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瘟疫
蕭景鐸從侯府出來后, 直奔城南。
昨天身邊跟著下人,他不好細查, 現在沒了不相干的人,蕭景鐸也終於能施展開手腳。
他先去了余翁家裡,余翁就是昨日他救下的老人家, 蕭景鐸作為醫者,自然要去探查病人的情況。余翁病情還是老樣子,但好在沒有惡化, 蕭景鐸憂心不已, 但余家其他人卻喜出望外, 不住對蕭景鐸道謝。
把脈之後, 蕭景鐸詢問余娘子:「余翁這幾日行動可有異常?」
余娘顰著眉想了想, 最後搖頭:「我也不知, 祖父這幾日和往常一樣, 我也不知他為什麼會染病。」
「和往常一樣?」蕭景鐸追問,「他尋常做些什麼?」
「祖父天一亮就起身, 先是出去打水, 等祖父打水回來后我就開始做飯, 飯後阿父等人出門做工, 祖父留在家裡, 要麼出去和人聊天, 要麼在家裡做些瑣事。等天黑之後, 我們吃了飯, 隨便說說話便睡了, 祖父這幾日一直如此,我並不曾注意到有哪裡不一樣。」
「阿翁這樣大的年紀,還每日出門挑水?」
「我們也說過,以後讓我弟弟去挑,但是阿翁執意不肯。郎君你有所不知,我們這裡許多人家共用一口井,清早在井邊能碰到好多熟人,大家總會停下來說一說閑話,這也是一天最重要的消遣之一。我們以為祖父捨不得這些老熟人,這才依著他……」
蕭景鐸又問了許多,余娘都一一作答。余翁每日的行程極為普通,聽起來實在沒什麼特別之處,蕭景鐸也拿不準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只好將此事暫且擱置,繼續查訪其他人家。
他在城南待了一天,直到宵禁時才踩著點回府。一回到清澤院他就將自己鎖入書房,仔細梳理今日聽到的消息。
這幾天不少人都病倒了,癥狀大體都是突發高熱,四肢乏力,身體好些的能熬十來天,但是更多的人連七天都熬不過,更詭異的是,死後一些人身體上會出現黑色斑塊,遠遠看去,就像什麼人的手印一般,詭異至極。這種疫病來勢洶洶,好在目前只發生在城南,長安其他地方還不見到這種怪病。但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遲早整個長安都會淪陷。
蕭景鐸腦中靈光一現,他隱隱覺得自己抓到了什麼,卻一時想不出來。蕭景鐸知道著急只會壞事,他乾脆閉上眼,細細回想自己今日的行程。
蕭景鐸腦中的思路越來越明確,他睜開眼睛,執筆將城南的路線畫在紙上,到最後,他突發靈感,在家中有病人的人家上點了個黑點,一同標在地圖上。
等畫完之後,蕭景鐸看著自己隨手繪製的地圖,敏銳地發現黑點非常集中,以四合之勢圍在一個中心點上,蕭景鐸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個中心,心中恍然大悟。
那裡是一口水井,怪不得,原來這種瘟疫是通過水井傳播的!
蕭景鐸霍然站起身,連忙去拿醫書,既然知道這種病通過水井傳播,那接下來就好辦的多了。
蕭景鐸快速翻看了好幾卷醫書,最後無奈地發現,許多常見的靠水傳播的瘟疫,並不會讓人死後出現黑斑,換言之,他還是找不出這究竟是什麼病。
蕭景鐸難得地感到頭痛,可是余翁卻等不得了。余翁本就年老體弱,染上這種怪病後愈發虛弱,蕭景鐸之前給他開了一張調養的方子,雖然無法治癒,但好歹能讓他的病情不再惡化,可是這畢竟只是權宜之計,余翁已經撐不住了。
蕭景鐸無奈地嘆氣,他只好拿出赤熱方,仔細研究了一通后,打算明日拿給余翁碰碰運氣。
第二日一大早,余家的門就被敲響,余娘連忙跑過來開門,看到來人,她驚喜地喊道:「蕭郎君,你這麼早就來了?」
蕭景鐸對余娘行了個問安禮,道:「我來看看余翁。」
「郎君快裡面請!」余娘連忙讓開,然後扯著嗓子大喊,「阿父,阿翁,蕭郎君來了!」
余家眾人都跑出來和蕭景鐸問好,蕭景鐸微微一笑,點頭示意,然後就快步往余翁屋裡走:「余翁狀況可好?」
「我們按郎君說得給阿翁餵了葯,本來好好的,昨天半夜阿翁卻突然發熱,到現在都還沒退燒,蕭郎君,這可怎麼辦?」
蕭景鐸給余翁把了脈,眉頭皺的越來越緊。蕭景鐸站起身,一回身就發現余家的人都擠在屋子裡,眼巴巴地望著他。
余家只是普通人家,他們的情況自然比村中的農民好一些,但是放在長安,也不過是能活得過去罷了。沒有天災人禍時,余家還算家有薄產,但是一旦染上疫病,而且是朝廷御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他們一家就是傾家蕩產,也救不回親人的命啊。
所以這位憑空出現、身份神秘的蕭姓郎君,便是余家人全部的指望。余家眾人熱切地盯著蕭景鐸,等他們看到蕭景鐸站起身,並且露出為難的神色后,他們一下子就明白了,一顆心止不住往下墜。
一個人壯著膽子問蕭景鐸:「郎君,阿翁他還有救嗎?」
蕭景鐸心中也掙扎不已,作為一個醫者,他實在不能用自己都沒把握的葯來耽誤病患,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毫無辦法。蕭景鐸只能實話實說:「不瞞各位,我昨日翻到先人傳下來的一個偏方,我做了些改動,或許可以剋制這次的瘟疫。但是我對這個方子毫無把握,本不該給阿翁用,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沒有辦法。不知你們,可同意?」
