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封侯
「蕭景鐸真的封侯了?」老夫人驚得茶盞都摔了, 蕭二夫人正在喝水,猛不防聽到這個消息, 把嘴唇都燙了。她哎呦一聲, 顧不得追究侍女的過錯, 而是抓著報信的小丫鬟問:「你說的是真的,確定不是聽岔了?」
「千真萬確, 聽說是慶功宴上乾寧長公主說的,現在外面都傳開了呢!」
老夫人覺得很迷幻:「為什麼呀……」
「好像是因為大郎君在這次北征中立了大功,乾寧公主和聖人大喜,封大郎君為承羲侯。」
蕭二夫人失魂落魄地跌坐下去,腰背也駝了起來:「傳的有鼻子有眼,看來是真的了……也是,當時大表兄就是因為戰功封了侯,只能說不愧是父子……」
大房一門兩侯!而二房沒有官職,唯有蕭景虎搶到了蔭蔽的名額, 送到了翊衛當值, 出頭指不定在什麼時候。
蕭二夫人想到這裡就心中鈍痛,如果當初沒有趙秀蘭橫插一腳,她順順噹噹嫁給了蕭英,這些榮華富貴就都是她的!
老夫人也驚呆了,她喃喃自語:「竟然封侯了,那豈不是說鐸兒和大郎現在平起平坐?這些侯爺裡面有沒有高下之分啊……」老夫人越想越不得勁, 連忙揮手把小丫頭喚過來, 「你慣常機靈, 趕緊去他們院里看一眼,現在朝廷裡面的人怎麼說?」
老夫人身邊的小丫鬟探頭探腦地摸到清澤院,此時院門外已經圍了許多打探消息的下人,透過門縫,能看到幾個穿著宮裝的內侍,正在說話:「……誥封制書已經交由禮部主持,過幾日會正式冊封。制書送到哪裡倒是個難題,本來公主已經看好了地方,但是那個宅子許久沒住人,若是撥給承羲侯,少不得還需修繕一二,一時半會,恐怕還不能搬。」
蕭景鐸站在內侍對面,聞言說道:「用不著這樣著急,文宗大忌還沒過,不必大興土木。」
這話聽著就讓人舒心,來人是乾寧身邊伺候的人,聽到蕭景鐸在封侯這種大喜當頭還記掛著文宗的忌日,無疑心裡舒坦極了。聽到蕭景鐸這樣說,內侍臉上的表情更加和緩,眼角甚至笑出了褶子:「承羲侯真是有心了。」
「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罷了。」
「公主還吩咐了,承羲侯此行立下大功,要重重封賞。承羲侯府已經在修繕,殿下念在侯爺初立府,手裡沒多少得力的人,特意又賜下奴婢一百。本來奴這次出宮就該把這一百人帶出來的,但是一百人吃住不是小事,若是全部帶來指不定要給定勇侯夫人添多少麻煩。所以殿下說了,先分二十個人過來聽從承羲侯調遣,等過幾日承羲侯府修好了,剩下的人直接送到新侯府去,不必勞煩定勇侯府了。」
實封五百戶,賜絹兩千匹,現在又賜下一百個奴婢,這種封賞可著實大手筆了。
出征前,容珂曾坦言蕭景鐸不用表露身份,甚至連填妝禮都要避著,當時天上還飄著雨絲,蕭景鐸什麼都沒說,只是在幾日後的朝堂上公然請戰。如今蕭景鐸得勝歸來,容珂也沒有解釋當日的事情,只是將之後的封賞調度一應換成最好的,給予全然的信任。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許多話都已不須多言。
蕭景鐸帶著人拜謝后,就又聽到傳旨的內侍說:「封侯授冊在新府邸舉行,定勇侯府里便不必準備了。這位是宮裡享有盛名的青菡姑娘,見識過好些貴人太妃的冊封儀式,她對這些想必都是熟的,若是承羲侯拿不準封侯儀式的流程,不妨問一問青菡。」
這位公公真是有意思,話里話外每一個字都在表明,蕭景鐸如今是暫住定勇侯府,過不了多久就要搬新府邸,另立門戶。公公是誰的人不言而喻,蕭景鐸默默感慨,容珂這人還真是能記仇。
好些話蕭景鐸自己不能說,但是借著公公的口,卻可以恨恨敲打定勇侯府里的這些人。蕭景鐸當然知道院門外不知圍了多少打探消息的丫鬟下人,傳旨公公更是宮裡出來的勝利者,對這些門道更是一清二楚,他願意站在庭院里說這麼多話,恐怕也存了示威的念頭。
公公見意思送到了,差不多便見好就收,斂起袖子準備告辭。蕭景鐸和宮中人在說客套話,門外的小丫鬟見沒什麼新鮮事了,就悄悄跑開。
福安園內,吳君茹聽到丫鬟打探來的消息,失神地靠在憑几上:「實封五百戶,生絹兩千匹,還賜了一座新府邸……」
生絹在市場上價格很是穩定,歷來當作貨幣來使。賜絹兩千匹便是賜錢,但是銀錢上的來往都是小事,真正要命的,是蕭景鐸的頭銜,以及他的新府邸。
