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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番外二 回京記

  蕭景鐸和容珂在鎮守幽州三年, 原本稀鬆馬虎的幽州諸地,逐漸冒出興盛的苗頭, 吏治尤其被梳理一通, 煥然一新。


  這三年中, 容琅不斷寫信過來,想召容珂和蕭景鐸回京。容珂很喜歡北疆這種寬鬆的氛圍, 而且幽州的事務剛剛邁入正軌,確實離不得人,容珂和蕭景鐸商議后,多次拒絕長安那面的召令。


  等第二年,容珂生下長子蕭澤,越發不能走了。


  承安四年,長安又送來了四百里加急的御筆書信,只不過這次容琅沒有提讓他們回來,而是說, 段公病重, 已然十分危急。


  容珂執政的時候很是任性,老臣們每日追在她身後約束她過於任性自我的舉動,她都置之不理,可是在心裡,容珂很敬重其中幾位臣子,這些都是國之棟樑。段公, 就是其中一位。


  容珂終於同意, 回京。


  來的時候是兩個人, 回的時候就添了一個,路上需要注意的事情陡然增加了許多。容珂成婚已經算很晚了,雖然蕭景鐸成婚更晚,但他是男子,別人還感覺不到。到了容珂這裡,不少近侍其實心裡都記掛著這件事,現如今容珂平安生下長子,公主府的侍女們都大大鬆了口氣。而且容珂身邊的人都是一路隨著容珂從兩儀殿走到幽州的,年齡也都不小了,等千呼萬喚的小主子蕭澤一出生,宮女們立刻母性泛濫,恨不得把蕭澤含在嘴裡捧在手心,路上更是悉心照顧,生怕蕭澤不舒服。


  到了長安地界,皇帝親自率眾臣出城迎接。容琅看著蕭景鐸下馬,然後小心將容珂扶下車來,他激動地顧不得維持帝王儀態,上前喚道:「阿姐,你回來了!」


  容珂聽到呼聲,朝傳來聲音的方向望去。萬丈金光照在容琅身上,將赭紅色的帝王禮服照的光彩熠熠,離京時那個十六歲的少年,肩背已經不復少年時的單薄,變得渾厚起來。


  她的弟弟容琅,長大了。


  而且平心而論,容琅比容珂更適合當治世君王。治世最要緊的就是廣開言路,容珂脾氣來了天王老子說話都不管用,而容琅溫和大度,明理又不記仇,就算生氣,也好歹會聽臣子說完。非要說的話,容珂更適合亂世,鐵血執政橫掃天下,而容琅,適合在穩定的朝代當守天下的君王。


  現在的容琅年近雙十,已然有了一代明君的雛形。


  等容琅看到後面才抱出來的蕭澤,更是喜不自勝,親自抱過來逗弄。


  「這孩子眉目好看,像阿姐。」


  小孩子的臉還沒長開,哪能看出來像誰,不過是容琅的心理因素罷了。公主府和承羲侯府對他們共同的小主子毫無壓力,無論蕭澤長大后像誰,都不虧。容珂和蕭景鐸俱是以美貌著稱一方的人,他們倆的孩子,長殘了都差不了的。


  容琅都親自出城了,之後肯定不可能放蕭景鐸和容珂回府,自然是要入宮的。等到了宮裡,皇后領著後宮一眾妃嬪,已經等了許久了。


  皇帝和聲名赫赫的乾寧長公主回宮,這等大事誰敢缺席。


  然而皇后率眾妃又等了許久,都不見乾寧。


  皇帝身邊最得力的公公過來通報:「聖人和殿下、承羲侯在兩儀殿敘舊,有勞幾位娘娘再等一會了。」


  皇后臉色還看不出什麼,但是坐在旁邊的一位昭儀登時拉下了臉。


  「好大的架子,讓我們這麼多人乾等。」


  公公撇過拂塵,輕飄飄地掃了麗昭儀一眼:「昭儀,你逾越了。」


  這是皇帝身前最親近的公公,全宮嬪妃哪個不是小心翼翼地討好他,麗昭儀就是再恃寵,也不敢在御前公公跟前放肆。聽到公公這樣說,她臉色由白轉紅,最後低頭說:「是我失禮了。」


