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陞官
朝中許多人都看不慣乾寧公主, 哦,現在是長公主了, 蕭英等人私下裡早已習慣這樣說, 所以方才他不假思索, 脫口而出,但是蕭英沒有想到, 蕭景鐸竟然敢這樣頂撞他,絲毫不顧及他的顏面,還用大道理教訓他。
蕭英大怒:「你以為你做了官便翅膀硬了,竟然敢公然頂撞我?」
「戰場無父子,涉及到忠君之事時自然不能顧忌父子之義。侯爺言行不妥,我不過提醒一二,免得惹下大禍罷了。」
「你……」
「行了行了,都別說了!」老夫人呵斥,蕭英和蕭景鐸這才忍住怒氣, 各退一步, 雖然兩人不再說話,但都撇過頭,不想再看對方。
蕭英和蕭景鐸兩人爭執,蕭二夫人和其他姑娘連大氣都不敢喘,這兩位是蕭家官職最大的人,蕭英頂立門庭, 蕭景鐸年少有為, 顯然是下一代的中流砥柱, 無論哪個她們都不敢得罪。所以這兩人說話,滿屋子女眷沒人敢勸上一句,也就老夫人敢出言喝止。
蕭英和蕭景鐸險些吵起來,不對,是已經吵起來了,這場接風宴自然辦不下去,蕭景鐸早早就轉身退下。等蕭景鐸走後,老夫人鬆了口氣,和媳婦孫女們說起方才:「這父子倆隔閡一日比一日深,我都沒想到,鐸兒平日里看著那樣守禮,今日竟然會當著眾人頂撞大郎。」
「奴也想不通,許是哪句話衝撞到大郎君了吧。」
老夫人深以為然,她凝神想了想,還是想不出來蕭英說了什麼過格的話:「按理大郎也沒說什麼,鐸兒怎麼突然就翻臉了呢?」
這個理所有人都想不通,猜測了半響后,老夫人和侍女們感嘆:「恐怕還是多年前,我們苛待趙氏,這才被他記恨上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怎麼還是放不下呢……」
雪蘭不好多言,她可是當年設計毒殺趙秀蘭的主要經手人,她最怕蕭景鐸有朝一日發達起來,那她就吃不了兜著走了。見雪蘭不多說,老夫人也想到這一茬,嘆道:「多事之秋啊,皇帝接二連三地病逝,現在還換上一個什麼公主攝政。一個女娃子就該在後宅相夫教子,操持灶上的事,哪能摻和到爺們的事中,這根本就不是女流該管的事!也不知道他們皇家是怎麼教養閨女的,一個個攔著不準夫婿納妾就罷了,平日里拋頭露面,甚至還養野漢子,那叫什麼來著,對,面首!哎呦,現在國家大事都交到一個女流手中,國指不定得亂成什麼樣啊,這才太平了幾年……」
雪蘭不好多說,只是默默給老夫人捏肩。老夫人應該慶幸這番話沒讓蕭景鐸聽到,雪蘭也不是多嘴之人,不然她很快就能知道自家最出息的長孫究竟是為了什麼翻臉。老夫人談了一會,慢慢提到一件事:「雪蘭,你說鐸兒和慧真的事,還能成嗎?」
這幾年長安多事,國孝一樁接著一樁,雖說民守一月官守百日,但是住在皇城腳下,長安權貴沒一個人敢三月後就大興嫁娶,一個個都乖乖等了一年,這才慢慢走動起來。蕭玉芒因為國孝耽誤了嫁期,程慧真也因此耽誤下來,再加上她自己說什麼也不定親,所以到了今日,程慧真連夫家都沒說好。原來老夫人只是心裡暗暗的愁,但是今日見了蕭景鐸,老夫人的心思又活動起來。
實在挑不到好人家,就讓慧真嫁給蕭景鐸吧,看蕭景鐸的勢頭,也不比外面的勛貴子弟差。
這事雪蘭再贊成不過,她和大郎君結了積年舊怨,如今大郎君是男子,不好插手內宅的事,所以雪蘭安安穩穩地活到現在,可是等日後新夫人進門,大郎君只須授意一二,雪蘭還能從新夫人手中討了好?
