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失蹤

  陳縣令一事已經結案, 雖然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弄清楚,比如孫司佐為什麼說謊, 陳縣令脖子上的砍痕又是誰做的,陳縣令為什麼要偷偷喚馮屠戶見面,但是在百姓眼中, 這件事情已經圓滿結束了。


  停屍三日後,陳縣令正式下葬。蕭景鐸寫信將此事上報朝廷,讓朝廷留意陳縣令的親族, 日後好將陳縣令的遺骸遷回故土。


  而縣衙則拆去白幡, 拂去塵垢, 展現出煥然一新的全新面貌來。


  同時, 另一樁要事也提上議程。


  「陳縣令的屋子, 要怎麼辦?」


  這個問題縣衙里上上下下爭論了好幾日, 有人覺得官府一身正氣, 根本不須懼怕鬼神之言,也有人說, 死了人終究晦氣, 最好還是做場法事, 散散陰氣。


  是否做法事這個問題甚至都傳到了女眷耳中, 一日秋菊擦拭書架時, 無意和蕭景鐸說起了此事:「郎君, 西院死了人, 要不要請太離教的人來祛一祛晦氣?」


  「你說什麼?」


  「祛一祛晦氣……」


  「不是, 是前面。」


  「請太離教的人來……」


  「你怎麼知道太離教的?」蕭景鐸也奇怪了。


  「這誰不知道, 晉江縣有一位得道仙人,非但飛升有道,還能吞雲駕霧。」秋菊很快就和縣衙內外的娘子們混熟了,此刻說起這些街坊傳言頭頭是道,「我還沒見過仙人呢,聽別人說,太離教的仙人騰霧而來,駕雲而去,山腰上起霧時,就是仙人們在修鍊。聽說有他們在,連收成都會比往年好三分呢!」


  「倒是還真敢說……」劍南多霧乃是地形所致,數百年來一直如此,他們居然敢安到自己頭上,蕭景鐸都不知該說他們膽子大,還是該說他們狂妄無知。


  蕭景鐸沒料到太離教在女眷中居然這樣盛行,這才幾天,竟然連秋菊都知道了。


  不期然,蕭景鐸想起了那些無因無果的女子失蹤案。


  出門時,蕭景鐸特意囑咐了蕭林:「這些天,秋菊她們如果要出門,你務必要跟著。」


  蕭林不明白蕭景鐸為什麼要特意囑咐一遍,但還是躬身應道:「遵命。」


  今日照常在東院處理公務,主簿把晉江縣歷年的賦稅情況交給蕭景鐸,蕭景鐸低頭翻看,他就站在蕭景鐸身邊念叨:「縣丞啊,陳縣令的屋子一直空著也不像樣,我們什麼時候請仙師來做一場法事吧……」


  「你是說太離教的人?」


  「正是。」


  蕭景鐸放下賦稅冊子,轉過頭問:「太離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說來話長,幾年前縣裡出現了一個仙師,這才興起了太離教。據說太離教的創始人已然是半個仙身,非但能騰雲駕霧,更甚者還能長生不老,縣裡許多人家都供奉著這位仙師,好些鄉紳門路廣,時不時還能見著仙師,受仙師點化。運氣再好些,還能得到仙師親手賜葯呢!」主簿話中不無嚮往。


  「長生不老?」蕭景鐸這些年一直待在長安,聽到這句話本能地就警惕起來。長生不老,這是秦皇漢武都掙脫不開的執念,若是放任他們發展下去……


  蕭景鐸不想再想下去。在他看來,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環,就如葉生葉落一般自然,沒有人可以掙脫,更何況蕭景鐸還是半個郎中,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信太離教的人可以長生不老。反倒是另一條,太離教之人可以騰雲駕霧,頗值得琢磨。


  蕭景鐸也好奇起來,問主簿:「你說太離教之人可以騰雲駕霧,可有人親眼看到?」


  「當然!」主簿激動起來,「兩年前,我有幸親眼看到仙師施法,那時是個陰天,仙師踏著雲涉水而來,憑空立在水上,遙遙地向我們傳道。那時陳縣令也在場,縣令本來像蕭縣丞一樣不相信,直到親眼看到,頓時被這些仙家手段折服,佩服的五體投地。說來也是造化弄人,要是陳縣令沒有被仙師放棄,怎麼會落得如今這個場面?如今陳縣令死了,讓仙師來給他做場法事,倒也算圓滿。」


