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證據

  「婆母,兒媳懇請您秉公處置,將蕭景鐸交給官府,讓他血債血償!」吳君茹決然的聲音在佛堂里響起,驚起一片呼聲。


  蕭二嬸等人被吳君茹的話驚到,她們以手掩著口鼻,驚訝又興奮地和身邊人交換眼神,就連院子里的婢女都被嚇了一跳,隱晦地對蕭景鐸指指點點。


  「沒想到大郎君竟然是這等人……」


  「那又如何,毒死了一個下人罷了,有侯爺在,官府哪會懲戒他?」


  院子里的眾人交頭接耳,私語不斷,蕭景鐸站在這樣的目光中,卻十分鎮定。他偏了偏頭,十分疑惑地問道:「侯夫人,你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聽不懂?」


  「呵。」吳君茹冷笑,「你殺了魏嬤嬤,現在還和我裝傻?魏嬤嬤的屍首就在隔壁,要我來指給你看嗎?」


  「魏嬤嬤?」蕭景鐸卻皺了皺眉,看起來非常不解,「魏嬤嬤什麼時候來了佛堂,我並不知曉。」


  「啊?你不知道魏嬤嬤來了佛堂?」老夫人也被蕭景鐸的話繞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蕭景鐸搖頭,臉上的表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我本在佛堂為母親抄渡亡經,后突然心有所感,念起祖母對我的恩眷。這十年祖母對我嘔心瀝血、殷殷教誨,這等舐犢之情何異於父母髮膚之恩?我心生感慨,便想去高壽堂見一見祖母,正好今日天氣極熱,我便回清澤院取冰,親手為祖母製作冰飲,略表孝心。可是等我去了高壽堂才知道祖母到了佛堂,我跟過來后,剛進門就聽到祖母說什麼孽障,侯夫人也在說什麼兇犯。」


  蕭景鐸笑了笑,繼續道:「祖母,孫兒實在聽不懂侯夫人在說什麼,可否請您給孫兒解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提前從佛堂離開,並沒有見到魏嬤嬤?」老夫人這才理清思路,半驚半疑地問道。


  「對。」


  「裝,你再裝!」吳君茹一改往日的溫柔形象,尖利地沖蕭景鐸大喊,「你說你提前離開佛寺,可有證據?明明就是你下了毒手,現在卻還在這裡狡辯,想要撇清自己,真是可笑。你能瞞得了婆母,卻瞞不過我!」


  「對啊,鐸兒,你可有證人?」老夫人也應和道。


  「秋菊可以為我作證,祖母若不信,不妨將她喚來,問問她我是何時回到清澤院的。」


  「秋菊是你的丫鬟,她的話怎麼能作數?」吳君茹嗤之以鼻,「你不是說你提前離開佛堂了么,那佛堂的看門丫鬟怎麼沒看到你出去?」


  見夫人突然提到自己,看門丫鬟哆嗦了一下,戰戰兢兢地回話:「奴,確實沒看到大郎君出門……」


  「呦,這可真是精彩。」蕭二嬸站在人群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連老夫人的目光里都帶上懷疑,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蕭景鐸。蕭景鐸從容地反問看門丫鬟:「我出門時你正在打瞌睡,你自然不知。」


  看門丫鬟的臉一下子臊得通紅:「奴……這是奴婢的疏忽,請各位主子恕罪。」


  這時有其他下人出來作證:「奴經過佛堂時,確實曾看到小丫鬟在打盹。」


  老夫人和雪蘭等人求證后,氣憤地對看門丫鬟啐了一口:「真是個憊懶的丫頭,竟然時常在當值的時候睡覺。若是如此,鐸兒在她睡覺的時候出門,倒也說得通。」


  老夫人向著自己的孫子,吳君茹卻不會如此。吳君茹冷笑一聲,開口諷道:「大郎君果然冰雪聰明,懂得鑽看門丫鬟的空子。可是天底下哪有自己給自己作證的道理?你的話不足為信,若你真的問心無愧,為什麼不拿出其他證據來?」


  「侯夫人為何篤定我是兇手?」蕭景鐸一陣見血地反問,「魏嬤嬤死在佛堂,現場可有線索證明是我動的手?如果沒有,侯夫人言之鑿鑿地在眾人面前指證我,我倒也想知道,侯夫人此舉到底何意?」


  「對啊」,老夫人也反應過來,「君茹你為什麼一口咬定就是鐸兒?」


  「我……」吳君茹語塞,她當然知道肯定就是蕭景鐸,佛堂的機關本就是為蕭景鐸量身設計,而現在魏嬤嬤被誤殺,蕭景鐸卻毫髮無傷,下手之人除了蕭景鐸還能有誰?可是個中緣由吳君茹卻不能說,她只能一口咬定,「佛堂里只有蕭景鐸和魏嬤嬤兩個人,除了他,還會有誰?」


