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你在想什麼?」


  燈籠的光剛熄, 聲音剛響。


  雲笙劍出,穿破黑暗直衝這話傳來之處。


  「真是.……」說話者帶著淡淡的笑意, 接著黑暗中亮起兩朵藍色的火, 照亮了雲笙所在的地方。


  這也讓雲笙看清的來者,是誰。


  身穿青灰色衣裳, 頭戴黑色儒生帽, 手拿著黑面本子壓住雲笙的劍。他一雙黑色眼眸對著雲笙, 嘴也不開, 便發出聲音來:「不認得我嗎?」


  「花公子……」雲笙的劍緩緩收回,道:「沒想到在這地方遇到你。」


  「你是想說,我是和這裡的厲鬼是同夥嗎。」花重似乎有點不悅。


  雲笙一愣, 隨即拱手道:「是我多想。」


  「罷了。」花重捧著本子,上下看了看雲笙,繼續道:「我欠了一個老頭的情,今日他說有三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 闖進這, 讓我來帶出去。」


  「是那個不知名的前輩?」雲笙眉頭皺起,有些疑惑, 但心中對嫵子和張飛閑的擔憂更濃,急忙說:「嫵子和張飛閑被抓走了!花公子, 我該怎麼做?才能救出他們?」


  花重手一抬, 那藍色燈火瞬間變成無數個, 高掛半空, 在藍色燈火下, 雲笙總算是看清了四周的情況,她被這『慘烈』的情形驚得倒吸口氣。


  「這裡曾是個幾百人的村子,后被滅村。」花重道。


  雲笙向前一步,細細看著破敗不堪的村子。


  在這路面上有很多碎裂的屍骨,有些屍骨被高掛在房子門前,有的屍骨則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倒在門前、窗邊.……而這些都沒有完整的。


  看著這些,可以想象得到,當年這村子遭受到屠殺時,是怎麼樣的場景。


  而這場景,和雲笙曾經歷過何其相似!

  下一刻,她的眼就看到當年這裡被屠殺的種種,腦海里卻還回放著她曾經歷的那一幕幕。


  鮮血、殘肢,施害者猙獰的面孔……

  雲笙幾乎喘不過氣來,腳完全失去了力氣,猛地跪到地上,劍也摔落下來。


  她手撐著地面,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氣。


  雙手緊緊地抓著地上的碎石,尖銳的石子刺破手掌,都好像沒有感覺一樣。


  鮮血一點點地滲入土地中,引來了一群鬼。


  一個個邁著僵硬的腳步,朝雲笙圍了過來。


  「娘……娘.……不!!」雲笙心中再無恐懼,只有滿滿的恨意,她死死盯著肢體殘缺,皮膚潰爛的鬼,「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擠出這句話后,手鬆開石子,握住落在一邊的劍柄,從地上躍起,飛進眾鬼之中。


