上不想起來,假裝沒有聽到。
「好了,安妮,快點出來,我知道你在這裡,你該去練琴了。」
這是……達西的聲音。
「安妮,昨天你練琴時彈錯了三個音,如果今天再錯,小心姜金生太太罰你哦!」
喬治安娜……
「我親愛的安妮,你如果覺得累了就明天再練。你已經彈得非常好了。」
媽媽……
我太想念你們了,怎麼辦?
……
急促的警笛聲響徹整條貝克街,數輛警車停在221B公寓門前,將街道堵個嚴實。蘇格蘭場的警員迅速在四周拉起警戒線。
大門被踢開,混亂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卻又在門口驟然停住,彷彿怕驚動到什麼。
夏洛克站在樓梯頂端,一眼便看到滿室血腥。他的呼吸一滯,轉瞬又恢復如常。至少,躺在地上的那個人不是她。
日光西斜,光影漸漸轉淡。安妮就抱著膝蓋坐在沙發里,她看起來很平靜,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淡綠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仰頭注視著窗口的某處。
見到夏洛克真正動怒的樣子,才知道他以前的冷傲簡直稱得上溫和。此時,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稜角分明的俊臉如同嚴冬寒潭。
可是他走到安妮身邊時,周身的那些冷意又立刻全部收斂起來了。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觸到手背上的時候,安妮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然後她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低沉柔和:「……沒事了,安妮。是我……」
安妮凝滯在窗口的目光動了動。眨眼間,那片熟悉的綠色已經消失。天色向晚,光輝將盡,天地盡頭是一片橘紅。
安妮低頭,看到包裹在她手背上的那隻大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夏洛克……
「是我。」像是回答她心裡的聲音,夏洛克立刻開口回應。
安妮轉過頭,望向他。
她的眼睛只看到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華生和哈德森太太也在,甚至還有雷斯垂德探長、多諾萬、安德森。
安妮垂頭看著夏洛克,他就蹲在她身前,臉上的神情冰涼緊繃,那雙漂亮的眼睛回視著她,耐心又專註。
或許是因為他雙眼的瞳孔顏色非常淡,像剔透的寶石,隨時可以折射出所有的光輝。安妮甚至覺得自己曾在他瞳孔深處看到過億萬星河。
窗外日影還未散盡,那些光亮,透過玻璃窗柔柔的照進來,在地毯上暈出一片淺淺光影。
安妮一直一直看著他,看得仔仔細細,連他眼底冷凝的內疚和擔憂都不放過。
這個她全心全意放在心上的男人。
可是,他們的世界是多麼不同啊。
這一刻,安妮幾乎要默認了麥考夫曾經說過的話,他們……不合適……
這真是一件讓人難過又絕望的事情。
客廳里站滿了人,還有一具死屍,可是這一刻,沒有一個人說話。
安妮想抱抱他,手臂剛剛一動,眼睛的餘光無意間又掃到地毯上的……整張地毯都被血液浸透了……安妮只覺得心臟一陣緊縮,遍體生寒。
夏洛克那隻白皙漂亮的手已經先一步伸過來,蓋在她的眼睛上,掩住那雙淡綠色的瞳仁。然後另一隻手微微用力,強硬地把她按在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隔著薄薄的襯衫,安妮感覺到他身上溫暖的體溫,可是她還是覺得冷。冷入骨髓。
夏洛克一言不發地將她抱起來,黑色的大衣遮擋住她的視線,邁過沉默著的眾人,向卧室走去。
她有一顆樂觀堅韌的心,而莫里亞蒂在摧毀它。
……
安妮被夏洛克放到床上。他卻沒有起身,直接俯身過來,像一條厚重的棉被一樣蓋在她身上。
安妮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她很冷,所以要給她取暖。
她只是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眉骨,低聲問:「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今天這樣的場景,對夏洛克或是華生來說並不算什麼,她卻驚嚇至此。他不覺得失望嗎?
莫里亞蒂說失望的時候,安妮沒有任何感覺,因為不在意。可是他是夏洛克啊。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在意的人了。
她也對自己很失望。失望自己為什麼不能更堅強一些?她曾經答應過他,要學會自保,不給他添麻煩。可是,原來有些差距不是人為努力,就真的可以縮短的。
她今天真的很害怕。
不止是莫里亞蒂帶來的地獄般的場景,更是他揭開的某種殘酷的真實。
夏洛克低頭看她半晌,然後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撐在兩側的手臂稍稍撤去力道,整個人更重的壓在她身上,彷彿要讓她更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存在。
安妮被壓得輕輕哼了一聲,抬頭看他。
卧室里窗帘拉著,只有檯燈昏黃的光線照在他的臉上,深深淺淺的光影,深邃眉目,好看的過分。
「安妮,」他暗啞的嗓音飄落至耳邊,帶著別樣的情緒,「在今天,我只希望你能記住一件事。」
什麼?
安妮眼神茫然地望著他。
夏洛克亦垂著眼睛看她,那樣深濃的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像是帶著火星,霸道地將她身體里的恐懼和冷意一點一點擠出去。
他的手從衣服下面伸進來,緊貼住她的皮膚時,安妮輕輕顫抖了一下。可是現在的顫抖,跟之前恐懼的顫抖完全兩樣了。
而當他的吻落下來的時候,安妮心中一燙,不止是褪去冷意,更是燒著了火。
可是這火不只是燒著她,也燒著他。
兩個人的呼吸都很亂,安妮被他鼻息間的灼熱烘烤著,頭腦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可是她睜大雙眼,想要很努力很努力看清楚他。
她的夏洛克。
「我在。」他再次立刻洞穿她心裡的聲音,耐心地給予回應。
綿長的,耐心的,急促的親吻,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皮膚驀然接觸到空氣中的涼意……
安妮緊張的下意識想攥緊他的襯衣,可是伸出手卻觸到一片溫熱和滑膩——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自己也……脫光了……
他滾燙的軀體,讓安妮無所適從,想更深更深的將自己蜷縮起來,可是他的滾燙如影隨形……
他身上正燃著烈火,舔舐著她的每一寸皮膚,要把她整個裹挾進去燒化掉。
……那麼輕,又那麼重,那麼癢,又那麼……疼,讓她只能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卻換來更激烈的動蕩不安……
眼前像是有白色的流光飛逝而過,不知道是什麼,快的抓不住。
當安妮昏沉的意識就要隨著這道白光走遠時,依稀聽到他在耳朵邊說了一句話。
「現在,你真的是我的了……」他清冷的嗓音像是也被汗水打濕,一點一滴沉甸甸地敲在心上。
一門之隔,那些血腥嘈雜越退越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