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暗示
「你的婚事, 是不是該張羅起來了?」
容珂聽到這話,卻覺得:「急什麼?」她十六歲成為攝政公主, 為父親守孝三年, 如今才剛出了孝期, 又趕上吳太后薨逝,守孝一個接著一個。就算沒有吳太后的喪事, 容珂也不會早早成婚。
成婚之後,朝堂上的主事權,又要怎麼說呢?
夏太后看起來卻執意如此:「你的婚事我從你十三歲就開始相看了,但是那時候撞上了高祖駕崩,之後你父親也總說不急,這才耽誤到現在。雖然吳太后還需要避開,但現在開始相看,一出孝期就成親,這不是剛好嗎?」
容珂聽到這裡, 只能實話實說:「阿娘, 我還不想成婚。」
「為什麼?」
容珂挑了挑眉,警惕問:「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麼?」
「沒有。」夏太后說,「你只管說,你為什麼不想招駙馬成親?」
若是別人,話說到這個份上還聽不懂,容珂肯定扭頭就走了, 但是這是自己的娘親, 容珂只能掰開了解釋:「阿娘, 我現在剛剛將權力收回,朝廷上下百廢俱興,正是發力的時候,怎麼能被婚事絆住腳?而且,我若成親,處理起駙馬和駙馬家族的事情,必然礙手礙腳,無論我怎麼做都有人說我徇私包庇,而且駙馬難免要參與到我和下屬的議事中,這豈不是又分權了?到時候又有人讓我相夫教子,退出朝堂。與其被朝堂上的人說道,不如一開始就斷絕了這種可能。只要我不成婚,就沒人敢質疑我的攝政大權。」
夏太后聽了這番話,深深地看著容珂,表情沒有放鬆,反而越發凝重:「珂珂,你畢竟是女子,相夫教子,平安和樂地活著,難道不好嗎?」
「阿娘,世界上有千萬種女子,就該有千萬種活法。我是女子,就更要讓天下人知道,沒有什麼是男子做得、而女子做不得的事情。我是攝政長公主,只要我一日在這個位置上,天下人就需記得,我先是君,其次才是公主。」
夏太后還是一幅不贊同的模樣,容珂不想和自己的母親爭執,也不想委屈自己再聽下去,先行一步打斷了夏太后的話:「母親,前朝還有事,我先走了。」
走出武德殿,宮道兩邊的人見了容珂,無不跪下行禮,一路肅穆。等周圍沒人了,容珂問永和宮的宮女:「這幾日誰去找母親了?」
容珂一聽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母親面前說了什麼。敢給她容珂上眼藥,這些人還真的不怕死。
「其實也沒人……」容珂淡淡瞟過來一眼,宮女默默換了說辭,「吳太后喪儀,內外命婦都要入宮奔喪。如今三宮太后只剩我們太后,難免有許多人來找太后說話。昨日在側殿,女眷哭喪后休息的時候,太后和齊王妃、和靜郡主、新安大長公主,還有其餘幾位入宮的大長公主一起坐了坐。」
皇室的女眷們就剩這麼幾個了,現在其他倆個太后都倒了,就是瞎子也知道該來討夏太后的好。容珂都能想象到當時的情景,其他人圍著夏太后說話,說著說著,便扯到了容珂身上。
但容珂同時也知道,夏氏雖然性子溫軟,但是她當過許多年東宮太子妃,也當過四年皇后,做太后時雖然被吳、崔兩宮打壓,但是有容珂在,夏太后也沒有真的受什麼委屈。能走到這個位份上,不會有蠢人。夏太后今日這樣說,其實根源上,還是因為夏氏自己也這麼想,新安等人頂多就是加了把火。
「真是麻煩。」容珂被催婚催的心煩,她不能拿夏太后怎麼樣,但是並不妨礙她敲打下面人,「立刻著人擬旨,讓齊王府早日去益州,還有和靜郡主,她不是孝女么,便讓她去大業寺為曾祖母誦經去吧。」
容珂回宮后,很快就聽到政變那日,和靜郡主和新安駙馬說了些什麼。和靜不是說一旦有機會,會親手弄死她么,既然如此,容珂還和她客氣什麼,早看她不順眼了。
「至於新安姑姑……她現在見了我肯定有心結,便讓她少入宮,在家休息幾天吧。」
「新安殿下不是這樣不明事理的人吧。」
容珂搖頭:「我殺了她的駙馬,她就算嘴上不說,心裡豈會不怨我?還有新安姑姑的兒女們,他們肯定也不念著我的好。真是可笑,他們的父親叛上作亂,他們不怪自己父親,反而怨我這個修正錯誤的人。」
「殿下……」宮女心疼地喚了一聲,世人總是偏向弱者,乾寧公主明明做的都是律法中寫明的事,可是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乾寧不通情理,心狠手辣。她時常待在公主身邊,知道公主走到如今這一步,付出了多少艱辛,又為這個國耗費多少心力,長安一日比一日繁華,他們看不到,只盯著乾寧公主又殺了什麼人。就連公主的親人都一日日和公主漸生怨懟,到如今,叔叔們要不死亡要不遠離,嫡親的姑姑也生了間隙,殿下身邊,只剩下太后和聖人了。