  吳君茹和蕭景鐸針鋒相對,老夫人夾在中間,被徹底繞暈了。就在佛堂里吵吵嚷嚷沒個定論的時候,外面傳來一個響亮的通報聲:「侯爺到。」


  蕭景鐸收回和吳君茹對峙的眼神,微微低頭退到一邊,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全部起身,迎接蕭英的到來。


  「侯爺。」


  「大郎啊,你總算回來了。」老夫人快步走過去,用力握住蕭英的手,「快快進來,你腦子比我好,你來聽聽他們倆到底誰有道理。」


  蕭英早在路上就知道了家裡發生的一切,他肅著臉,大步走入院落,沉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老夫人說得對,蕭英確實比老夫人敏銳的多,被他那威嚴的目光一掃,院子里所有人都收了心,乖乖低下頭,不敢再妄自猜測。


  吳君茹知道第一印象有多麼重要,所以她搶先開口,將方才發生的一切轉述給蕭英,力爭讓蕭英先入為主,認定了蕭景鐸就是兇手。


  蕭景鐸也不和吳君茹爭,任由她先行告狀,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瓷瓶,莫可名狀地笑了下。


  等吳君茹說完,蕭英冷淡威嚴的目光轉向蕭景鐸,肅聲問道:「你一個人的話確實不足為信,你可有其他證人?」


  「我回清澤院后,只見到了秋菊,不過侯爺和侯夫人肯定會說,秋菊是我的婢女,她的話也不足為信。」蕭景鐸輕輕晃了晃瓷瓶中的冰塊,漫不經心地將整個瓷器舉起來,「我之前說過,我回清澤院是為了給祖母取冰飲。之前分給我避暑的冰塊我沒有用,而是藏在冰鑒里,今日我從冰鑒里取了一整塊冰出來,等冰融化的差不多了才來給祖母送冰飲。一整塊冰融化成這個樣子,至少需要半個時辰,侯夫人不妨算一算,從魏嬤嬤出發到你發現魏嬤嬤身亡,這期間可夠半個時辰?」


  吳君茹一時啞然,她指派魏嬤嬤來佛堂查看蕭景鐸的情況,然後又等了一刻鐘,差不多是現代的半個小時,見魏嬤嬤還不回來,吳君茹感覺不對勁,立刻帶著侍女來佛堂尋人,走過來時發現魏嬤嬤已經死了。從魏嬤嬤出門到發現屍首大概有半個多小時,而蕭景鐸光融冰就融了一個小時,如果蕭景鐸說得是真的,那他確實沒有時間來作案。


  蕭英沒有表態,只是下令讓人將蕭景鐸手中的瓷瓶拿上來。他細細端詳著這個精細的白瓷,瓷身冰涼,裡面甚至還浮著小塊的冰渣,就連老夫人也湊過來看,她仔細看了一會,最後肯定地說道:「府里發的冰我也見過,想要融成這樣,沒個把時辰是不行的。」


  「這樣看來,根本不是大郎君……」下人被這個轉折驚呆了,礙於蕭英,他們不敢高聲說話,只好壓低聲音和同伴竊竊私語。


  「不可能……」吳君茹也沒想到居然有這樣的變故,此時沒有冰箱,不存在讓水快速成冰的可能,那蕭景鐸手裡的冰水,顯然只能用天然的冰融化。吳君茹發現自己又掉入蕭景鐸的圈套,她忙了半天,莫非只是在給蕭景鐸找不在場證明?

  吳君茹對這個可能嗤之以鼻,她確定魏嬤嬤之死就是蕭景鐸搞的鬼,可是他手中的冰又是怎麼回事?吳君茹感到腦中靈光一閃,她連忙說道:「我知道了,他用火來融冰,來縮短冰塊融化的時間!」


  蕭景鐸輕輕笑了下:「侯夫人看來認準了我是兇犯,清澤院的柴火是有定例的,自從母親死後,清澤院許久不煎藥,小廚房早就荒廢了,你不妨去清澤院看看,那裡壓根沒有柴火。」


  沒有柴火?吳君茹絞盡腦汁,又想出另外一種可能:「他一定是和侍女串通好了,秋菊在清澤院幫他融冰,他來佛堂對魏嬤嬤下毒手!」


  蕭景鐸冷笑一聲,不屑於回答,就連老夫人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態:「君茹,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吳君茹還是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似乎想不通蕭景鐸如何做到這一點。蕭景鐸手上還殘留著白瓷瓶上的涼意,如果仔細聞,還能從他的手上聞出硝石的味道。


  等一塊冰融化,確實需要半個多時辰,但是如果快速製冰,那就並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蕭景鐸曾在醫書上看到過,將硝石放入水中,硝石溶解會吸收大量的熱,片刻將可讓水結冰。蕭景鐸避開人群回到清澤院后,立刻拿來一個水缸,注滿水後放入硝石,水缸內溫度迅速下降,蕭景鐸再將白瓷瓶放入水缸中,很輕易就得到了浮著冰的飲品。這樣一來一回,他就節省下許多時間,還能用冰反過來為自己作證。


