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銀梟
容珂的話融到風中, 和靜郡主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愣了一愣, 隨即尖叫:「容珂你敢!」
江安王也有害怕了, 大喊:「我是江安郡王, 吳太后還在宮中等我請安,你們誰敢動我?」
容珂說完之後, 漠然將手背在身後,不言也不語。人群中爆發出嘈雜的討論聲:「那可是江安王……」
「你們誰敢動文泰一根毫毛,我絕對饒不了你們!我一定讓祖母將你們五馬分屍……」和靜尖銳的喊聲在夜空中回蕩,那些帶著銀色面具的人恍如聽不到一般,江安王在劇烈地掙扎,其他銀面人牢牢押著他,而站在左側的那個人抽出刀,手腕一轉就朝江安王的脖子抹去。
「啊!」和靜的聲音頓時響遏雲霄。
江安王瞪大眼睛,他直到死都沒有想到, 容珂她竟然敢來真的。他是吳太后最寵愛的孫子, 朝中無人敢得罪他,他還是容珂的長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容珂她怎麼敢……
江安王軟軟倒在地上,眼睛始終瞪著前方,容珂她怎麼敢呢?
和靜已經徹底瘋了, 她幾乎以為這是一場夢, 可是衝到鼻端的血腥味真實的不像話。一個想法猛然衝到和靜的腦子中, 容文泰死了,她們憫太子一脈復興的希望,徹底滅了。
張公公軟軟滑倒在地上,失魂落魄地低喃:「郡王,死了……」
「容珂,你不得好死!」和靜情緒激動地朝容珂衝過去,衝到半路被容珂身邊的銀面侍衛攔下。雪亮的刀就橫在和靜郡主身前,可是和靜還是不斷往前沖,咒罵聲不斷:「你們一家弒兄弒叔,以後絕對會有報應的!你敢殺我弟弟,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我倒要看看你這樣倒行逆施,日後會有什麼下場!」
容珂往外走,黑色的銀面人自動跟到她身後,容珂邊走邊說道:「和靜郡主神智不太清醒,拉她下去。」
和靜被人拖著往後走,嘴裡還是在大喊:「容珂,你滅族弒親,你不得好死!我詛咒你,一生沒有親緣,沒有子嗣,你不是工於心計么,我詛咒你一輩子都活在算計和背叛中,永遠不會得到別人的真心!」
容珂的腳步停下了。周圍人聽到這些話都覺得不妥,看到容珂停住,一個銀面人揮手,示意屬下將和靜郡主打暈。
可是容珂卻止住他的動作,毫無所動地繼續往前走:「讓她說罷,無所謂。」
和靜迅速被人拖走,遠遠還能聽到她的餘音:「……你等著,遲早有一天,你的兄弟、親人、屬下、夫君都會背叛你,你將一輩子不得善終……」
夜空中,唯有和靜的聲音回蕩,聽起來凄厲至極。
「殿下……」一個人低低喊了一句,容珂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我沒事,不必說了。」
權貴們今日受邀來參加宴會,本是高高興興的場合,誰能想到會變成這樣。陪酒的胡姬瑟縮在角落裡,看到容珂走來,連忙讓開,就連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紈絝郎君們也都紛紛退後,一群人目送著容珂往外走。
院落外另一群同樣裝扮的黑衣人走來,為首之人看到容珂后,恭身行禮:「殿下,江安郡王府眾人已被收押,接下來該如何?」
「男子全部處死,女眷灌一碗紅花,江安王的任何血脈都不得留存。」
容珂說這話的時候就當著眾人的面,一點避諱的意思都沒有。為首之人應下,隨後側過身,恭送容珂先走。
這隊人顯然也是容珂的屬下,他們另成一隊,去圍剿江安王府。兩隊人錯身而過時,站在隊首的兩人都朝對方掃了一眼,隔著面具,他們倆短促地對視了一眼,隨後就雙雙收回視線。