  花重安靜的站在一邊看著。


  雲笙的劍快得好似細細絲線,切割著眾鬼剩下的肢體,斷肢飛起,烏血四濺。


  很快,那群圍過來的鬼,再無一個是能動的了。


  雲笙站在一堆腐爛肢體中,滿身煞氣堪比厲鬼,她看向花重,問:「還有誰?」


  花重欣慰的拍了下本子,道:「我帶你去。」


  那些藍色燈火又變幻了形狀,形成一條路指向另一個地方。


  花重在前頭帶路,雲笙跟著。


  走出一段路后,她才開口問:「剛剛,我能看到那些,是你做的,是嗎。」


  「是。」花重回得坦蕩。


  雲笙抿唇,好一會才說:「我可以向你問兩個人嗎?」


  花重腳步一頓:「可。」


  「前朝白家獨女白柔,陳家幼子陳禪。」雲笙說這兩個名字的時候,聲音發啞,「他們.……投胎了嗎……」


  「他們是你什麼人?」花重輕笑了下,緊閉的嘴角有點上翹。


  雲笙靜靜的看著他,不言不語。


  花重繼續道:「我不知。」


  「這樣啊.……」雲笙沒有再問,而是看向前頭的一座院子。


  那院子很完整,沒有一點殘破的地方。


  高高的圍欄里種滿山茶花,隨著風飄來一股奇怪的、從未聞到過的花香味。


  在圍欄大門前,有幾個五六歲的孩童守著,他們都穿著大紅色衣服,慘白的臉頰上有兩團紅暈,眼睛也都是黑乎乎的。


  「哥哥姐姐,要來和我們玩嗎?」


  這些孩童一蹦一跳的跑了過來,圍著雲笙和花重跑著,聲音脆脆的喊:「哥哥姐姐,一起來玩!」


  說完這話,就有個小男孩抱住雲笙的腳,抬起頭,一張怪異的臉朝她露出一個笑。


  雲笙只覺得腳上極重,還有一陣冰冷從腳處竄起。


  她抬起手,劍尖抵著那男孩的額頭,道:「下去。」


  男孩咯咯笑了幾聲,一手抱著她腳,一手握住劍尖往自己額頭上戳,頓時流出非常多鮮血,鮮紅的血在他臉上格外顯眼。


  「姐姐,你要殺我嗎?」


  「姐姐,能不能別殺我呀?」


  「姐姐,嗚嗚……我好怕,好疼,好難受!」


  雲笙的腦中似乎還能聽到,自己幼時的祈求聲:娘,娘……我好怕,娘,娘我好疼……

  她閉了下眼,再次睜開,毫不猶疑地將劍刺入男孩的腦袋,將他腦袋幾乎刺成兩半,流出的血染濕了她的鞋子。


  她看著腦袋裂成兩半,一臉驚恐的男孩,緩緩說道:「對,我要殺你。對不起。」


  「啊!姐姐殺人了!」


  其他幾個小孩全部尖叫起來,一個個的往那院子大門跑。


  有一個跑了幾步摔到地上,尖銳的石頭直接穿破了他腦袋,鮮血一下子染紅了地面。


  接著浮起許多石頭,一塊塊好似離弓的箭,刺入了小孩腦袋之中。


  雲笙愣了下,看向花重,只見他朝她翹了下嘴角:「你怎麼會說對不起?他們違背生死,留在世間本就是大罪,何況他們還害了不少人。」


  雲笙沒說話,越過這些小小的屍體,大步進了大門。


  「嫵子,張飛閑!」她高聲喚了聲。


  話音一落,整個院子亮了起來。


  雲笙看到正對著大門的房子,房門大開,裡頭布置得紅紅火火。


  嫵子的假面具已掉在地上,被定坐在一張椅子上,楞愣的看著門外的雲笙,滿臉淚水,嘴卻閉著不能說半句話。


  他就知道,阿笙一定會來救他的!


  那個紅衣書生,正跪坐在地上,拿著筆在嫵子臉上畫著,嘴裡念叨著:「從這裡落刀,定能剝出完整的狐狸皮,可以拿來給慕郎做衣裳,一定很暖和。」


  嫵子倒吸口氣,瞪大眼睛,看著雲笙,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但云笙的眼只有嫵子,並沒注意到紅衣書生說什麼。


  她看到嫵子完好無損,暗鬆了口氣時,卻見他衣服被解開,心中湧起自己的人被偷窺的怒火。


  她一步步向前,手中的劍,劍尖劃地,發出點點火花。


  紅衣書生放下筆,拿出一把小刀,看向雲笙,說:「你說,他長得這麼好看,我將他皮剝出來可好?」


  「爾敢?」雲笙卻一點不懼,她進了房門,直勾勾的盯著他,唇角上勾,帶著冷意道:「愛而不得,便屠殺了整個村子,你可真悲哀。」花重讓她看到那些,自然也知曉這厲鬼生前如何。


  紅衣書生似乎很平靜,說:「殺了也好,人還是我的,我還能抱在懷裡。」


  「悲哀至極。」雲笙抬起劍,指著他道:「將嫵子還我。」


  紅衣書生雙目流出血淚,笑呵呵的說:「我不呢?」手中的小刀已朝嫵子臉上劃下。


  電光火石之間,雲笙飛身過去,劍挑開他手中的刀,手一拉,將嫵子拉到懷裡同時,劍再次揮出。


  紅衣書生本想避開,可卻發現雙腳,被兩條從地上冒出的鐵索束縛,無法挪開一步,只能任由劍砍斷自己的手。


  烏黑的血流了一身,散發出濃濃的腐朽味道。


  他難受的長嘯一聲,鬼音刺耳無比。


  雲笙摟住嫵子退到門邊,手捂住嫵子的耳朵。


  嫵子緊抓住她的衣袖,阿笙她.……有沒有聽到那句話?


  她會怎麼想?

