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公主

  為了送誰?


  蕭景鐸沒有回答, 而是問:「現在是什麼日子?」


  「五月廿四。」秋菊不明所以,老老實實地回答。


  「五月, 應該趕得上。」


  「什麼?」


  「沒什麼, 一個故人。」蕭景鐸還是不肯多說, 轉而問道,「屏風那裡怎麼樣了?」


  「已經綉了大半, 估計這幾天就該收尾了。」


  「太好了。」蕭景鐸大喜,比他預料地還要快些,蕭景鐸說道,「你們忙完了團扇,剩下幾日就去給陳姑娘幫忙吧。」


  「奴明白。」


  果然如秋菊所言,五月末的時候,陳詞幾人完成了第一扇屏風,著手綉第二扇屏風。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蕭景鐸所畫的河北道兜兜轉轉, 最後又回到了他自己手裡。


  為此, 蕭景鐸特意囑咐:「這一幅不可馬虎,寧願不綉也不能綉壞。」


  蕭景鐸所畫的黑雲壓境圖著墨並不多,但是氣勢卻非常磅礴,要想將這種殺氣體現在綉品上,委實艱難。


  秋菊等人看了原畫后,都發出感嘆:「這……這要怎麼綉?」


  畫中可以用深深淺淺的墨跡暈染層次, 可是針線只有一種黑色, 這要怎麼綉?

  秋菊等人看了原畫后, 反倒都不敢下手了,最後陳詞皺著眉看了很久,主動說:「你們來綉題詞和城牆,軍隊中的人物讓我來試試。」


  也虧得陳詞針線出眾,這一綉綉了快一個月,等她綉完,蕭景鐸這個原創者看著屏風,由衷地讚歎:「巧奪天工,盡善盡美!」


  屏風上是一副磅礴的戰圖,原野壯闊,天雲渾濁,地平線上一隊黑色騎兵呼嘯而至,為首之人身披戰甲,身姿矯健,在他身後,一面猩紅的旗幟獵獵作響,上面的「宣」字幾乎要掙脫束縛,直衝到觀者眼睛面前。


  雖然畫中色彩不多,大部分都是黑色,但是黑色卻分好多層次,全靠深淺各異的墨跡勾勒人物的不同。蕭景鐸曾擔憂過能不能綉出來,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


  雖然絲線只有一種黑色,但是搭配上墨綠、深棕等色,竟然也表現出不同的層次來。


  蕭景鐸發自內心地讚歎女子們的巧手:「很好,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聽到蕭景鐸這樣肯定,屋裡的姑娘們都發出清脆的笑聲。因為她們手上功夫好,並沒有浪費多少材料,所以好些絲綢都剩下來,秋菊問:「郎君,剩下這些東西怎麼辦?」


  「這是刺史送給你們的,自然由你們處理。」


  女孩子們驚呼:「也就是說,這些東西不用往回送了?都歸我們了?」


  蕭景鐸笑著點頭:「對。你們是功臣,等雙面綉送到長安之後,你們更有重賞。」


  「哇!」這回這些女子顧不得圍觀綉好的屏風,都一股腦圍到絲綢那邊了。這可是地道成都府出產的蠶絲,市面上千金難買,現在剩下這麼多,竟然都不要了,即使她們這些人平分都夠做一身衣裳了!


  女子們在嘰嘰喳喳地討論布料和新衣服,蕭景鐸對這些沒興趣,再加上出發的日子近在眼前,於是就先行帶著成品離開了。


  千秋節近在眼前,除去裝裱運輸的時間,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蕭景鐸親自帶人將綉好的屏風送到成都府,刺史看到他帶來的兩扇屏風,讚歎不絕:「河北道這副極好,非但人物栩栩如生,難得的是連意境也表現了出來,你的手下還真是能人輩出啊!」


  「刺史謬讚。」


  刺史和蕭景鐸你來我往地說了些客套話,終於慢慢步入正題。刺史有些憂愁:「八月長安里到處都是各地遣來賀壽的使臣,雖說我們這扇屏風畫了大心思,但是沒有門路,也不好出頭啊。」


  蕭景鐸頓了頓,慢慢說:「或許,我可以為刺史指一條門路。」


  「哦?願聞其詳。」


  「乾寧公主殿下。」


  刺史頓了頓,不可思議地問:「你還認識乾寧公主?」那可是嫡長公主,兩代帝王的掌上明珠,想找她走門路的人多不勝數,可是如今蕭景鐸說,他或許能搭上乾寧殿下這條路?

  這真是……怎麼不早說呢!