  難得見最得寵的麗昭儀吃癟,眾妃心裡不知多開心,皇后唇邊轉過一絲一閃而逝的笑意。皇后馬上就收斂起來,有禮而不諂媚地對御前公公說:「我們曉得了,左右我們無事,靜候公主就是了。有勞公公走這一遭。」


  公公也笑著給皇后回禮,心裡暗暗搖頭,和皇后一比,麗昭儀頓時一點都上不了檯面。這位麗昭儀是新入宮的,甫入宮以來就很得聖寵,她又年紀小,腦子拎不清,實在很讓人惋惜。


  乾寧長公主是什麼人,是她一個小妃嬪能說的?根源還是麗昭儀太年輕了,是公主離京后才入宮的,但凡在乾元年間見過公主的人,都不會幹這種蠢事。


  兩儀殿里,容琅又好生逗弄了一會蕭澤,才讓宮人將孩子抱走,專心和容珂、蕭景鐸說話。


  「阿姐,承羲侯,你們在幽州這幾年可好?」


  蕭景鐸回道:「很好,謝聖人牽挂。」


  「你們在幽州,連四百里加急書信都要送好久。離長安這麼遠,又是邊疆,能住得慣嗎?」容琅很是擔憂。


  容珂笑了:「幽州固然不能和長安比,不過偏遠亦有偏遠的好處,沒有京中這麼多束縛,反而自在。」


  容琅還是憂心忡忡,總覺得阿姐為了避開他,跑到幽州是受苦去了。他嘆道:「阿姐,你們這次回來,就不要再出去了罷?」


  容珂只是笑笑,蕭景鐸也不置可否。這些事情現在說還太早了,容珂怕提起這個和容琅產生分歧,剛剛見面,最好不要將場面弄僵,所以容珂主動轉移了話題:「這幾年你一人在京中,可還好?」


  容琅如何聽不出容珂在故意避開話題,他心裡明白,知道強求也無用,於是也不再糾結,說道:「還好。大郎,你過來。」


  容琅的嫡長子應聲上前,像個小大人一樣規規矩矩給容珂和蕭景鐸行禮:「見過姑母,見過姑父。」


  容琅板起臉:「應該喚承羲侯。」


  「姑姑的駙馬不就是姑父嗎?」


  蕭景鐸笑了,這位多半就是日後的太子了,明明思維邏輯都是個小孩子,卻偏偏要裝大人模樣,真是可愛。


  容珂也被逗笑:「行了,大郎說的又沒錯,你不要總嚇唬孩子。」


  容琅比容珂小八歲,可是如今,容琅的兒子反倒比蕭澤還大一歲。


  容珂和蕭景鐸同時感受到高齡得子的心酸感。


  手腳還胖嘟嘟的大皇子好奇地看著新來的漂亮姑姑和姑父。他的父親在他面前向來威儀,他和母親,也就是皇后,都很怕父親。不光是他,隔壁的昭儀貴妃們也不敢在父親面前放肆,可是姑姑卻能隨口喝斥父親,而父親還笑著承認,一點都不惱。


  大皇子第一次見到不怕他父親的人,而且,大皇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看著容珂和蕭景鐸並肩坐在那裡,明明是很尋常的姿態,但是就是讓人覺得很厲害很威儀,像是禮儀嬤嬤教他的那樣。大皇子又偷偷看了姑姑和姑父一眼,心裡越發崇拜。


  容琅沒理會大皇子,而是和容珂說:「大郎和阿澤差不多大,以後,阿姐要常帶著阿澤來宮裡,讓他們倆相互熟悉一二。」


  容珂笑著應好,但其實她心裡想的是進宮好麻煩,懶得進來。蕭景鐸一眼就看出來容珂在敷衍,心中失笑。


  他們三人說了許久的話,後來,容琅問容珂:「阿姐,母親一直很想見你,你要去看看她嗎?」


  容珂的笑凝了凝。其實容珂懷孕的消息傳到長安后,夏太后也頻頻往幽州送東西。那些東西,容珂到現在都好端端地封著。


  心結易結不易解,更何況,夏太后曾經還想拆散容珂和蕭景鐸。


  蕭景鐸沒有吵她,將這種事情完全交給容珂抉擇,他尊重她的選擇。容琅也看著容珂,期待著她的回答。過了一會,容珂說:「她還沒見過蕭澤,我攔著不讓見對蕭澤也不公平。皇后還在文政殿等著,我順道去日華宮走一趟吧。」