  嫵子驚慌得渾身繃緊。


  雲笙察覺到后,以為他被嚇狠了,伸手安撫的拍拍他後背:「沒事了,嫵子。」


  嫵子一聽這話,渾身一松,有種『死裡逃生』之感。


  他忍不住將臉湊到她脖頸處,輕輕親了下,嗚嗚.……

  還好,還好。


  雲笙被他一親,心都軟了,摸了摸他臉。


  這時,花重從門外走了進來,腳步慢慢悠悠的,一派悠閑的模樣。


  他打開手中的本子,慢慢說道:「高臨,享年二十三。生前作為山寨寨主,殺人無數,后自盡而亡,執念未散成厲鬼,屠殺一村三百六十三人。而後佔據此地六十八年,為害一方,前後虐殺八十七人。」


  紅衣書生收了聲,盯著花重,呲牙道:「原來是鬼差大人啊,你少算了一個哈哈哈!」


  雲笙一聽,瞪大眼,道:「張飛閑!張飛閑呢?!」


  「死了。」紅衣書生笑了又笑,「真的是一副好骨頭。」


  「你……」雲笙就要發怒。


  花重抬手攔住了她,說:「我算術極好,你無需激怒她。」說著他合起本子,道:「你不會那麼容易魂飛魄散,十八地獄的已為你騰出位子了。」


  「對對,我怎麼會那麼容易死!」


  張飛閑的聲音響起。


  雲笙回頭看去,只見張飛閑手扯著什麼東西走進門來。


  他怒氣騰騰的甩了甩手中的東西,道:「你這鬼真噁心人!」


  雲笙看了一眼,才知那是一張穿著衣服的人皮,人皮特別完整,看起來栩栩如生。


  張飛閑氣得說話都哆嗦,將那皮往地上一扔,伸手抹了抹臉,怒道:「竟然將人皮套我身上,還吻我,你、你這個、你就是噁心!」


  看著張飛閑那氣得快跳腳的樣子,雲笙頓時有點想笑,但看著人皮,再看向殺氣四溢的紅衣書生,她抬起劍,摟緊嫵子,盯著他,注意著他一舉一動。


  「噁心?」紅衣書生忽的笑了,「對啊,他也曾這麼說,說我噁心。」說著他跪了下來,趴到地上,伸手要去抓那人皮,「你怎麼能說我噁心,我那麼愛你,連心都拿出來給你……」


  張飛閑見此,板著一張臉後退了步,道:「我確實感到噁心。」


  紅衣書生小心的、將拿人皮又抱回自己懷裡,他輕輕地蹭著,說:「噁心又如何,你此時是我的啊。我那麼愛你,你怎麼能.……那麼對我啊!啊!怎麼可以!」說到後面,他又一次長嘯起來,聲音似笑似哭。


  他的臉隨著這嘯聲,也開始變換。


  他兩隻眼睛,一隻凸出,一隻凹進去,都流著膿血,鼻樑歪在一邊,臉上是密密麻麻得黑豆,布滿了整張臉,每一點都會蠕動,時不時還有蟲子爬出來,從另一個洞爬了進去。


  此外,他沒唇,露出尖銳的牙齒。


  饒是雲笙見多各種恐怖景象,但現在看這面容都覺得噁心,張飛閑更是『嘔』的一聲,跑到外面去吐了。


  嫵子疑惑,想回頭去看,雲笙連忙按住他後頸,道:「別看。」


  嫵子心中更好奇了,但還是聽話的靠著雲笙肩膀,沒再回頭。


  花重看起來還是很淡然,完全沒因這幕而感到不適,他還走到紅衣書生面前,說:「他已去投胎,這一世他擁有溫柔賢淑的妻子、乖巧的孩子,過得美滿。你不過是留了他這皮囊罷了。」