所以雪蘭巴不得蕭景鐸娶一房軟弱的正妻,程慧真這種虛有其表的尤其好,往年蕭景鐸和程慧真議親,雪蘭沒少在其中出力,現在老夫人又提起這一茬,雪蘭可不是往狠里勸。
但是如今的蕭景鐸和往常不一樣啊,有了官職在身就是有底氣,如今就連老夫人都有些怵蕭景鐸,更別說像多年前一樣,按著蕭景鐸認下親事。想到此處,老夫人只能憂愁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鐸兒現在只是剛剛調回京城,日後能授什麼官還不一定呢,再等等罷。」
蕭景鐸怒氣沖沖地回到清澤園,秋菊和惜棋這些女眷提前一步回府,現在正在清澤園裡安置帶回來的行裝。聽到開門的聲音,滿院子丫鬟都立刻扔下手頭的事,跑出來給蕭景鐸見禮:「見過大郎君,恭迎郎君回府!」
外放官回京本是大喜事,海棠等人有心和蕭景鐸討個好,猛不防抬頭看到蕭景鐸的臉色,心裡都吃了一驚。
怎麼了,大郎君的臉色為什麼這樣難看?
這下,她們還哪敢討賞,全都灰溜溜地退下了。
唯有秋菊敢大著膽子上前兩步,低聲和蕭景鐸稟事:「郎君,蕭林下午傳過信來,已經將陳詞姑娘送到姑姑家了,蕭林親眼看著陳姑娘進門的。」
蕭景鐸心知自己氣狠了,竟然將喜怒外放。他控制著神色,點頭道:「好。陳姑娘對晉江縣有大功,你轉告蕭林,這幾日遠遠照看著陳姑娘,萬不可讓陳姑娘受騙。」
陳詞父母雙亡,孤女一人,偏偏還帶著一身絕頂的雙面綉綉技,蕭景鐸生怕陳詞的姑姑起了壞心,但當著陳詞的面又不好說,只能讓人暗暗盯著。
「我明白,今日回去便告訴蕭林。」
秋菊已經嫁人,晚上自然再不能住在後宅,而要搬出去和蕭林同住。但是秋菊是蕭景鐸為數不多信得過的人,所以依然還讓秋菊管著他內宅的事情。但是嫁人的丫鬟和未嫁之身有許多不同,像針線這些,秋菊自然不能再管了,不過嫁人也有嫁人的體面,秋菊原來就是清澤園大丫鬟,現在身份更高,已成了宮裡管事姑姑一樣的角色,不負責具體的活計,但從全局上管理各個大丫鬟。至於惜棋,則頂了秋菊的缺,成了和海棠平起平坐的大丫鬟。
秋菊稟事之後就頗有眼力價地告退,退出書房之後,秋菊也頗為憂愁地嘆了口氣。
從前在晉江縣衙習慣了當家作主,如今回到侯府,秋菊竟然有些不習慣。
在縣衙的時候,秋菊就是內宅的管事人,首席大丫鬟的架勢抖得十分威風,而且蕭景鐸也不拘著她們,只要不誤了事,並不限制她們出入。可是在侯府,這些都成了禁忌,頭上壓著老夫人、侯夫人兩重大山,秋菊哪敢行差踏錯,更別說私自出府了。
蕭景鐸雖然回京,但是吏部的調令還沒下來,這段時間他沒有公職,只能暫時住在侯府內,平時看書作畫打發時間,倒難得的清閑下來。從前國子監的同窗,以及進士同年聽說蕭景鐸回京,都紛紛給他遞了拜帖,邀他出府小聚。就在這人情往來中,等待授官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
二月初八的時候,朝廷的調令送到侯府,擢蕭景鐸為兵部職方司員外郎,拜從六品上。
定勇侯府上上下下都等著清澤園的動靜,聽到這個結果,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竟然是從六品員外郎,還是六部中的兵部!