  容琅大喜,立刻露出笑來:「好,我讓人送你過去。」


  文政殿,皇后等人等了許久,可算等到容珂。宮人的通傳聲響起,她們剛剛站起身,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色碧紋上襦、下著紫色長裙的女子走入宮殿,她高聳的雲髻上斜插著一隻紅寶石金簪,耳邊也掛著剔透的紅色耳墜。水滴一樣的紅寶石在她的耳邊輕晃,襯得她肌膚晶瑩剔透,宛如暖玉。


  隨著她走來,沿途的宮人內侍全都下跪,口裡低呼:「恭迎乾寧長公主回宮。」


  有些年紀大的宮人,聲音都激動的顫抖起來。


  普遍年紀輕的妃嬪們看到,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一個公主罷了,就算很得聖人看重,但何至如此?她們才是後宮的女主子。


  皇后迎著容珂上前,皇后本想讓容珂做主位,但是容珂說:「賓主之序不可亂。」皇后這才自己坐到主位,讓容珂坐到客位首席。


  其餘妃嬪,自然按著位份往後挪。


  皇后坐好后,笑問:「殿下,幽州離長安那麼遠,這一路又長又累,你們沒有累著吧?」


  「不曾。」容珂輕輕一笑,「皇後有心了。」


  說完之後,皇后也沒什麼話了。其實因為當年容珂出嫁一事,皇帝直接說「一切規格比照皇后,比皇后高一些」,這讓皇后心裡很是不舒服。隨著時間過去,這種微弱但確實存在的不舒服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冒出來一次。


  她處理宮中事務的時候,內務太監和她說:「殿下當年,如何如何……」她想要改某一條宮規的時候,那些資歷老的女官輕飄飄一句「這是殿下定下來」的,就能輕而易舉地頂撞她。皇后氣不過,去找皇帝評理,結果皇帝聽完之後,卻說:「既然是阿姐定下來的,必有道理。你還是不要折騰為好。」


  皇后實在對這位惹不得說不得的大姑姐升不出什麼好感。


  皇后隱隱對容珂有芥蒂,而其餘妃嬪看到容珂真人,明明容珂沒做什麼,但容珂只要坐在那裡,妃嬪們就莫名心虛,不敢造次。皇后沒詞了,妃嬪們也失去了往日的伶俐,沒人出來給皇后解圍,皇后一時很是尷尬。好在容珂很快就讓宮人把蕭澤抱了過來,有了孩子做話題,場面很快又熱了起來。


  容珂坐了一會,面子意思到了,就對皇后說:「我還要帶著阿澤去太後宮里,就不陪皇后多坐了。」


  皇后也順勢說:「我正想給母親請安。」


  皇后要去太後宮里,眾妃誰敢自己回去。容珂和皇后帶著一群浩浩蕩蕩的妃子,去日華宮請安。


  文政殿和日華殿並不遠,從皇後宮里出來后,沒過多久,太後宮殿就到了。太後跟前的老人看到容珂,激動地眼淚都下來了:「公主!」


  老嬤嬤握著容珂的手,又是思念,又是感慨愧疚:「公主,您可算回來了呀!」她還有一句話沒說,容珂可算肯來見太后了。


  太后和走時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但是嘴邊已經有了紋路,想來最近多是鬱鬱寡歡,不能開懷。夏太后聽到宮人說乾寧殿下來了,驚得直接站了起來,眉目見的鬱郁之色也一掃而空:「珂珂回來了?」


  容珂和幽州大都督蕭景鐸回京的消息朝野皆知,太后怎麼會不知道容珂今日回京了。她這句回來了,指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皇后等人進殿後,就看到太后對容珂噓寒問暖,又問她生產時辛苦不辛苦。皇后以往領著人來給太后請安時,很難見著夏太后好臉,許多時候都是淡淡應一句「知道了」,如今看到夏太后對容珂噓寒問暖、殷勤備至,皇后心中真是複雜極了。