  紅衣書生長嘯聲停住,愣愣的看著手中的人皮,搖著頭:「騙子!你怎麼可以騙我!不,不是.……你明明說下輩子會和我在一起的……不是!」他手扯著人皮,卻始終沒有用力氣。


  最後他又小心翼翼的將人皮抱進懷裡,好像用儘力氣一般,俯倒在地上,又笑又哭的念叨著慕郎兩字。


  但云笙沒有聽清。


  花重又打開本子,道:「高臨,入十八地獄贖罪,你可認?」他每說一個字,束縛住紅衣書生的鎖鏈就往地里一收。


  紅衣書生也慢慢被拖入地里。


  「我認。」紅衣書生低低的笑了下,臉又恢復了開始的模樣。


  他笑得很溫和,看著懷裡的人皮,沒有任何反抗。


  在被徹底拖入地里的時候,他卻鬆開了,緊緊抱著人皮的手。


  地面晃了下,恢復如常。


  花重憑空拿出一隻筆,在拿本子上寫了幾字,又合了上去。


  本子散發出璀璨的光。


  雲笙、嫵子和在外頭的張飛閑都不禁閉上了雙眼。


  再睜開的時候,那人皮消失了。


  花重道:「事已了。」


  雲笙看了看他,有點疑惑的開口:「你是在騙他?」


  「對。」花重嘴角一扯,看了眼外頭的張飛閑,「一世事,一世了。」說罷,他身體幻化煙霧,隨風而散。


  在雲笙還未緩過來時,張飛閑喊道:「雲姑娘!柳兄你們過來看!」


  她一頓,和嫵子對視一眼,小跑出房門。


  卻見天空已泛亮光,天邊陽光初升。


  而房門外的院子中,是生長茂盛的茶花樹。


  每一棵茶花樹都有一人高,上頭開滿了茶花,白色的、淡粉色的,紅色的.……朵朵美得驚人。


  在溫暖的陽光下,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引來紛飛的蝴蝶,飛舞在茶花樹中。


  「好美.……」嫵子突然開口,然後驚喜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欣喜道:「我能說話了!阿笙,我能說話了!」說這話他伸手就去抱雲笙。


  雲笙愣了好一會,才長長鬆了口氣,回抱住他,在他耳邊呢喃道:「真好,真好。嫵子,你沒事,真好。」她差點就弄丟他了,「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


  「嗯?」嫵子搖了搖頭:「才不是,是我不爭氣,不能保護阿笙。」


  「咳咳。」張飛閑在一邊看著,感到很是尷尬,說:「那個,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吧……」


  嫵子急忙鬆開手,挪到雲笙身後,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去面對張飛閑。


  雲笙卻毫不在意,說:「好,現在就走。」說完,她的目光掃過張飛閑的褲子,似乎和他衣裳有點不搭,問:「你是換衣裳了?」


  不知怎麼,張飛閑一聽這話,臉都紅了,且不敢看雲笙,說:「你大約記錯了,走吧!」說罷,他直接飛身出了院子。


  嫵子則捂嘴輕笑,雲笙疑惑的看了他眼:「這是怎麼了?」


  嫵子立馬搖頭:「沒事沒事。」


  嗯,那麼丟人的事,還是不能說,總要給張兄留點面子呀!


  「唉,嫵子也有小秘密了。」雲笙笑了下,伸手颳了下他臉,然後摟緊他,一躍,腳點著茶花樹,飛出院子。


  外頭的景色很蒼涼,與院子裡頭的截然相反。


  幾具小骷髏還躺在院子外,殘破的房屋和森森白骨,蕭瑟極了。


  「阿笙.……愛就要殺人嗎?」嫵子瞧著這一幕,有些傷感,「要殺那麼多人?」


  雲笙抬手摸摸他頭髮,道:「不是。」


  嫵子看著雲笙的側臉,突然問道:「阿笙是不是也會有天,不再喜歡我了?」


  換作是他,如果阿笙不喜歡他,喜歡別人,那……

  他會發瘋吧?

  不,他也許跟奶奶一樣,躲在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額頭一暖。


  他瞪大眼睛看去,只見雲笙的唇剛剛離開他額頭,她笑道:「你啊,就是喜歡想太多。」


  嫵子看著她的笑,也跟著揚起笑來,說:「嗯,最喜歡、最喜歡阿笙了!」


  雲笙這一夜過來的疲累,被他這一笑,全部清除得乾淨。


  抱著他,飛出村子,就看到張飛閑牽著兩匹馬走來。


  張飛閑道:「這馬在這一夜也不跑遠,不錯不錯。」


  「這馬馴養了很久。」雲笙帶著嫵子飛身上馬,四處一看,便道:「我們往回走。」


  張飛閑上馬,道:「你還記得去南燕鎮的路?」


  「嗯,八九不離十,這裡偏離我們去南燕鎮的路不遠。」雲笙策馬向前。


  「可別再遇到這種事了!」張飛閑跟上,滿臉疲憊。


  嫵子有點心虛的縮縮肩膀,小聲說:「這種事很難說的.……」


  只要他跟著阿笙,這種事怕是都不能避免。


  他如今最擔心是被揭穿自己是狐狸的事。


  如果那樣……阿笙會不會就討厭他,不再喜歡他了?


  想到這些,他有些難過的垂下腦袋。


  雲笙卻當他是累了,手圈著他腰,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睡會。」


  「我不困。」嫵子甩了下頭,微側頭看著雲笙,見她眼下發青,有點心疼的說:「阿笙,等到南燕鎮你要好好休息。」


  「好。」雲笙笑了聲,接著看向還是皺著眉的張飛閑,說:「這種事誰都不願遇到,不過,若有下次,再遇見花公子,倒可以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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