  「陳縣令從前和太離教相從甚密?」


  「對,縣令也受過仙師點化,對仙師頗為尊崇呢。」


  蕭景鐸覺得有意思了:「那麼後來,他們為什麼鬧翻了?」


  「什麼叫鬧翻,分明是陳縣令沒有仙緣,這才被仙師放下了。」主簿執拗地糾正道,「能被仙師點化,這得是多大的機緣。陳縣令吃了許多丹藥,可惜到最後也沒向仙師一樣脫胎換骨,成為仙身,也不怪被仙師放棄。」


  蕭景鐸聽著聽著就笑了:「如果我猜的沒錯,陳縣令和太離教分道沒多久,陳小姐就失蹤了,是嗎?」


  「這倒確實。」


  「被你這樣一說,我都想會會這太離教了。」蕭景鐸道,「我想親眼見太離教之人施法,不知可行?」


  新來的蕭縣丞仰慕太離教,想親眼見識仙家手段的消息一下子傳開了。太離教之人頗為端架子,縣衙的人三請五請,他們終於同意了。像是忍受了多大的麻煩一般,一個穿著藍色長袍的小童不耐煩地對傳信之人說道:「五日之後在神跡湖邊,仙師會下凡傳道,你們須得沐浴焚香,早些前去恭候。」


  神跡湖就是當初太離教創建人得道飛升的地方,創建人被太離教的人稱為尊者,就連那個湖也被命名為神跡湖。


  五日後,蕭景鐸隨著縣衙眾人站到湖邊,身後還圍著許多慕名前來瞻仰神跡的百姓。這個位置是太離教童子仰著鼻孔指給他們的,說是站在此處,看到的神跡最明顯,沾染的仙氣也最多。


  蕭景鐸忍著身邊的嘈雜聲,在湖邊站了許久,也不見湖上有任何神跡。此時大概已經等了半個時辰,可是其他人沒有絲毫不耐,蕭景鐸也耐著心思,倒要看看這些人到底在玩什麼花招。


  毫無預兆的,人群猛然躁動起來。許多人舉起手指著一處,激動地大聲喊道:「快看,仙師出來了!」


  只見水霧茫茫處,一個穿著寬大白袍的人緩步從湖心走來,他步履緩慢,在水面上如履平地,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腳下飛騰著白霧,宛若真的流雲一般。


  「看,雲霧升騰,踏水無痕,這才是真正的仙家手段啊!」旁邊的主簿忍不住叫喚道。


  沒等大夥激動多久,水面上突然響起異響,雲霧中隱隱有紅光。穿著長袍的童子快步跑過來疏散人群:「快走,仙師法力升級了,這次竟然召喚來了雷電,凡胎俗子再不離開就要喪命於此了!」


  蕭景鐸也隨著人流往外走,離開湖邊時,他回過頭,眼睛定定地看著湖心。


  等回到縣衙后,諸人還在興高采烈地討論方才的事情,有人艷羨地說道:「仙師法力竟然又提升了,這次不知誰有福氣能去侍奉仙師。」


  蕭景鐸一路沉默不語,聽到這句話后,他眉梢動了動,側過身問道:「侍奉?」


  「對啊,太離教不定期從民間挑選有靈根的少年少女,跟隨仙師學習仙法。仙師吞雲吐霧不在話下,能被仙師挑中,委實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挑中之後,是否還能回家?」


  「被仙師挑中是萬里無一的福氣,自然要斬斷六緣,跟隨仙師去求仙問道,那還能留戀凡塵!」


  「若是不想去呢?」


  這話惹的幾位衙吏哈哈大笑:「怎麼會有人不想去,長生不老,求仙問道,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緣法,怎麼會有人拒絕?」


  見蕭景鐸似乎在想心事,主簿湊上來問:「蕭縣丞,你今日親眼見到了仙師施法,感覺如何?」


  「和我的料想相差不遠。」蕭景鐸笑著說道。


  主簿聽了這話也拍手笑道:「正是如此!可惜最近幾日仙師要調養生息,等仙師抽出空來,我們得主動拜訪,讓仙師來縣衙施一施仙法,好超度亡靈。」


  蕭景鐸心裡好笑地搖了搖頭,若是超度亡靈,何必舍近取遠,他在清源寺住了三年,師從明覺大師,區區渡亡經並不在話下。何況,請太離教來也不只是為了超度亡靈罷?


  「若我們請太離教施法,可否需要添些道錢?」


  「那是自然,怎麼能怠慢了仙師呢!」


  果然,錢財、地位、人手樣樣不缺,更嚴重的是在官府內滲透得極廣,不說其他本地人擔任的文吏,就連主簿這個朝廷命官,也對太離教信奉非常。


  蕭景鐸眼中的光芒逐漸幽暗起來。
.