  蕭景鐸不好多說,只能簡略地提了兩句:「少時曾與郡主,不是,公主有幾面之緣。」


  刺史背著手在地上走了兩步,最後下定決心一般說道:「雖然沒什麼成算,但也總比沒有好,權且試試吧。」


  護送壽禮的隊伍馬上就要出發,這次賀壽最核心的是十扇巨幅屏風,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蜀錦、南詔玉器、金銀雕像等,但是無疑,路上最須注意的是這扇屏風。


  成都府刺史是如何千叮嚀萬囑咐就不說了,出發前一天,蕭景鐸特意找到護送賀禮的人,鄭重地交給他一個檀木匣子。


  「這是……」


  「勞煩你給乾寧公主遞拜帖時,順便將這個匣子附上,就說是蕭景鐸預祝殿下生辰。」


  負責護送壽禮的長史確實知道蕭景鐸曾說過他認識乾寧公主,或許可以向乾寧公主活動一下,為此蕭景鐸還寫了一封親筆書信,到時候隨著劍南道的拜帖一同遞給公主。但是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長安里勢力也跟著大清洗,許多人原來的門路都走不通了,這種時候,想必許多人都盯著最受寵的嫡長公主。乾寧公主一天不知要收多少拜帖,護送使臣真的不覺得,蕭景鐸的拜帖有用,更別說現在還要遞這麼大的一個匣子。


  但是這個匣子不佔地方,也就是順手的事,所以護送使臣沒有推拒,而是說:「我倒可以替你捎過去,可是我們事先說好,能不能遞到公主面前,我可不管!」


  蕭景鐸笑了:「這是自然。」


  在蕭景鐸和刺史的注目中,護送壽禮的隊伍吱吱呀呀地啟程了。他們帶著劍南道的各級官員的期待和嚮往,蜿蜒緩慢地穿過秦嶺,走向長安。


  與預計時間相差不遠,劍南道諸人抵達長安時已是八月,長安里依舊火熱,各地使臣接踵而至,更有高鼻深目的藩國人不遠萬里,跋山涉水,只是為了參加上國新任帝王的千秋宴。


  劍南的使臣小心翼翼地派人去乾寧公主府遞拜帖,等他們看到公主府門房前的人流,當時就不抱希望了。


  「長史,現在怎麼辦?」


  「沒事,刺史給其他宰相也寫了信,我們去其他地方試試。」


  「那還要給公主遞拜帖嗎?」


  長史頓了一下,摸著下巴思索片刻,道:「遞吧,都走到這裡了,試一試也無妨。」


  公主未出降之前都住在宮裡,而且一般也沒有封號,都以排行相稱,比如三公主、四公主之類,等及笄后,一般緊接著就會賜婚,這時候才會賜封號。正常來說,公主及笄或者嫁人才可以得到冊封,但是凡事都有例外,若是公主極為受寵,受寵到可以讓皇帝無視規矩,那麼年紀輕輕就可以冊封封號,享有封地,比如這位,乾寧公主。


  乾寧公主還未訂親,按理不該設公主府,而且三月先帝駕崩,雖然國君事急從權,只需要服一個月孝期,但是乾寧這個孫輩就不能這樣放肆了,要老老實實守孝一年,所以可以預料,乾寧如今沒有定親,未來一年內也不會定親,所以公主府並不急著用,現在就賜公主府委實太早了。


  但是誰讓新帝向著自己女兒,他見城西最好的那處宅子空下來了,立刻就撥給容珂,生怕被別人搶了先。所以乾寧公主早早就有了自己的公主府,雖然她並不住在公主府,但是府內一應配置都是全的,門房負責收拜帖,然後每日傍晚送到宮裡去。


  今日永和宮的人收到宮外傳來的拜帖后,按例轉給容珂。公主府的人將拜帖裝在匣子里,送入宮門后,由內侍轉交到永和宮。內侍恭恭敬敬地雙手遞給夏嵐:「夏女官,這就是今日的拜帖了。不知今日殿下可好?」


  「勞煩,殿下一切都好。」夏嵐接過匣子,對著傳信的內侍點頭微笑,禮儀周全。夏嵐是永和宮有品級的女官,又得乾寧公主重用,走在宮裡沒人敢輕易開罪,就是去皇後面前也頗有臉面,所以傳信的內侍即使資歷比夏嵐高,也絲毫不敢擺前輩的譜。


  內侍還想和夏嵐多說兩句,套套近乎好讓夏嵐在公主面前替他美言幾句,若是能藉此調到永和宮那就更好了。夏嵐只是聽著,臉上的笑容一直親切得體,突然身後的宮人跑動起來,彼此傳話道:「殿下回來了!」