賜絹是慣常,真正能反應一個人在上位者心目中地位的,乃是賜府。吳君茹壓抑住心中的不安,懷揣著僥倖問道:「他的新府邸,說在哪兒了嗎?」
「這個沒聽公公說。」小丫鬟覷著吳君茹的臉色,投其所好地說道,「依奴看,長安里權貴雲集,這些年下來,空置的宅子屈指可數,就是當年侯爺第一批封侯,不也才得了修行坊的一處宅子嗎?大郎君他雖然得了侯爵,但是想必找不到什麼好宅子,更別說和我們侯府比了。」
吳君茹疲憊地靠在軟墊上,道:「希望吧……」
她雙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她的神色卻越來越焦躁。過了一會,吳君茹忍不住站起來,問:「四郎君在哪兒?」
「郎君剛散了學,正在寫字。」
按理丫鬟這樣說了,吳君茹該感到放心才是,可是吳君茹對蕭景業抱有極大的期望,聽到這句話還是覺得焦躁不安。「不行,我得親自去看。」
吳君茹帶著一眾丫鬟出門,徑直往寧遠院走去。寧遠院是侯府里除高壽堂、福安院外最好的院子,默認是世子居住之地,蕭景業能住在這裡,可見他在蕭家的地位。
吳君茹原來還自豪自己的兒子能住世子之院,而蕭景鐸這個名義上的嫡長子卻被排擠到偏僻的清澤園,可是她現在遠遠看到寧遠院的門,心底卻無端湧起一股煩躁。
住最好的院子有什麼用,蕭景鐸現在都要分門立戶、自己另外住一座侯府了,而她的兒子甚至連功名都沒有!
吳君茹跨入正門,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兒子坐在圍欄上,正和丫頭下人們談笑。吳君茹心裡的邪火頓時直入腦門,訓斥脫口而出:「蕭景業,你在做什麼!」
聽到母親的聲音,蕭景業連忙站起身,惴惴說道:「我寫完了夫子布置的課業,出來透透氣……」
「什麼透氣,我看你分明就是貪玩!」吳君茹圓溜溜的眼睛朝四周掃了一圈,聲音不大卻讓人毛骨悚然,「我倒要看看,什麼人敢耽誤我兒子。說,是誰鼓動四郎君出來玩的?」
看到吳君茹出現,丫鬟小廝早嚇得退到一邊,低著頭不敢喘氣。聽到她這樣問,下人們愈發膽顫,嘩啦一聲便跪了一院子。
蕭景業看到這一幕急了:「母親,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要出來的!」
吳君茹還是怒氣沖沖地掃視著地下的人,她清楚自己的兒子,蕭景業不是貪玩的人,這話顯然在袒護什麼人。想到這一點吳君茹愈發生氣,她的兒子是她全部的指望,從三歲起她就嚴厲教導,一刻都不敢鬆懈,現在竟然有人勾得他玩樂,還讓蕭景業出言袒護,吳君茹如何能忍這種人的存在。
「母親!」蕭景業著急地大喊,吳君茹置之不理,鐵了心要找出害群之馬來。院子里正僵持著,門口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我就出去了一會,這是怎麼了?」
見了來人,蕭景業如蒙大赦:「六妹,你來了!」
吳君茹皺眉:「玉雅,你怎麼來了?」
蕭玉雅帶著丫鬟站在寧遠院門口,迷惑不解地看著面前這一切,蕭玉雅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和蕭景業是同母兄妹,她的身後還跟著蕭玉穎。蕭玉穎是蕭英的庶女,歷來不太得吳君茹待見,此刻見嫡母發作蕭景業院子里的下人,她巴不得吳君茹對她視而不見,怎麼會在意吳君茹沒有喊她的名字。
「有人帶著你兄長出來玩,我管教一二罷了。你兄長還要好好讀書,日後科舉入仕,出將入相,怎麼能被這些個刁奴耽誤?」
蕭玉雅一聽竟然是怎麼一回事,著急地直跺腳:「母親,不是你想得那回事,是我喚四兄出來玩的!」
「竟然是你?」吳君茹也大出所料,隨即就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明明知道你四兄讀書要緊,竟然還耽誤他的時間?我真是把你寵壞了,連這點輕重都不曉得。」
「母親!」蕭玉雅和蕭景業不一樣,她從小備受寵愛,性子頗為嬌蠻,現在都敢當著眾人面和吳君茹對吼,「我只是來給四兄送冰飲罷了,又沒有拉著他陪我玩!」
吳君茹對小女兒頗為無奈,抵著眉心道:「行了行了,下不為例。景業,你該回去看書了。」
蕭景業對吳君茹行了一禮,乖乖回屋,一句話都不敢辯駁。吳君茹許是覺得自己對兒子太嚴厲了,又補充了一句:「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以後長大了就明白了。」
