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繼母

  丫鬟掀起帘子,脆聲對來人問好:「大郎君安好。」


  吳君茹在裡屋聽到,忙不迭喊道:「大郎君來了?快叫進來。」


  裡屋,吳君茹坐在窗邊,正滿面笑意地對蕭景鐸招手:「你就是蕭景鐸吧,快過來讓我看看。」


  蕭景鐸也想知道吳君茹到底想做什麼,於是順從地走過去。


  吳君茹把蕭景鐸喚到身前,仔細地看了看,然後指著他對魏嬤嬤笑道:「剛才在大堂人多,我不好多問,現在細細看,真是越看越喜歡。」


  然後,吳君茹帶著溫柔的笑意,緩緩地詢問蕭景鐸:「你今年多大了?平時都愛幹些什麼?」


  蕭景鐸實在不想回答這些弱智問題,然而吳氏顯然也沒準備讓他回答,沒等蕭景鐸說什麼,魏嬤嬤已經在一旁誇開了:「夫人真是人美心善,對誰都是這樣溫柔細緻。您在家裡就最喜歡小孩子,吳家誰不知道八娘子的美名,現在好了,蕭府有這麼多孩子,以後夫人無聊時,也有人來陪您消遣。」


  「乳娘,你說什麼呢,這裡還有這麼多人呢!」吳君茹嗔怪地瞪了魏嬤嬤一眼。


  這兩人一唱一和,完全不需要蕭景鐸的態度,蕭景鐸也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靜靜看她們表演。


  吳君茹見火候差不多了,就慢慢切入今日的重頭戲,她笑著問蕭景鐸:「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馬虎不得,不知你身邊的下人伺候得盡不盡心?」


  蕭景鐸心中一動,馬上明白了吳君茹這一番作態的意圖,繞了這麼半天,原來只是想塞人。知道了吳君茹的真實用意,蕭景鐸也放下心,模模糊糊地反問道:「問這個做什麼?」


  「我聽侯爺說,你身邊只有一個丫鬟,這哪裡能成?我是你的母親,照顧你是我的責任,我自然要替你打點妥當,替你分撥幾個伶俐的丫鬟過去,就是不知你是否願意?」


  吳君茹說完后,胸有成竹地等待著蕭景鐸的回話。她剛才這一番話有理有據,替蕭景鐸考慮的十分周全,無論蕭景鐸怎樣推拒,都逃不脫一個不識好人心的罪名,然後她再在蕭英和老夫人面前挑撥幾下,蕭景鐸不敬嫡母的名頭就定下了。長此以往,只要讓這類小錯誤時不時發生幾次,蕭景鐸就會越來越不得長輩喜愛,有蕭景鐸做對比,她的兒子就要好做多了。


  吳君茹自覺這一番話滴水不漏,她眼帶得意,笑著看向蕭景鐸。


  「你要給我分丫鬟嗎?」蕭景鐸也回以笑意,一口答應下來,「好啊!」


  「啊?」吳君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我早就覺得清澤院人手不夠了,你要給我們分派人手,這當然再好不過啊!」蕭景鐸道,「母親病重的厲害,秋菊除了煎藥和照顧母親外,幾乎騰不出手干別的。若能多來幾個丫鬟就好了,這樣我想派人做事的時候,就有人可使了。」


  吳君茹感覺有點不對勁,趙秀蘭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讓她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偏院里,一步都不要離開。可是如果吳君茹真的給蕭景鐸塞了人,雖然蕭景鐸身邊有了自己的眼線,可人手一多,趙秀蘭的存在也難免要暴露。


  吳君茹心裡轉了幾圈,默默推翻了自己原來的打算,不妥,不能給蕭景鐸身邊塞人。吳君茹勉力笑了笑,沒有接蕭景鐸的話茬,而是話題一轉,就談起了其他事情。


  蕭景鐸心裡,極輕地笑了一聲。


  最經典的宅斗手段——給原配之子塞人行不通,吳君茹只能採取另一套方案,捧殺。於是,她繼續端著和善的笑意,循循問道:「你可認字?平時都讀些什麼書?」


  蕭景鐸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識字?為什麼要識字呢。祖母說了,我以後要繼承定勇侯的爵位,整個侯府都是我的,蕭家的兄弟姐妹都要仰仗我,我為什麼還要費勁去學這些?能認得常見的字不就行了么。」