余家的人相互看了看,一個家長模樣的人咬了咬牙,說道:「蕭郎君儘管開藥吧,人命本是天註定,你為我父親做了這麼多,我們已經感激不盡,就算阿父他最終沒能熬過去,也只能說老天不給活路,我們不會怪你的。」
「好。」蕭景鐸點頭,他臉色沉重地寫下一個藥方,遞給余家人,「按我說的去買葯,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
余翁服藥后,立刻就沉沉睡去。蕭景鐸守在余翁床前,每隔一段時間就診一次脈,余家人也陪著他守著,直到天色擦黑,蕭景鐸終於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最兇險的時候過去了,只要今天夜裡不發熱就好。我明日再來,只要明日沒什麼大問題,應該就成了。」
「真的?」余娘子喜極而泣,當時就要給蕭景鐸跪下,「謝郎君!」
「當不得!」蕭景鐸被驚了一跳,連忙去扶,「余娘子快快起身。」
余娘子卻不肯動,余家其他人見了也要來給蕭景鐸行禮,蕭景鐸頭都大了,只好快速地囑咐了幾句,飛快離開。
蒼天留情,蕭景鐸這幾日的功夫終究沒有白費,余翁度過最兇險的發病期后,病情逐步好轉,到最後,已經能由余娘攙扶著走幾步路。蕭景鐸診脈后,終於露出笑意:「阿翁基本已經大好,接下來注意休息,不要勞累,十日後就可以自由行動了。」
「多謝蕭郎君!」余娘臉上浮出笑意,脆生生應好。
余翁的病已經大好,蕭景鐸沒有理由停留下去,於是起身告辭。看到蕭景鐸站起身,余家夫人連忙跑過來說道:「蕭郎君這就要走了?不妨留下來吃飯吧,奴已經做好了。」
「夫人不必張羅了,我另有要事,就此告辭。」
「哎,郎君……」余娘連喚了好幾聲都無果,她怏怏地低下頭,低不可聞地喃喃,「我還沒問郎君家住哪裡,如何拜訪,這麼就這樣走了呢……」
余夫人看出了女兒的心思,嘆了口氣,走過來說道:「兒啊,這位蕭郎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你別看他穿得素淡,但他的衣料都是綢緞,遠不是平民家能供得起的。我們家承他此等大恩,已經無以為報,其餘的,就不要妄想了……」
「我知道。」余娘悶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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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鐸從余家出來,身形輕快,很快就走遠了。他終於解決了這種棘手的瘟疫,雖然還是對鬼手印毫無頭緒,但是能解決一樁是一樁。
蕭景鐸漸漸停下腳步,回首朝城南看去。想要搞清楚鬼手印的原委,恐怕還得去朝廷禁地走一趟。
看守殯坊實在不是一個好差事,尤其裡面還停著許多因鬼怪而死的人,守衛晦氣地啐了一口,再一次埋怨自己時運不濟。
他正低聲抱怨上官,突然從旁邊傳來一個聲音,把看守嚇了一大跳。
「這位官差,可否托你辦一件事情?」
看守抬頭,看到一個穿著素白衣服少年站在前方,正微微朝他笑。
確定這是個人,看守咚咚直跳的心才安穩下來,他暗暗舒了口氣,面上還要強裝鎮定地呵斥:「你是何人?殯坊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蕭景鐸無奈地搖搖頭,笑著問道:「這位官差,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守衛愣了愣,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到面前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少年對他說:「我有急事尋找你們的主子,勞煩通報郡主,就說蕭景鐸求見。」
守衛這才想起他就是那天郡主帶來的人,守衛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反應過來,他連忙喝道:「你大膽!」
「我沒有說笑,事關瘟疫,不可耽誤。」蕭景鐸定定盯著守衛,守衛在這樣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嘟囔道:「我試試,能不能成我可不管。」
事實證明,東宮的效率極快,沒過多久,蕭景鐸就被兩個侍衛帶走,左拐右拐,沒一會就走到一個僻靜的院子中。
侍衛將他帶到門前就不肯再走了,一旁的內侍看到他,尖聲尖氣地問道:「你就是蕭景鐸?」
「是。」
內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說道:「隨我來。」
蕭景鐸本來還在奇怪容珂這次為什麼搞出這麼大的陣仗,結果進屋后,蕭景鐸一抬頭就看到一個紅色常服的青年男子。男子正坐在桌前翻看邸報,他的旁邊坐著一個紫衣服的女孩,女孩子露出一張精緻的側臉,正專心致志地把弄手中的九連環。
蕭景鐸愣了一下,立刻俯身行禮:「蕭景鐸參見太子殿下,參見陽信郡主。」
蕭景鐸的內心震驚到無以復加,他只是想通過守衛和容珂傳個話,順便商量件事情,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話直接遞到太子跟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