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事露

  「郡主, 我懷疑此次科舉,有人舞弊。」


  「哦?」容珂本來懶懶散散地在坐塌上倚著, 聽到蕭景鐸的話,她可算生起些興趣,「科舉舞弊不是小事,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蕭景鐸當然知道,他甚至還要舉報自己。他心裡有苦難言,還得繼續往下說:「我當然是有證據的。進士科開科之前, 一條紙條流出, 上面寫了一篇雜文和幾道策論, 而碰巧的是, 試卷的題目居然和紙條上一模一樣, 所以我懷疑, 有人在科考前漏題舞弊。」


  容珂捕捉到不對:「你見過這張紙條?」


  「實不相瞞, 這張紙條,是從我這裡流傳出去的。」


  容珂驚訝地挑了挑眉, 緊接著眼睛里流出笑意, 自己舉報自己, 有意思了。


  「所以, 你今日來找我, 究竟所圖為何?」


  「我考前離府時, 家妹趁我不備, 將一張紙條放到我的書籠中, 等我搬到府外后, 同住的學生無意得到了這張紙條,並用到了試卷中。我對此事一無所知,今日回府後,家妹說漏了嘴,我才得知還有這麼一遭。我自知此次禍事全因我而起,但是我可以發誓,我並不曾看過這張泄題紙條,也無心用這些歪門邪道中舉,只是現在禍事已經鑄成,我只能如實稟報郡主,請郡主定奪。」


  蕭景鐸的話中有許多信息都值得推敲,但是現在並不是問這些的時候,容珂直截了當地切入中心:「你同院的人是誰?」


  「董鵬,青州人氏,或許,還有吳泰。」


  這可不是小打小鬧,就連容珂也不敢輕易做決定。科舉是選官大事,皇帝向來都十分重視,如果他們貿然以舞弊之罪去拿董鵬和吳泰的卷子,最後卻證明這兩人被冤枉了,那這罪名就大了。容珂不知不覺坐直身體,沉吟了一會,這才說道:「你可知這兩人現在在何處?」


  「他們昨日宿醉,現在應該還在城西的那處民宅睡覺。」


  「嗯?」容珂覺得不對,「他們昨日去了哪裡,見了何人?」


  蕭景鐸知道容珂怕董鵬兩人將此事擴散給其他人,但是他又覺得和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說這些不好,於是只能含糊地提點:「他們倆昨日和同鄉喝酒,應該是沒有機會說這些的。」


  「沒有機會說?」容珂覺得很奇怪,她本想再問,但是看著蕭景鐸的神色,她居然意外地想通了。容珂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心裡暗暗惱怒,這些男人啊,都是一個德行。她略過這個話題,道:「你把這兩人的地址寫下來,姓名籍貫也最好附上。」


  這沒有什麼難度,蕭景鐸很快就用現成的筆墨寫好,然後呈給容珂。


  「董鵬,吳泰。」容珂輕聲把這兩個名字念了出來,她揮手喚人進來,將這份名單交給侍衛,還低聲吩咐了一些什麼。


  侍衛點點頭,然後就快步出去了。等侍衛離開后,屋子裡便只剩下蕭景鐸和容珂,雖然還有侍女在,但蕭景鐸卻莫名地感到不自在。明明從前也曾出現過兩人共處一室的情形,但這次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為了打破心中怪異的感覺,蕭景鐸只能主動開口:「郡主,若我有事向你稟報,該如何尋你?」


  這個問題,從蕭景鐸多年前治理瘟疫的時候就想說了,每次見面都要托其他人傳話,實在是不方便至極。


  這倒也是,容珂想了想,從身上拽下一塊玉佩:「你下次如果有急事,就拿著這塊玉佩去東宮後門,你什麼都不必說,只需給守衛看這塊玉佩,然後來這裡等我就好,我會派人來和你接頭。」