  不過吳君茹不需要知道蕭景鐸是怎麼為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她只需要知道,他絕不會放過她就夠了。


  「侯夫人為了除去我,真是煞費苦心。」蕭景鐸慢悠悠地開口,似乎被今日的無妄之災傷透了心,「我還以為侯夫人到了什麼時候都是儀態萬方的模樣呢,原來你也會強詞奪理,惡言惡語,只是為了將自己看不順眼的人置於死地。」


  「你閉嘴!」魏嬤嬤之死本就讓吳君茹大受打擊,現在蕭景鐸還偏要過來火上澆油,吳君茹對他恨得牙痒痒,哪裡還顧得上自己的人設,當即就破口大罵,「我知道就是你。你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我,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你等著,我這就報官,讓官府的人來查個明白!」


  報官?蕭景鐸心中一凜,大理寺的人身經百戰,若讓他們過來,難保會看出什麼端倪,這可不行。


  「君茹!」老夫人沒想到歷來以溫柔形象示人的吳君茹竟還有這樣一面,她肅了臉,厲聲呵斥,「一個家僕而已,你居然想鬧到外面去?」


  吳君茹冷笑:「家僕就不是人命嗎?他敢做為什麼不敢讓官府來查?官府的仵作捕快經驗豐富,明察秋毫,我倒要看看,他這些小把戲能不能瞞過官府的專業之人!」


  「胡鬧!」蕭英也皺起眉,堂堂侯府出了人命就罷了,居然還因此報官,他的臉面還要不要了?蕭英本以為吳君茹是位賢妻,日後也會成為良母,然而今日他才發現,吳君茹所謂的溫柔賢良不過是因為沒犯到她身上罷了。


  吳君茹卻打定了主意報官,她看不出蕭景鐸的把戲,那就讓官府的人來,她一定要讓蕭景鐸付出代價,就算為此要撕破她經營許久的形象也在所不惜。吳君茹的家世畢竟擺在那裡,她這樣一鬧,侯府的人竟然還不能把她怎麼著。


  吳君茹鐵了心,任旁人或勸或脅,她都置之不理。她正要往外走,卻突然看到蕭景鐸俯身,似乎從地上撿了個什麼東西起來。


  蕭景鐸手指擺弄著那個小東西,眼睛卻穿過重重人影,直接沖吳君茹逼來。


  吳君茹瞳孔一縮,她立刻認出來,蕭景鐸手裡把弄的正是她辛苦尋來的毒蜂。這種蜜蜂還是她在現代旅遊時被科普的,導遊說這種蜜蜂毒性極大,一隻就可以毒死一個成人,不過只要不要沾上特質的蜜,這種蜂不會輕易叮人。


  毒蜂不輕易蜇人,是因為蜇人後它自己也活不長,此時在蕭景鐸指尖擺弄的,就是毒蜂的屍體。


  吳君茹受到極大的驚嚇,蕭景鐸他知道了?怎麼可能,莫非蕭景鐸也是穿越的?吳君茹思緒雜亂,本來堅定的決心也動搖起來。


  蕭景鐸站在角落裡,明明周圍還隔著許多丫鬟下人,但他的目光卻能穿透人海,直接將吳君茹整個人都攝住。在這樣的眼神中,吳君茹居然覺得全身發冷,動彈不得。


  而蕭景鐸竟然還在微笑,他毫不避諱地告訴吳君茹,他已經看穿了吳君茹的把戲,魏嬤嬤也是他殺的,可是那又如何?如果吳君茹敢報官,那麼他就將吳君茹的所作所為公諸於眾。


  吳君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而此時老夫人還在耳邊絮絮勸導:「君茹啊,我知道你和魏嬤嬤感情深厚,可是家醜不可外揚,這樁事讓大郎來查就可,萬不能報官啊!我們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吳君茹僵硬地點了點頭,順勢應下:「好,兒媳聽婆母的。」


  老夫人大喜過望:「這就好,這就好。君茹啊,不是我說,你以後不能再無頭無腦地冤枉人了,就算鐸兒不是你親生的,你也不能這樣啊!」


  吳君茹疲憊地閉了眼,不想再聽下去。


  千里之堤,毀於一旦。


  這樁事鬧到現在已經足夠難看,蕭英沉著臉遣散女眷和僕從,臨走前面色不善地給今日之事下了禁口令。蕭二嬸等人見兇手不是家裡人,自然也不想再待在死人的地方粘晦氣。人群一股腦往外涌,吳君茹站在人流里,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方。


  吳家的侍女連忙過來扶住吳君茹的手臂,吳君茹面色蒼白,剛剛找回心神,就看到蕭景鐸也跟著人群往外走。


  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側過身,對吳君茹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乾淨純粹,配上他出眾的面容,宛如西方的天使。


  可是吳君茹卻被嚇得倒退一步,猛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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