宮女心裡有些欣慰地想,到底還是親生兄弟和父母靠得住。
容珂直到回了兩儀殿,臉色都是淡淡的。
松雪幾個女官迎上來,一見容珂的臉色就不敢說話了。她們悄悄退下,問:「殿下怎麼了?」
「不知道啊。」
「這是各地送過來的喪禮單子,加急送來的,要呈給殿下嗎?」
松雪說:「你敢送,那你去啊。」
大夥都不說話了,一個小宮女怯怯走過來:「松雪姑姑,鄜州都督來了,要傳嗎?」
「殿下現在心情不好,讓他們等一等吧。」松雪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你說誰?」
「鄜州都督。」
松雪腦子裡想了一下鄜州都督是誰,立刻說:「快請!」
蕭景鐸照例散衙后入宮,結果今日走到兩儀殿,剛等了一會,就被松雪幾個女官熱情地迎了進來。
蕭景鐸當時心裡就有數了,得,容珂現在一定在氣頭上。松雪也是容珂身邊的近臣,歷來都很警惕他,今日這樣殷勤,必然是想推他出去頂火。
他非常坦然地進兩儀殿,敢進東殿就聽到容珂說:「若是來給齊王求情的,那便可以走了。」
蕭景鐸頓了頓:「殿下,是我。」
容珂抬頭看到蕭景鐸,頭疼地抵著眉心:「剛剛傳旨下去,讓中書省的人擬詔書,他們倒好,一個個來和我談明德仁義。」
將齊王發配出京,這是必然的趨勢。蕭景鐸是支撐著容珂走到這一步的實權人物,眼看收權即將實現,蕭景鐸只會想方設法推動齊王離京,勸解是絕不可能的。他寬慰容珂:「中書和門下做的便是擬旨、審旨之事,他們不畏皇權,敢於直諫,這是好事。」
容珂抬頭眼看蕭景鐸,挑起眉,語氣中帶了些威脅:「你說什麼?」
「這是官場上的共識,無論心裡怎麼想,面子上總要過得去。門下負責擬定詔書,這是文人心中至高無上的榮耀,他們自忖對國家有責,這才處處嚴苛。若你說什麼他們就寫什麼,那才叫壞事了。」
「我知道。」容珂應了一句,然後感嘆,「可我還是看著他們不舒服。」
這……蕭景鐸只好說:「不如我陪殿下下一盤棋?或者到外面走走。」容珂剛想說話,就聽到蕭景鐸非常冷淡地補充了一句:「出宮就不要想了。」
這個人最近真是越來越討厭了……容珂翻了個白眼,說:「拿棋盤上來。」
木畫紫檀棋局放到東殿隔間,宮女將棋局擺好,然後倒著退下。棋子是玉石做的,拿在手中溫潤沁涼,蕭景鐸執黑子,示意容珂先行。
雖說默認執黑子先行,但是和上司下棋,哪有這麼多講究。
走了一會,蕭景鐸看容珂的棋路平靜下來了,才問:「現在能說了嗎,今日是誰惹你生氣了?」
容珂落下一子,嘆氣:「是我母親。」
蕭景鐸手裡的黑子微微一頓,他著實沒料到是這個答案。這就有些為難了。
「怎麼了?」
容珂沒有說話,只是往棋盤上放子,玉子落在棋局上發出微弱清越的響聲。連著放了三子,容珂才低低嘆氣:「她讓我成親。」
蕭景鐸本來氣定神閑地下棋,哄容珂這種事,他實在做了太多遍了。可是這次,他落棋時手指一顫,竟然在棋局上劃出「刺啦」一聲。蕭景鐸放下棋子,平靜地抬頭,去看對面的容珂:「那公主覺得呢?」
「我拒絕了。」
蕭景鐸心裡五味陳雜,竟然不知是喜還是憂。此時再看棋局,他都覺得這一局亂七八糟了凈走了些什麼棋。
「為什麼?」
「剛出父孝,又有曾祖母的喪事,如何能在這種時候考慮這些?而且,如今政局剛剛有起色,眾人也終於肯正視我,若是這種時候分心,功虧一簣多麼冤枉。就算招了駙馬,日後駙馬該做什麼官?」
蕭景鐸慢慢回答:「駙馬沒有根基,便會被朝臣非議。但如果駙馬自身勢強,有說得過去的功績,你無論把他安置到哪裡,都不會有人說什麼。」
「一時半會,又要去哪裡找這樣的人?招駙馬之後,難免要避嫌,這樣一來許多事情都不好推動。況且,駙馬的家族又要如何安置?他的母族、父族如果人數多,若是來求恩典,給還是不給?」
蕭景鐸不得不承認容珂所擔憂的問題確實存在,既然她不願意,那他也不好強求,只能擱置。於是蕭景鐸點頭說:「殿下所言甚是。」
容珂抬頭瞅了蕭景鐸一眼,沒有說話,繼續下棋。
當日松雪收拾棋局的時候,總覺得這一局怎麼亂七八糟的,不太像公主和承羲侯尋常的水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