宣朝分三省六部,其中三省是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中書省起草制誥和官場文書,門下省審核,仔細說起來沒什麼要緊事,所以組織簡單,官員也不多。相比之下,尚書省就要龐大的多。
尚書省下分六部,分別是吏、兵、戶、禮、刑、工,上至沙場外交,下至橋樑河津,所有都歸尚書省管轄。而六部每部各轄四司,共二十四司,其中又有東西兩司統轄這二十四司,所以共有二十六司。蕭景鐸調任的,就是兵部名下的職方司,掌地圖、戍守、烽候等。
二十六司各有郎中一人,員外郎一人,郎中為正,員外郎為副,都是既清又要的職位。比如曾經蕭景鐸上書請求吏部下撥縣丞,便是交給吏部的吏部司處理,他曾經請求朝廷允許晉江縣駐兵,也是交給兵部批複,按道理該是職方司和兵部司共同抉擇。蕭景鐸倒沒有料到,間隔了不過一年,他便從上書之人,變成了處理文書之人。
正因為郎中和員外郎這樣重要,所以這是朝中人人爭奪的美職。官場上三四品的高官沒有人沒當過郎官,也就是說,若是當不上郎中或者員外郎,那之後的升遷也就無望了。這兩個職位可以說是文官通往高層的必經之路,必爭之地。
郎官雖然官品不高,各司郎中都從五品上,員外郎都是從六品上,但是官職緊要,意義重大,所以郎官的選授不經過吏部栓選,而是直接由皇帝親任。蕭景鐸的心裡便十分清楚,他能這樣順暢地升到員外郎,多半都是容珂的授意。他在晉江縣的政績當然突出,但僅憑這些,可沒法在盤根錯節的京城順利陞官。
蕭景鐸得了兵部員外郎的消息傳出去后,每日前來拜訪他的人更多了。蕭景鐸深知自己根基尚淺,何況肩上還扛著容珂的希冀,在這種關頭怎麼敢馬虎,所以一概推拒訪客,連門都不大出了。
蕭景鐸十七歲高中進士,同年得了從八品下的缺,十八歲升任正七品縣令,如今不過是入仕的第五個年頭,他便升到了從六品下,還成功登入六部。
從六品的官服送到侯府,蕭景鐸謝恩之後,第二日便收拾妥帖,到兵部報道。
兵部都知道職方司新來了一個二十齣頭的員外郎,相比於員外郎的分量和意義,這位新人實在是年輕的不像話。蕭景鐸剛遞了牌子,其他人的視線便追了過來:「你便是新來的員外郎,蕭景鐸?」
「正是在下。」
接引之人又上下掃了一眼,笑道:「我記得你還是進士出身,怪不得年紀輕輕便官拜員外郎,真是後生可畏。隨我來吧。」
「您謬讚了。」蕭景鐸按官場規矩行了禮,才隨著對方往裡走。
兵部的衙署建在皇城裡,整個帝國的軍事變動全從這裡發出。蕭景鐸走到職方司,剛入門就看到一個人迎面走來,對方穿著淺紅官服,蕭景鐸立刻辨認出來人的身份:「下官蕭景鐸拜見郎中。」
「你便是蕭景鐸?」郎中上下打量了蕭景鐸一眼,笑了笑,道:「竟然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且隨我來吧。」
蕭景鐸知道知道這位便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職方司郎中了。蕭景鐸做縣丞時,到任第一天直屬上司陳縣令便死了,所以蕭景鐸委實沒有和上司共處的經驗,他心知現在一步都錯不得,於是越發謹慎,隨著郎中往屋內走。
長安修建的極為寬敞,主街朱雀大街足有百米寬,尋常官員住的遠些,從城南趕到皇城上朝,就算騎馬都會遲到,可見長安這個天下第一都何其廣闊。國都闊氣,官員辦事之地皇城也修的很寬闊,兵部作為吏部之外最受倚重的部門,佔地擺設也都毫不客氣。蕭景鐸所在的職方司雖然常設官員只有五人,郎中、員外郎和三名主事,但是也足足佔了一處兩進院子,第一進是待客、接聖旨的地方,第二進才是郎中和員外郎的辦事之地。
進入衙署后,郎中指著讓蕭景鐸認了幾個地方,隨即就說要帶蕭景鐸去辦事之處熟悉一二。郎中是蕭景鐸的上官,親自來接他便已是呵護下屬,再多的蕭景鐸可不敢應承,聽到郎中說要親自帶他認路,蕭景鐸連忙推辭,再三推拒后,郎中才順勢離開。
上官走了,蕭景鐸才敢慢慢打量自己新的辦公之地。
兵部衙署修建的和皇宮一樣,都是以黑為主的莊重色調,高大縱深的宮室,正面開了長長的窗扇。屋內又分內外,中間隔著夾板,外間擺著矮桌茶盞,顯然是待客之地,繞過屏風能看到一間清靜的屋子,裡面放著書案筆墨,靠牆還放著一座巨大的木架,上面分門別類陳列著許多捲軸,看樣子就是蕭景鐸日常辦公的地方。
不用和郎中共處一室,甚至還有一間單獨的房間,這簡直是意外之喜。蕭景鐸默默鬆了口氣,拿起書架上的捲軸,潛心查看起來。