  馮屠戶今日收攤早,打算找些回去陪伴妹妹。他大大咧咧地推開院門,亮著嗓門喊道:「嬌娘,阿兄回來啦!」


  往常這個時候,一旦聽到他的聲音,他家妹妹無論在做什麼,總會高聲應上一聲。雖然馮嬌總是嫌棄馮屠戶嗓門大,但是每日她總會在第一時間迎出來,然而今日,馮屠戶並沒有等到馮嬌的應和。


  馮屠戶心裡咯噔一聲,連忙往屋內跑。他心急火燎地穿過院子,急得手都涼了,可是等他看到正堂里的人,又硬生生收住了腳步。


  「怎麼是你?」


  「阿兄,你怎麼說話呢!」馮嬌暗暗瞪了馮屠戶一眼。


  馮屠戶這回真覺得自己委屈:「我回來你怎麼都不應和一聲!」


  「你嗓門那麼大,我怎麼應你?」見馮屠戶吼自己,馮嬌立馬抬高了嗓門吼了回去。


  馮屠戶熊一樣的身形,被嬌嬌小小的妹妹吼,竟然當真放小了聲音:「我這不是以為你不在嘛!」


  馮嬌又白了兄長一眼,這才轉向蕭景鐸:「蕭縣丞不要見怪,我阿兄他就是這種性子。」


  馮屠戶這時才注意到蕭景鐸一直在,於是有些尷尬的說:「蕭縣丞,你怎麼來了?」


  方才這兄妹倆鬥嘴時蕭景鐸就在旁邊默默聽著,現在他笑著做了個手勢:「你們兄妹自便,不必顧忌我。」


  馮嬌氣惱地瞪了兄長一樣,道:「我和他沒什麼可說的了,方才讓蕭縣丞見笑了。」


  「哪裡,你們兄妹二人感情融洽,這是好事。」蕭景鐸應了一句,就轉入正題,「今日冒昧前來,是有些問題想向馮祥了解一下,不知現在可方便?」


  「方便,這有什麼不方便的。」馮祥伸開手臂,示意蕭景鐸往上位坐。蕭景鐸推辭了馮祥的意思,執意坐在客位上。


  「蕭縣丞,阿兄,你們先坐著,我現在去給你們燒茶。」馮嬌快聲快語地應了一聲,就跑出去了。


  等馮嬌出去后,蕭景鐸和馮屠戶才說起此行目的。


  「蕭縣丞,你今天怎麼來了?若是早知道你要來,我今天下午就不出攤了。」


  「是我冒昧了。」蕭景鐸也是臨時決定來找馮屠戶了解情況,他到來時馮屠戶家裡只有馮嬌,他正和馮嬌坐在正堂里說話,沒想到馮屠戶大吼了一聲,之後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了。蕭景鐸覺得很好奇:「方才你為什麼那樣著急?」


  「唉,此事說來話長。」馮屠戶難得頹唐地嘆了口氣,「今年入夏的時候,太離教仙師前來挑選徒兒,家妹入選。我父母就留下這麼一個女兒,嬌嬌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親人了。一旦跟隨了仙師,那就再也回不來了,我自然不忍,於是就扣著嬌嬌,不讓她去太離教。」


  「太離教追隨者眾多,他們允許你這樣扣人嗎?」


  「唉,仙師自然不允,好在我們馮家名聲響,我這些年也存了些家底。我輾轉託了許多人脈,可算保下了嬌嬌。」


  「所以你方才見令妹不應聲才那樣著急,也就是說,太離教的人並沒有就此放過你們?」


  馮屠戶又嘆了口氣,事關仙師和神教,他理應閉緊嘴一句話都不說,可是蕭景鐸反應實在很快,不過三言兩語,都不消馮屠戶說,蕭景鐸自己就反應過來了。


  「蕭縣丞,這些事你聽聽也就罷了,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可是仙師有仙法,我們肉體凡胎,怎麼能和仙術對抗?嬌嬌的事就當我們馮家倒霉,但有我這個兄長在一日,必不叫人欺辱了她去,蕭縣丞你前途正好,實在沒必要摻和到我們馮家的這些事情里來。」


  見馮屠戶不再遮遮掩掩,終於說了實話,蕭景鐸的臉色也嚴肅起來:「太離教號稱自己是仙家傳人,可是若真是如此,你也不會寧願得罪半個縣城的人,都不願放自己妹妹離開。若是我沒猜錯,恐怕陳縣令之女陳小姐,也在入選的名單里罷?」


  蕭景鐸突然抬高聲音,目光灼灼地盯著馮屠戶:「現在,你還不肯說出選仙徒背後的真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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