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安妮覺得自己在那一刻好像產生了幻聽。


  因為她怎麼也無法確定,夏洛克到底說的是,「你很重要」,或是「你對我們很重要」。


  還是真的是,「你對我很重要」。


  她心裡也明白。不管哪一句,其實都一樣。夏洛克會這樣說不外乎一個原因——她關係到他們返回21世紀的機會,所以才重要。


  她這樣翻來覆去的糾結才是奇怪。


  一下午的時間,在安妮這樣無意義的思考中過得無限緩慢,讓人發急。但當薄暮籠罩下來時,又讓人覺得時間溜走得太過迅疾,彷彿她剛剛坐在椅子上,所有的思緒還未來得及縷清,一個平靜的下午就這樣過去了。


  很快到了晚上。


  讓安妮驚喜的是,哈德森太太和華生醫生按時赴約了。


  夏洛克沒來。這在安妮的預料之中,她沒想問。


  但華生主動解釋了,說夏洛克還在忙案件。醫生臉上略帶歉疚和心虛的表情,讓安妮露出會心的微笑。


  嗯,她早該想到,即使沒有案件,夏洛克也不會有耐心陪這些對他來說毫無關係的人吃晚飯。


  哈德森太太非常喜歡賓利和達西,席間除了賓利向華生問起案件時,卡洛琳表示了不滿,這頓飯大家吃的都很愉快。


  晚餐之後所有人又在客廳聊了一會兒,喬治安娜還為眾人彈了鋼琴。一個安靜溫馨的夜晚,安妮甚至還背著達西偷偷喝了一點酒。


  哈德森太太和華生一直到很晚才走。別墅里,眾人也漸漸散去,各自回房休息。


  安妮站在卧室窗前。放眼望去,整個天地俱是碧藍的瀟瀟的夜,遠處似有淡燈搖曳,但大多數住宅都已經熄了燈。


  安妮深吸了好幾口氣,感覺自己呼吸之間都有些灼燒。晚餐時的酒精在身體里發酵,讓她心跳加快,呼吸也有些沉重。


  她不是沒有喝過酒,上一世的時候,即便生病之後,她和爸爸還瞞著媽媽對酌過一兩次。這一世倒沒喝過,今天晚餐真的很開心,她也就難得放縱的喝了一點。


  沒有醉,思緒很清醒,只是覺得四肢有時輕飄發軟,有時又沉重下墜。


  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好像起風了,和風穿窗而過,將窗子一邊的窗帘輕輕揚起。


  安妮關上窗,卻推開了門。她從卧室走了出去。下樓,穿過客廳,一直走到她剛才透過窗戶觀看的夜色中。


  月光下的花園寂無聲息,寬闊平整的草地好像一直生長到天地盡頭。一架潔白的鞦韆吊椅靜靜停靠在草地中央。


  安妮走過去,靠近吊椅里,她閉上眼睛,輕輕晃動的身體彷彿在起伏不定的大海里。


  安妮以為自己睡著了,其實不過片刻工夫。她睜開眼,頭頂是天鵝絨一般的漆黑夜空,柔軟的絨布上灑滿了璀璨的鑽石。


  她仰著頭,靠在椅背上,看了很久。這樣美麗的星空,卻只有她一個人,多可惜。


  然後她一歪頭,就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草地上。


  安妮笑了:「福爾摩斯先生,你這算私闖民宅嗎?」


  夏洛克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頭頂冷月,將他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她身上。


  安妮動了動,吊椅也隨著她的動作晃來晃去。最後她乾脆把垂在外面的腿也收進椅子里,瘦瘦的胳膊抱著膝蓋,有些滿足,又有些欣喜地望著他笑。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寬鬆睡袍,這樣抱著自己,簡直像個小動物一樣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夏洛克瞥了她一眼,說:「如果沒記錯,我受到了主人的邀請。」


  安妮說:「你遲到了。」


  夏洛克挑了挑眉,沒說話。


  安妮並不在意,她輕聲問:「我讓哈德森太太給你帶了點心,你吃了嗎?」


  這回她收到了一個冷淡地「嗯」。


  安妮笑得更柔和了。


  他長得高,她現在這樣坐著,頭要仰到最大角度才能對上他的視線。不一會兒,脖子就開始發酸。


  「你要一直站著嗎?」安妮拍了拍她吊椅旁邊的位置,「要不要坐下?」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依言坐下。