郎中方才走的時候已經說了,他初來乍到,一時半會不急著接手公務,先熟悉往年卷宗為上。
蕭景鐸知道這是郎中信不過自己,他也不辯駁,官場上誰耐煩聽你說這些,唯有實際行動才是最好的語言。蕭景鐸沉下心思,潛心研究歷年的卷宗。
職方司掌鎮戍、地圖、烽候等,論理各地邊防都歸職方司管,每隔三個月邊疆縣令會將本地戍守情況彙集成卷宗,上交給州府後統一送到長安。這些卷宗到達長安后直接便送到職方司,由職方司來判斷邊疆縣令或刺史可有疏忽職守,以及邊防是否改動。
每隔三月便送一次,大宣邊境線那麼長,積年累月下,可想而知這裡堆了多少卷宗。蕭景鐸從前便是西南邊疆的縣令,對這些事務再熟悉不過,現在能換一個角度看問題,倒也樂在其中。
尤其職方司還負責地圖繪製,蕭景鐸善工筆,他心裡好笑地想著,好歹他還有工筆這一技之長,要不然就真的毫無用武之地。
蕭景鐸到兵部就職的第一天,就在翻閱往年卷宗中度過。
等日頭升到正中時,就該出去吃公膳了。和國子監一樣,朝中官員可以在公家免費吃一頓午飯,蕭景鐸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就收拾好筆墨,主動走到屋外。
朝中這麼多京官,若是集合在一起吃飯既浪費地方又耽誤事,所以朝廷統一給各部門撥錢,公膳便讓他們自己找地方解決。兵部將膳堂設在西路,蕭景鐸隨著郎中到達膳堂,按規矩坐到自己的位置。
免費的東西沒一樣是好拿的,公膳也一樣。因為他們是朝廷官員,一言一行都要受御史台監管,就連吃飯也不例外,每日吃飯規矩極多。兵部尚書覺得既然這裡掌管全國軍事,那便要有兵部的樣子,所以公膳堂的規矩無限像軍隊靠攏,力求在皇城中成為頭一份。兵部尚書暗戳戳使力,其他部門也不甘示弱,聽說大理寺的膳堂到處都是律法條文,抬頭不見低頭見,御史台的人更是悲催,每日吃飯都被御史眼巴巴盯著,稍有不妥就是一頓訓斥。
以蕭景鐸的品級,他的公膳是四菜一湯,按時令還有一些應時瓜果,若是寒食節、端午節等,還會加配餳粥、粽子等。
這頓飯吃的實在是心驚膽戰,更何況和許多長官一起吃,能吃好了才怪。可是沒有辦法,朝廷規定,所有官員必須食公膳,不得給朝廷省錢。公膳結束之後,除了值守官員,其他人便散衙了。
蕭景鐸頗有些不習慣,這才剛過正午,這便散了?
京官和地方官不同,日出而視事,既午而退,中午會食過後就可以回家了。
蕭景鐸回到府中的時候,就連秋菊都不可置信地問了一句:「郎君,你怎麼這麼早回來了?」
不怪秋菊,蕭景鐸自己一時半會都適應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清閑。原來他做縣令時,無論拖到哪一天,堆積的公事都是他的,還不如早一點解決掉。可是如今回了京,一切都得按規矩辦事,蕭景鐸不願出頭,別人散衙,他自然也只能跟著散衙。
蕭景鐸沒想到陞官之後反而變閑了,難得有消閑時光,蕭景鐸拿出塵封已久的詩集和畫筆,打算好生重溫一下讀書時的愛好,若不然再做上幾年官,他恐怕連文章都不會寫了。
秋菊麻利地給蕭景鐸鋪陳筆墨,一邊忙一邊問道:「郎君,別人都說你的官職特別厲害,那今日是你第一人上衙,豈不是很累?」
蕭景鐸實在不好意思承認,只能含糊地說:「尚好。」
然而蕭景鐸工作狂魔的形象已經深深扎入秋菊心中,聽到郎君這樣模糊不清的回答,秋菊愈發肯定,郎君一定是累極了,這才懶得說話。
於是秋菊收拾好東西后就乖覺地退下,打算讓蕭景鐸好生休息片刻。臨出門時,她好似又想起什麼,拍了下腦門問道:「我險些忘了,明日十一,郎君該去上朝了。明日可須府中備早膳?」
京師文武職事九品以上,每朔、望朝參。蕭景鐸擔著從六品的職,每逢一、五的日子,也就是初一、初五、十一、十五、二十一、二十五要入宮上朝。明日十一,正是常參日。
他在地方呆慣了,竟然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早朝可是大事,蕭景鐸端肅起臉色,說道:「明日上朝,我三更便要起身,這個時間點吵醒廚房也不妥當,早膳便罷了。」
「我讓人在灶上熱著就行,哪裡值得郎君委屈自己了!」秋菊說,「我這就去吩咐小廚房。對了,朝服也該熏香了。」
秋菊自言自語,念念叨叨地出去了。蕭景鐸沒有理會秋菊說了些什麼,他的心思已經飄到明日的早朝。
早朝早朝,為的便是朝見聖上。那麼明日早上,他豈不是可以看到容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