「你老是這樣說……」蕭玉雅低聲嘟囔,「四兄每天已經很累了,你還要他怎麼樣……」
「玉雅!」吳君茹喚了一聲,蕭玉雅才不服氣地低下頭。吳君茹牽著蕭玉雅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玉不琢不成器,你們相信我,我畢竟見識多,按我的方法讀書學習,好處都在日後呢!」
「像大郎君那樣嗎?」一個小丫鬟自言自語,渾然不覺地將心裡話說了出來。她很快就意識到不對,連忙捂住嘴。
蕭玉穎恨恨瞪了自己的丫鬟一眼,連忙上前和吳君茹道歉:「母親,我不是有意的,是丫鬟她自己不長心,和我沒關係……」
吳君茹居高臨下地掃了蕭玉穎一眼,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學習女紅吧。」
蕭玉穎忙不迭告退。等只剩吳君茹和蕭玉雅之後,吳君茹推心置腹地教起女兒來:「玉雅,人心隔肚皮,這麼大的侯府里,只有你和景業才是親兄妹,除了母親和四兄,誰都靠不住,你知道嗎?」
「我知道。」蕭玉雅說,「我也沒把那兩個庶女當姐妹,就是叫她們陪我逗逗趣罷了。」
「就是這樣,誰都靠不住,只有阿娘和景業才是你的後盾。日後你議親要聽母親的,母親見識過許多事情,只有母親才是真心為你好。而且你以後不許打攪景業讀書,只有他高中了,以後當了大官,才能幫你在婆家撐腰,若是靠別人,那可想都別想。」
這個別人並不難猜,蕭玉雅頓了一會,問道:「母親,四兄按你的方法學習,真的有用嗎?日後會比……還要厲害嗎?」
顯然蕭玉雅也知道了,她的嫡長兄文武兼備,以進士入仕,現在卻在突厥戰場上立了不世戰功,更是靠此一舉封侯。
別人家的兄長取得如此成就,指不定出門做客時要多神氣呢!唯有她,從小被吳君茹教育著不要靠近蕭景鐸,蕭景鐸遲早會害死他們,蕭玉雅無論如何都對這個大兄親近不起來。非但不親近,蕭玉雅有時都會害怕,這個大兄一路高升,現在更是成了承羲侯,幾乎和父親平起平坐,他以後,會不會對付他們兄妹啊?
不光吳君茹,就是老夫人都有些酸地想,蕭景鐸乍然封侯,府邸位置一定不好。御賜的宅子又怎麼樣,還不是又偏僻又逼仄。長安里抱著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等承羲侯府掛上牌匾的那一日,好些人都驚地直拍桌,崔家的人尤甚火大。
容珂居然把靖安坊的那處宅子賜人了!崔太后物色了好久,對比之後最中意靖安坊閑置的宅子,她心裡是把這座府邸留著給鄭王做王府的!長安權貴對此心知肚明,討要賞賜都避開靖安坊,這處寬敞又緊要的宅子才能一直留下來。可是誰能知道,崔太后守了這麼久,眼看鄭王就要議婚了,容珂居然把鄭王內定的王府賜人了?
崔皇后當時就氣炸了,她氣勢洶洶地去找容珂,結果得知容珂出宮去公主府了。她堂堂太后又不可能追出宮去,只能對工部的人發火。工部的人心裡也苦,公主要做什麼,輪得著他們來攔嗎?
容珂這事做的特別絕,之前一直瞞著,等到承羲侯府的牌匾做好了,立刻就讓人掛到大門上,然後才通知禮部和工部準備冊封典禮。等崔太后反應過來,匾額已經掛上去好久了,而容珂自己則馬上出宮,怎麼喚都不回來。崔太后一個人只能在宮裡干生氣,可是除了生氣,她也不好做什麼,來來往往這麼多百姓都看到承羲侯府的匾額,她總不能讓人去把牌匾摘了,然後告訴大家,這其實是鄭王府,方才只是掛錯了吧。
世家重臉面,崔氏這個繼太后尤甚,她還期待著她的皇兒有些作為呢,怎麼肯在北征大勝這種當口,落下苛待有功之臣的罵名?故而崔太后把銀牙都壓碎了三顆,最後只能硬生生忍下,坐在佛堂里一個勁地罵容珂。
蕭景鐸心知自己這次可是撿了個大便宜,要不是皇家自己咬的厲害,這種足以做王府的宅邸怎麼會落到他的頭上?這一點可以從承羲侯府外扎堆的公主府、王府看出來,而且尤其巧的是,乾寧公主府就在承羲侯府對面。
十月的時候,禮部擬了一個黃道吉日,蕭景鐸正式從定勇侯府分離,入主自己的侯府,承羲侯府。
自此,人們稱呼蕭景鐸時,再不會用定勇侯府大郎君這樣的字眼,而會稱呼他自己的封號,承羲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