容珂已經走到院門口,將要出門時,容珂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院內眾人。
黑衣銀面的侍衛也停下,整整齊齊列在容珂身後。
「打攪諸位的興緻了。」容珂笑著說道,「改日,我設宴為諸位補上。」
……
長安城其他府邸內,也都是一夜難眠。
定勇侯府內的下人匆匆走來,進屋后還沒站穩,迎面就被問道:「外面怎麼了?」
此刻高壽堂燈火通明,許多人都坐在屋內。老夫人髮髻散亂,一看就是剛剛被吵醒,蕭英和吳君茹也在,正陪老夫人坐著。
今日是和靜郡主設宴,吳君茹帶著女兒們去正安侯府赴宴,下午的時候就套車回來了。她們是女眷,裡面還有未出閣的姑娘,自然不能在外面過夜,但是其他客人卻沒有這個顧忌,許多男客會一直歡飲至夜,宵禁后就直接住在正安侯府。正安侯府是和靜郡主的夫家,她嫁給了正安侯的嫡次子。雖然和靜只是次媳,但是她出身不凡,宮裡還有吳太后撐腰,在正安侯府內的地位頗為崇高,名義上是次媳,但連婆婆都不敢管她。和靜郡主在婆家活的那樣舒坦,不知有多少女眷暗暗羨慕,可是誰能想到,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宴會之後,正安侯府里卻突然傳出了異響。
吳君茹本來已經入睡了,她剛剛睡著,卻忽然聽到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隨後就被丫鬟推醒:「夫人,外面出事了!」
深更半夜的,突然出事?吳君茹被嚇得不輕,侯府其他院落也陸陸續續亮燈,沒一會,老夫人院里就傳來話,讓各房人都到她這裡來。
吳君茹在老夫人這裡見到了蕭英,蕭英今夜並沒有歇在她這裡,吳君茹見到蕭英后蹲聲問了句「侯爺」,然後就坐到蕭英身邊,詢問道:「外面怎麼了?」
蕭英道:「我已經派人出去打探了,應該快回來了。」
程慧真今日照例住在老夫人這裡,聽到這句話,她突然驚了一驚,失聲問道:「今日是什麼時候?」
旁人都對這句話摸不著頭腦,丫鬟低聲答道:「回表小姐,今日是初六。」
「二月初六?」
老夫人等人越發奇怪,而吳君茹卻聽出些門道來。她隱晦地問程慧真:「這個日子有什麼不對嗎?」
程慧真臉一瞬間變得極白,整個人看起來宛如丟了魂一般:「今年是閏二月,我這麼就忘了呢……」
程慧真的表現太奇怪了,就連蕭英都狐疑地轉過視線來。吳君茹心裡一驚,正琢磨著怎麼提醒程慧真,正好這時候打探消息的小廝回來了,眾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走:「外面怎麼樣了!」
小廝吞了口口水,氣喘吁吁地說:「稟侯爺,稟老夫人,乾寧長公主回來了!」
「她沒死?」老夫人和吳君茹同時驚叫出聲,只不過老夫人是意外,而吳君茹是驚恐。
「是,長公主非但好好的,好像還帶了一些人回來,直接去正安侯府了。今夜的叫嚷聲就是從正安侯府傳出來的。」
「去了正安侯府?那就是沖著和靜郡主了。正安侯府里這麼樣了?」
小廝搖頭說不知道,他們正說著,另一個人急匆匆地走進來,進來就直接跪下了:「侯爺,剛才馮家傳來消息,說江安王死了。」
「死了!」這下所有女眷都尖叫起來。老夫人被驚出一身冷汗,吳君茹久久回不過神,還是蕭英最先鎮定下來,問道:「是乾寧做的?」
「是。聽說是當著和靜郡主和所有賓客的面,乾寧公主親自下令殺了江安王。」
「我的天……」老夫人捂著額就朝後栽去,丫鬟們慌忙扶住,蕭英連忙站起來說,「快扶母親回去休息!」
屋裡的人手忙腳亂地扶著老夫人進屋躺下,蕭英走在最前面,屋裡其他人也趕緊跟上。頃刻間正屋裡就空了,除了吳君茹和失魂落魄的程慧真,就只剩零零星星幾個侍女。
吳君茹走到程慧真面前,低聲問:「你知道這回事?」
程慧真苦笑著閉上眼睛:「我當然知道。」她前一世就是死在今天,她怎麼會不知道?