  本來團成球的安妮只佔了角落一丁點地方,但是男人高大的身軀一擠進來,原本寬敞的吊椅立刻顯得擁擠了。


  安妮原本還想再縮縮身子,但是看到她並排而坐的「同伴」毫無所覺的冷淡臉孔,決定放棄。


  她恢復到他來之前的樣子,頭枕在椅背上,仰望夜空。


  「你的案子查的順利嗎?」


  夏洛克修長的手指在吊椅扶手上敲了敲,嗓音輕快愉悅如同春日細流:「我不介意向你描述一下案件進展和細節,但我想那樣的話你就可以徹底跟今晚的睡眠說再見了。」


  安妮有些無奈,看來他真的很關心她的睡眠,他們每一次見面他都要拿她的睡眠問題攻擊一下。


  安妮枕在椅背上的頭轉了個方向,看向他英俊清冷的側臉。


  她說:「你可以只回答兩個字。」


  夏洛克也聞聲側頭,對上她的視線。


  他坐的很直,所以視線仍是在她上方。潔白的月光滑過他搭在眉梢的捲髮,還有英挺的鼻樑,瘦削的下巴。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更顯得深邃清涼。


  他只是看過來,並沒有問哪兩個字,但安妮還是笑著告訴他:「你只要說『順利』,就夠了。」


  夏洛克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幾秒鐘,然後轉開視線。安妮明白他是在取笑她無聊。


  可是她一點都不在意。她今天晚上真的很高興,和朋友一起吃晚飯很高興,現在見到他更加高興。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高興得有點想哭。也許這就是人們說的喜極而泣。但安妮不會讓自己真的哭出來,她只想保留這些喜悅。


  他們之間的距離其實有些太近了,安妮覺得自己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安妮看著他包裹在西裝下的寬肩,就在她眼前,只要她枕著椅背的腦袋輕輕一滑,就可以落到他溫暖的肩膀上。


  她多想這麼做啊。


  可是不能。


  這真是讓人憂傷。


  安妮感覺到胸腔里的心臟在劇烈跳動,在寂靜的夜晚如同擂鼓一般清晰。


  「夏洛克。」


  「嗯。」


  他目光直視前方,安妮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許還在思考案情。


  只是為什麼要來德波爾公館的花園來思考?

  安妮本來是要問這個,他為什麼來這裡?可是開口之後又改變了注意。


  她不想問了。


  夏洛克沒等到她接下來的話,又轉頭看了她一眼。


  安妮想了想,費力的希望能找出一個新的話題,但顯然她這方面的能力非常不足,最後只好安靜地沖他笑了笑。


  夏洛克很自然的把她剛才叫他名字的行為定義為某種無聊舉動,正想轉開視線,突然像是發覺了什麼,眉心輕皺。


  一直注視著他的安妮自然發現了他的神情。


  她剛想詢問,就見夏洛克突然俯身過來,像一隻敏捷優雅的美洲豹。


  他從坐下到現在,身子就沒動過,兩人交談時,只是跟個機器人一樣修長的脖子轉來轉去。現在卻突然俯身逼近,冰冷銳利的雙眸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


  他一隻手放在腿上,另一隻手撐在椅背上,從遠處看,縮在吊椅一角的安妮像是被他整個圈在懷裡。


  安妮覺得,自己剛剛經歷了激烈跳動的心臟,這一刻像是驟然停止了。


  他離得太近了,近到她那麼清楚的在他灰綠色的瞳孔中看到她小小的倒影,近到他的鼻尖幾乎掃到她的。近到,她甚至能看到他顏色極淡的雙唇上淺淺的唇紋。


  安妮一動不敢動,連思想和呼吸都凝滯了。


  夏洛克對她的反應毫不在意,他微微側頭,又逼近了一分,在她的鼻息間輕輕嗅了嗅。


  「你喝酒了。」這是一個陳述句。


  他溫熱的氣息輕輕掃過她的唇角和臉頰。


  嗯?安妮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她是喝了一點酒,所以呢?


  「看來我之前對你的判斷有誤,」夏洛克維持著這個威逼的姿勢,嗓音冷漠地說道,「不止是為了那點毫無意義的過往累積的憂傷,我現在是不是要再加上一條——自殺傾向。」


  安妮的目光微微一滯。


  自殺傾向?這是在說她?她怎麼可能自殺?!她……


  安妮驀然反應過來,他是在指責她喝酒。


  酒精會誘發哮喘。安妮沒想到夏洛克連這個都知道。她今天晚上的行為確實有些任性了。


  「我沒有想自殺,」安妮輕聲解釋,「我只喝了一點點,因為晚餐時大家興緻很好……」


  夏洛克已經重新坐直身體,跟他靠近時一樣快,而且直接站了起來。


  他修長的雙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優雅的倫敦口音在空曠安靜的花園裡像是有迴音:「晚安,德波爾小姐。希望你能平安活過今晚。」


  安妮被他驟然起身的動作嚇了一跳。


  福爾摩斯先生高貴的頭顱微微低垂了一個角度,居高臨下地瞄了一眼吊椅角落裡那隻受驚的小貓。然後,邁開大長腿就準備離開。


  不過,他沒有走成。


  夏洛克停住腳,冷淡地掃了一眼握著他衣角的那隻手。他的西裝是黑色的,襯得那隻手更加白皙脆弱。


  安妮在他身後,輕輕抿著唇,瑩白的細指緊緊捏住他的衣角,輕輕拉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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