  容珂伸出手,將玉佩遞給蕭景鐸,蕭景鐸卻並沒有立刻接過。


  「郡主,這是你的玉佩,我拿著是不是於禮不合?」


  容珂很嫌棄地瞥了他一眼,直接把玉佩朝蕭景鐸拋來:「讓你拿著就拿著,廢話怎麼這麼多。」


  容珂將玉佩拋出,蕭景鐸又不可能讓玉佩落到地上,只能伸手接住,硬著頭皮收下。玉佩還帶著容珂身上的體溫,入手溫潤光滑,隱隱還有餘香。直到這時候,蕭景鐸才意識到方才的怪異感來自哪裡。


  隨著時間過去,許多事情已經不一樣了,最直觀的變化,就是容珂已經從一個雪糰子一樣可愛的小姑娘長成了少女。十二歲的少女眉眼漂亮的讓人驚嘆,而且她身形抽條,已然初步露出少女的姝麗絕艷來,就是蕭景鐸自己,也已經十七了。


  他們倆的年齡已然到了該避諱男女大防的時候,看來以後,他不能再這樣無所顧忌地私下和容珂會面了。


  蕭景鐸心中既感慨又複雜,而此刻還呆在他手心的玉佩,就越發難以處理了。


  而且容珂名字中帶著玉,作為臣子,本就該避諱郡主的名諱,而他卻收下了郡主的玉佩,無論從男女之別還是君臣之禮上,蕭景鐸都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妥極了。


  蕭景鐸正了臉色,在心裡默默檢討自己。容珂沒想到看起來雲淡風輕的蕭景鐸一轉眼竟然想了這麼多,她姿態輕鬆地靠在軟枕上,眼睫向下垂著,看不清在想什麼。


  好在這種怪異的沉默沒有持續很久,沒一會,容珂派出去的侍衛回來了。


  侍衛也不知用什麼辦法,居然把董鵬從蕭景鐸這裡拿走的這條搞到手了。侍衛將這張紙條呈給容珂,容珂拿來看了看,問道:「你說紙條上除了雜文題目,還寫了五道策問題?」


  蕭景鐸有些遲疑:「這 ……我不敢保證。」


  「策論是選官最重要的一環,若是策論也被泄露,那可實在不妙。」容珂一邊說著,一邊把紙條遞給蕭景鐸,「你來看,五道策問題,竟然全部猜中。你說,這些題目到底是從哪裡泄露的呢?」


  蕭景鐸接過侍女傳送過來的紙條,展開粗粗掃了一眼,眉頭皺起:「竟然……完全一樣,這……」


  情況比想象的還要不利,蕭景鐸心知試題是從他這裡出去的,一來他沒法證明自己沒看過,二來紙條的來源他也沒法說明,所以他現在百口莫辯。蕭景鐸飛速地分析現下的情形,容珂願意把紙條給他看,說明容珂對他多少還有些信任,他必須抓住現在的機會,打消容珂的懷疑。容珂至少比太子好說話,趁現在事情沒有爆發出來,提前做些安排,或許能解決他的危機。


  閃念間蕭景鐸就定下了接下來的計劃,他斟酌著,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公正地說:「科考本是為了以才選官,如今竟然有人提前拿到題目,於朝廷於舉子,這都是極大的不公。郡主可以調出董鵬和吳泰的試卷,如果他們倆的答題思路和這張紙上的一致,那他們多半參考了此題,如果沒有自然皆大歡喜,說明我們只是虛驚一場。郡主調取試卷時不妨把我的卷子也一同拿出,我可以作保,我絕沒有看過此物,所有題都是我自己寫的……」


  也是巧了,正好這次策問題都是他擅長的,蕭景鐸還真沒法解釋。蕭景鐸還在思考怎麼樣證明自己的清白,突然聯想到一件事情。


  今日出門前,程慧真明明說了,她把夢中的文章在紙上,為什麼這張紙條上沒有?