吳君茹氣得直吼:「那你怎麼不早說!」話一出口,侍女們都朝這個方向看來,吳君茹連忙收斂住神色,壓低了聲音怒吼:「這種大事,你為何瞞著我們?」
「我以為都過去了!」程慧真情緒也很是失控,「我怎麼能想到今年是閏二月,前一世就是這一天!我以為已經過去了……」
程慧真捂著臉嗚嗚哭起來,吳君茹坐了一會,乾澀地開口:「現在說什麼也遲了。江安王已經死了,恐怕和靜郡主也討不到好,我們計劃好的事情被全盤打散,說不準,還給人做了嫁衣裳。」
「為什麼是給別人做嫁衣?」程慧真抽噎地問道,「我們本就要想方設法置江安王於死地啊,如今乾寧動手,不是正好嗎?」
愚蠢!吳君茹一股氣直衝腦門,咬著牙說道:「我們扳倒江安王的前提是乾寧已經死了!若是她死了,小皇帝就不足為懼,到時候除去江安王,鄭王就是最好的繼位人選。可是現在被乾寧橫插一刀,江安王死了,你說她下一個要針對的是誰?可恨的是,我們還白白得罪了吳太后,真是偷雞不成倒蝕把米。」
程慧真驚訝地張大嘴:「竟然這樣!可是乾寧是怎麼出現在長安城裡的?而且,她就不害怕吳太后嗎,她怎麼敢殺江安王?」
「誰知道呢。」吳君茹喪氣地跌坐在地。乾寧失蹤了這麼久,所有人都猜測她是不是死了,然而她卻突然帶著人出現在長安內,殺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等明日吳太后和崔太后反應過來,江安王的屍骨都要涼了,還有什麼用?崔太后貴為太后,膝下有嫡子,身後有世家,就這樣都不敢直接對江安王下手,只敢徐徐圖之,而乾寧,居然直接就殺了江安王。
吳君茹感到頭皮發麻:「她竟然一點都不顧忌名聲。恐怕這天下,要大變了……」
蕭英站在卧房裡,看著眾人扶老夫人上床。他的人雖然站在這裡,但眼神一直盯著虛無處。
江安王死了,他將這句話反覆咀嚼了很久,片刻后,突然問道:「蕭景鐸呢?他不是隨著乾寧一起摔下去了嗎,現在乾寧回來了,那他呢?」
承羲侯府內也暗暗亮起了燈光,雖然外面還在宵禁,但是各府都悄悄派人出去打探。承羲侯府里沒有主子,丫鬟們早就慌成一團,聽到城中的動靜后,她們越發害怕。
迴廊里丫鬟匆匆走著,她們低著頭穿過夜色,哆嗦著掀開門帘:「青菡姐,外面好像打起來了……」
屋子裡已經坐了好些人,秋菊和青菡幾個大丫鬟都聚在一處,聽到丫頭的稟報,饒是這些從宮裡出來的官奴都倒吸一口涼氣:「什麼!」
「我看的千真萬確,咱們府門外不斷有穿著黑衣服的人來來往往,金吾衛的人站在一邊,連攔都不敢攔。」
金吾衛負責宵禁宿衛,非戰期間遇到擅闖宵禁的人,可以就地格殺。而如今連他們都不敢動手,可見對方的身份何其可怕。
「青菡姐,怎麼辦啊?侯爺自從失蹤后就沒有消息,現在外面亂了,我們要怎麼辦?」
青菡手心全是冷汗,她強行讓自己的聲音穩定下來,說道:「不用慌,對方既然從我們府門前走過卻秋毫不犯,那就說明至少現在我們沒有危險。現在外面亂著,我們自己越發要穩住,切不可自亂跟腳。紅雀,你繼續出去打探消息,綠蕨,你隨我去巡視侯爺的主院,萬萬不能被宵小之輩渾水摸魚。」
秋菊也慌得不行,聽到這句話,她還是站起來說道:「我隨你一起去。」
她們幾人掌了燈,相互扶持著往承羲侯府主院走去。最中央是侯府的主院,那是蕭景鐸的住所,更要緊的是書房也在那裡,不知存著多少重要東西。前幾日蕭景鐸落崖失蹤的消息傳回侯府後,青菡當機立斷,讓人封住主院,嚴加把守,就是怕有下人盯上主院。如今外面形勢不明,青菡最先想到的,也是蕭景鐸書房的安危。
然而這次,她們剛剛走進,就發現主院的門被打開了。青菡心裡咯噔一聲,立刻往裡面跑,秋菊也慌忙跟上。院子里格外安靜,唯有書房亮著燈,她們砰地一聲推開門,就看到一個人影從燈后抬起頭來。
秋菊愣了愣,突然哭著喊了出來:「大郎君!」
自從蕭景鐸封侯后,秋菊已經很少這樣叫他了,此刻換回了以前的稱呼,可以想到秋菊心裡有多慌。青菡等人眼裡也含了淚:「侯爺,你回來了!」
蕭景鐸從案后直起身,順手就將書卷掩上。「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
「侯爺這是哪裡的話,您沒事就是最大的喜事了。」青菡問道,「侯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用不用請郎中來瞧瞧?」