  夏嵐立刻打起精神,匆忙和內侍道了句「失陪」,就快步跑到永和宮殿外,疾步迎了上來:「殿下。」


  兩邊宮女紛紛行禮,一個少女拖著長裙從宮女中間穿過,面容平靜,眉目如畫。她見夏嵐出來的時間比往常晚,於是隨口問道:「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是傳信的內侍,他將公主府的拜帖送到側門,我正在和他說話,這才耽誤了功夫。」


  「好,把拜帖送進來吧。」


  「諾。」


  容珂隨即帶著眾多宮女進正殿更衣,夏嵐抱著信匣站在殿外,等聽到了殿內的傳召,她才低著頭快步走進去。


  容珂已經脫下了繁重的宮裝,換上了輕便的寬袖宮裙,現在正斜倚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書。


  夏嵐掃到這副景象,即使看了很多遍也依然覺得驚艷。容珂今年已經十三歲,身形抽高,眉目也越發絕艷。容家多美人,幾位長公主都是腰細腿長、姿容艷麗的大美人,就是聖人和先帝也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走在宮裡幾乎比妃子還好看。容珂小的時候就長得討喜,許多人見了她都忍不住想捏她的臉,如今隨著年齡漸大,原本雪糰子一樣的小郡主也展露出少女的姝麗來。


  原本容珂多穿紅衣紫衣,鮮艷的顏色襯得她艷麗無雙,夏嵐本來以為這樣濃麗的美人就適合穿張揚的顏色,這樣才相得益彰,可是現在容珂守孝,只能穿清淡的衣服,夏嵐才覺得自己大錯特錯。


  容珂一身雪膚,眉眼極黑,下頜精緻,一旦換上了淺色的衣服,顏色的衝撞越發明顯,簡直驚心動魄。穿紅極艷,穿白極清,夏嵐心中讚嘆不已,果然人美,穿什麼都好看。


  聽到夏嵐的腳步聲,容珂眼神都沒掃,直接朝著夏嵐的方向伸出手來。


  夏嵐跪坐在容珂不遠處,撥開鎖扣,掀開木蓋后,將碼的整整齊齊的各色拜帖呈上。


  容珂從中拿起拜帖,快速地一封封掃過。如今容珂每日不知要收到多少帖子,按理該有下人們篩選一遍,重要的帖子才能遞給容珂,但是容珂不許底下人自作主張,一定要拿到所有帖子,親自選看。


  夏嵐本來覺得今日的來信中沒有重要的人物,可是沒想到,容珂翻了一半,突然動作頓住,纖長的手指在信封上點了點,然後利索地拆開了漆封。


  夏嵐感到奇怪,這是劍南道送過來的拜帖,公主和劍南道從無往來,為何會獨獨重視劍南的信?

  「果然是他。」容珂輕輕笑了一聲,將信紙折好,原樣放回紙封中,「除了這封拜帖,是不是還有其他話遞進來了?」


  「是,劍南道的長史說,他們精心繪製了一扇屏風賀聖人千秋,想請公主題詞。」


  「屏風?」容珂覺得很有意思,「這份賀禮雖然妥帖,但也不是什麼出彩之物,為何值得他特意遞話回來?罷了,我明日出宮看看好了。」


  夏嵐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殿下,怎麼能勞煩你親自出宮呢,不若讓下人去看,回來向您轉述?」


  「不必了,正好我去公主府看看,建成之後我還沒怎麼見過呢。」容珂說,「傳信出去,明日讓劍南道之人將賀禮送到公主府,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屏風值得這樣大費周章。」


  「是。」


  劍南道的幾個人在長安里跑了一天,現在才有功夫歇息一二,幾個人坐在官驛里,愁眉苦臉地商量:「長史,幾位丞相我們都送了拜帖,你說會有迴音嗎?」


  「這我怎麼知道?」長史憂心忡忡,搖搖頭說,「罷了,先等著吧。」


  「長史,你說公主那裡有可能嗎?」


  長史對此完全不抱希望:「我看難,你又不是沒見今天乾寧公主府前排了多少人,依我說,恐怕我們的的拜帖都送不到公主面前,就被下面人給扔了。」


  「蕭縣令不是說他有辦法的嗎?」


  長史搖頭:「說說罷了。如今長安里形勢不一樣,多的是找門路的人,就連刺史的親筆書寫都沒用,更別說蕭縣令的。」


  「唉。」所有人都長長嘆了口氣。


  他們正低落著,突然有人在外面高喊了一句:「長史!快出來!」


  長史整個人被嚇得一哆嗦,他拍了拍心口,沒好氣地問:「幹什麼呢一驚一乍的,怎麼了?」


  「乾寧公主殿下遣人來了,說是明日讓我們將東西送到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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