  容珂做不到毫無芥蒂地面對母親,但是這終究是她的親生母親,她又能怎麼辦呢?容珂將蕭澤叫上來,指點著蕭澤說「這是外祖母」,然後就讓蕭澤去和太后親熱了。


  老宮人看到這一幕,難掩心酸。太后當年的糊塗事還是傷到公主了,到現在公主都不願意和太后親近,小的時候,公主一口一個「阿娘」,叫的多麼歡暢。可惜啊……


  不過好在,還有小侯爺蕭澤,有外孫在,好歹能讓夏太后心裡舒坦些。


  容珂出宮之後,天已經晚了,容琅本打算派人送容珂回公主府,但是容珂卻說:「我還沒有拜見段公,先去段府,再回府也不遲。」


  「都已經快宵禁了……」容琅為難。


  容珂搖頭,堅持道:「段公為朝為民有大功,這是我該盡之義。」


  「那我這就派人去段公府通傳。」


  「不必,我們是晚輩,哪能如此興師動眾。」容珂說,「你也不必派人跟著我了,快回宮去吧。」


  蕭景鐸說:「聖人回宮吧,我會陪著殿下的。」


  容琅看看容珂,再看看蕭景鐸,無奈地嘆氣:「好吧,你們路上小心。」


  阿姐已經成親了啊,無論做什麼,身邊都有蕭景鐸陪著,容琅感嘆。


  到了段府之後,門房一見來人,驚得合不攏嘴:「承羲侯,殿下!」


  「是我們。」容珂笑道,「段公可在?」


  「在在!」門房一邊拚命點頭一邊朝里跑,半路還險些摔了一跤,「相公,公主和承羲侯來了!」


  段公半躺在床上,正由兒子服侍著吃藥。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下人的大喊:「相公,公主和承羲侯來了!」


  段公很是吃驚:「公主過來了?」


  段大郎也覺得不可思議:「今日承羲侯和乾寧公主剛剛到京,按理會先去宮裡。天都這麼晚了,他們怎麼來了?」


  段二郎接話:「應該是從宮裡出來,直接就到我們府了。」


  這時候,段公掙扎著坐起來,說:「還不快去將公主和承羲侯迎進來!」


  蕭景鐸和容珂相攜進屋,段家兒孫站了滿屋子,一見著他們就要行禮:「承羲侯,殿下。」


  蕭景鐸連忙扶住段大郎:「不必多禮。」而容珂已經快步朝段公走去:「段公,您怎麼樣了?」


  「殿下!」段公見了容珂,喜笑顏開,「老夫垂垂老矣,萬萬沒想到,能在走前再見公主一面!」


  「段公不可這樣說。」容珂連忙扶住段公的手。其他的人也應和:「是啊,父親,您不要說喪氣話。」


  「不是喪氣話,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段公咳嗽了兩聲,然後費力地抬起頭,已然渾濁的眼睛從容珂和蕭景鐸身上掃過,露出欣慰的笑意,「老夫和高祖的同輩人,算是從小看著公主長大。當時高祖和我們在屋內看戰報,公主就在一邊,握著筆在作廢的戰報上畫著玩。當時的情景如在昨日,可是一轉眼,公主都成親了,連長子都快兩歲了。」


  「段公。」容珂覆住段公的手,同樣覺得時光無情,令人悲愴。


  「好了,公主,老夫跨越四朝,從太.祖時就在朝為官,一直隨著秦王殿下登基,又親自送秦王和太子殿下走。後來老臣還有幸見證公主攝政,為我朝開創盛世,無論如何,老夫這一輩子都夠本了。如今能看到公主成家,和承羲侯感情融洽,長子亦活潑可愛,老夫已經心滿意足。等到了地下,老夫一定告訴秦王殿下,說郡主長大了,婚後也過得很好。」


  到了最後,段公已經用起高祖朝時的稱呼。


  段公看到容珂和蕭景鐸過來,非常高興,精神也好了許多。可是他畢竟是年老體弱之人,精神亢奮的後遺症很快就到了。沒過多久,段公強撐起的精神就支持不住了。


  容珂見此,心中痛惜,只能告退。


  那日見了容珂之後,段公許是真的心愿已了,僅僅兩個月,這位一代賢相就撒手人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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