蕭景鐸隨著乾寧公主一起摔到崖下,青菡擔心蕭景鐸的傷勢,這才有此一問。
蕭景鐸擺手:「不用。」
「侯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不知會我們一聲?」秋菊試探地問,「外面怎麼樣了?」
這話許多人都想知道,但是青菡有所顧忌,唯有秋菊直接問了出來。幾個丫鬟都支起耳朵,蕭景鐸頓了頓,平靜地說:「我隨乾寧殿下一起回城,然後我就回了侯府,外面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
秋菊還想再問,卻被青菡止住了。「既然有驚無險就好,我們就不打擾侯爺休息了。」
蕭景鐸任由幾個丫鬟離開,青菡出門時,蕭景鐸突然叫住她,說道:「這幾日我需要靜養,今夜就不必折騰了。若是有人問起,你就一概推了吧。」
「奴明白。」
等屋內無人後,蕭景鐸掀開剛才放下的那捲書,書下,正壓著一張銀色的面具。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朝對面望去。
對面的乾寧公主府,正靜靜屹立在夜色中。
這一夜誰都沒有睡好,天光漸亮,宮城門口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
今日不需早朝,但是官員們卻來得出奇的早。他們路上遇到同僚,都湊到一塊小聲嘀咕。昨夜又落了雪,現在到處都是一片白霧。一位侍郎正小聲和旁人交換消息,突然發現其他人都停了。
他回過頭,看到一隊人踏著晨霧而來。為首之人身上披著猩紅的披風,披風下是繁複的黑色裙裾,身後跟著十餘位侍衛。這些侍衛臉上,俱覆蓋著一片銀色的面具。
朝臣都默默讓開,容珂騎著馬,從眾人分開的道路中走過,噠噠走進宮門。承天門上,報曉的鼓聲還在敲動,一位紅衣女子突然縱馬,一馬當先,快速順著馳道朝太極宮跑去。宮內禁止騎馬,一片白雪中,唯有她一個人疾馳。
宮門明明落鎖,論理夜裡的事情很難傳到宮內。但是今日這個時候,皇帝容琅卻已經等在太極宮的台階上了。看到雪地中的那抹紅影,容琅快步從台階上跑下來:「阿姐!」
容珂翻身下馬,伸手握住容琅的手。「這幾日沒被別人嚇住吧?」
「沒有!」容琅不服氣地應了一句,又朝容珂的方向挪了挪,「阿姐,你總算回來了,這幾日我和阿娘都很擔心你。」
「我不在的這幾天,她們有沒有為難你們?」
容琅搖頭,擔心地對容珂說:「阿姐,容文泰死了,你要怎麼辦?」
宮門一開和靜郡主就入宮了,現在想必吳太后那裡已經炸鍋了。容文泰死了,容琅心裡很是解氣,可是又擔心姐姐,以吳太后的性子,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容珂卻無所謂地笑了一聲:「人都死了,她又能怎麼辦呢?你好好跟著太傅讀書,這些事情,還用不著你來操心。」
「阿姐!」容琅大聲喊了一句,很不滿意容珂的態度。但是他也知道這是事實,容琅氣鼓鼓地不說話,過了一會,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阿姐,我會趕快長大的。」
「好啊。」容珂笑了,「我等著。」
容珂突然就想到昨夜和靜的話。和靜說容珂這一輩子都將活在算計和背叛中,那凄厲尖銳的聲音現在還彷彿繞在她耳邊。容珂心中諷刺地想,她出生在這種家庭,自小就和爾虞我詐打交道,就連祖父都說,她天生就是玩弄陰謀詭計的料。一輩子算計又如何,反正不會有人能算得過她。
乾元二年,一個名字隨著江安王的死去,靜悄又迅速地在帝國中流傳開來。
那是一批身穿黑衣,臉覆銀面,只服從乾寧長公主命令的神秘隊伍。之後許多年,他們的名字始終和乾寧公主牽扯在一起,更甚者,這些帶著面具的神秘人成了乾寧時代的象徵。
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過或承認過,但神奇的是,他們的名字卻很快為九州所知。
暗夜裡的戰梟,銀梟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