  蕭景鐸驚駭地抬起頭,就看到容珂一手撐著頭,對著他緩緩笑了。


  「察覺的倒還算快。」


  蕭景鐸看看好整以暇的容珂,再看看手中整潔得過分的紙張,現在還有什麼不懂的。容珂是拿到了董鵬手裡的紙條不假,但他手裡的這張,卻是容珂特意偽造的。


  不知不覺他就中了眼前這個小姑娘的算計,而他,甚至都沒察覺到容珂在什麼時候掉了包。意識到這件事後,蕭景鐸也坦然了,他對著容珂輕輕一笑:「郡主妙計,在下心服口服。現在,郡主可信了?」


  容珂笑著點點頭:「看你的反應,似乎真的不知道紙條是什麼模樣。好罷,我暫且信你,我現在去找我阿父商談此事,你先回去吧。」


  「不必,我在此恭候郡主就是。」


  「隨你。」


  ……


  太子看著手裡揉的皺巴巴的紙條,緊緊皺著眉。


  「這是何人泄露出來的?雜文題目押中不說,就連策論也對了兩個。」


  紙上寫了《天問》題目,下面還寫了一篇文章,只是這篇文章立意雖好,讀起來卻很不連貫,而且開題越驚艷,後面的內容就越讓人失望,前後水平差距極大,虎頭蛇尾的厲害,幾乎讓人懷疑是不是同一個人寫的。


  文章之後,紙上還列了幾個策論題,前前後後共有六個,但是只有兩個是正確的。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夠太子警惕了。


  這些年雖然市面上有人販賣猜題押題的冊子,但帖經這些就不說了,哪有人能壓准策論題?策論都是根據這些年各地的政報擬定的,雜文更是第一年考,絕不可能碰巧押中。


  太子看向容珂,沉聲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子雖然溫文爾雅,但他畢竟是儲君,現在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已經蘊含著萬鈞之勢。


  容珂方才將蕭景鐸的話原封轉述給太子,然而太子卻不怎麼相信。容珂對此並不著急,她放棄口舌之爭,而是說:「阿父,究竟是怎麼回事,把那兩個學生的試卷拿來一觀就明白了。」


  「來人,傳孤的口令,去禮部取董鵬和吳泰的試卷。」太子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把蕭景鐸的也帶來。」


  容珂輕輕挑了挑眉,眼中漾出盈盈笑波,但卻並沒有對太子的決定提出異議。


  有太子的口諭,蕭景鐸三人的試卷很快就送到東宮,一同到來的還有禮部侍郎等幾個主管科考的人。禮部侍郎進來,給太子行禮之後,就急沖沖問起這件事:「殿下,臣聽您口諭里說,今年科舉有人漏題?」


  「沒錯。」太子對幾位禮部的官員點頭示意,接過內侍手裡的試卷,攤在書案上緩緩鋪開。禮部侍郎和祭酒等人也湊上來看,一會後,禮部侍郎嘆了口氣,頗有些肯定地說:「董、吳二人破題立意的方法和這張紙上的文章一模一樣,顯然是刻意模範。倒是另一篇,主題、切入點、行文思路都不一樣,而且策論部分和雜文部分風格一致,應該是自己寫的。」


  容珂對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她跪坐在太子身邊,也湊上去看熱鬧。太子拍了拍她的腦袋,無奈地說:「珂珂,幾位侍郎都在,不得無禮。」


  容珂只好嘆了口氣,站起身給幾位高官見禮。


  「陽信見過祭酒、見過侍郎。」


  禮部的幾個人對容珂實在熟悉的很了,隨意擺擺手就示意容珂起來。但是太子的意思非常明白,容珂並沒有起身,而是繼續維持著行禮的姿勢,道:「諸位要和阿父商議朝事,事關重大,陽信不便打擾,先行告退。」


  把容珂打發走後,太子才和禮部侍郎談入正題。


  「泄題一事事茲重大,諸位怎麼看?」


  禮部侍郎說:「依臣看,此事必須嚴懲。策論題是我們幾人反覆推敲后才訂下的,雜文題目更是聖人親自選的,我不知他們從何處拿到題目,但是這事牽涉甚廣,皆不可姑息,若不然,日後科舉必然舞弊行賄成風。」


  「這話有理。我看,不如把這兩個舉子的行為公諸於眾,並剝奪他們科考的資格,好警醒其他想走歪門邪道的學生。」


  「可。」禮部的人紛紛點頭,然而,另一個難題卻不得不提,「取消董、吳二人的成績不難,可是另一個學生蕭景鐸,該如何處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