  這一番話狠狠戳到吳君茹的心窩裡,她心在滴血,卻礙於自己賢妻良母的人設,還要笑著稱是:「對,婆婆說得對。你以後只管玩就行了……」


  起了話頭,吳君茹還要再說兩句,爭取早日把蕭景鐸養成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可是她剛剛開口,蕭英就來了。


  吳君茹心中一驚,這些話可不能讓蕭英聽到,於是她只能立刻閉嘴,憋屈地將已經到嗓子眼的話再吞回去。


  「侯爺。」兩旁侍女紛紛行禮。


  吳君茹也笑著走上來:「你回來了。」


  蕭景鐸卻站在原地沒有動,蕭英看到蕭景鐸,面容也很快冷淡下來。


  父子二人誰都不說話,屋裡本來和氣融融的氣氛也變得尷尬起來,吳君茹左右看了看,笑著開口,主動做這朵解語花:「侯爺,你怎麼才過來,大郎君特意前來給你請安,已經等了許久了。沒想到大郎小小年紀,竟然已經這樣懂事識禮。」


  蕭景鐸偏過頭,嘴邊露出諷刺的笑意,就連蕭英都對此嗤之以鼻:「他,懂事識禮?真是笑話。仗著自己是獨子就張狂行事,而且文不成武不就,我本打算請人來教導他為官之道和軍法武功,他卻不識好歹,寧願消磨在後院也不願意上進。」


  請人來教蕭景鐸官場和軍法上的東西?吳君茹暗暗皺眉,這分明是將蕭景鐸按繼承人來培養的架勢。這可不行,她必須想辦法,讓蕭英打消了這個主意。


  「大郎才九歲,這麼快就學習這些,也未免太早了。」吳君茹皺眉,像一個心疼兒子的母親一樣,說道,「雖說學習文武之道是好事,但也不能操之過急,不然讓大郎移了性子就不好了。」


  蕭景鐸卻突然說話了:「可是你剛剛還說,我不用學習這些東西,字識個大概就行,為什麼現在又變了?」


  蕭英皺了皺眉,視線在吳君茹和蕭景鐸身上梭巡了一圈:「這是怎麼回事?」


  蕭景鐸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吳君茹卻坐不住了。


  吳君茹臉上掩飾不住的尷尬,她沒想到蕭景鐸居然把剛剛的聊天內容說了出來,有些話可以私下灌輸給蕭景鐸,但萬萬不能放到明面上來講。吳君茹本來沒把一個九歲的孩子放在眼裡,沒想到這個孩子此刻卻給了她這樣大的難堪,吳君茹努力給自己圓場:「你這孩子說什麼呢,聖人之道自然要學,不學何以成才?你父親對你的安排極好,就按侯爺說的做吧,你以後可不能辜負了侯爺對你的一片苦心。」


  吳君茹這話說得超違心,她本來是勸蕭英放養蕭景鐸的,現在卻反要給自己拆台。吳君茹心裡嘔了好大一口血,她暗暗埋怨蕭景鐸,這個孩子好邪門,怎麼老是把不該說的話抖出來。


  此時的吳君茹還沒有意識到,蕭景鐸本就是故意的。


  蕭英的視線從吳君茹身上收回,他掃了眼靜立一邊、看似無害的蕭景鐸,冷笑一聲,道:「你隨我出來。」


  蕭景鐸便知道,蕭英已經看穿這些把戲了。


  說來也是,一個能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如何會看不懂后宅的這些圈圈繞繞?


  蕭英大步離開,蕭景鐸跟隨其後,兩人在一個僻靜的拐角處停下。


  見此處無人,蕭英也不再掩飾,直接回過身諷笑:「懂得和母親玩心機,你倒是能耐了。」


  蕭景鐸也不做辯解,只是淡淡回了句:「她不是我母親。」


  「你……」蕭英氣急,他忍住怒氣,眼神定定地看著蕭景鐸,「頂撞父親,算計嫡母,這就是趙氏教你的規矩?」


  蕭景鐸的臉立刻沉下來:「你沒有資格提我的母親,我也不想從你口裡聽到任何教訓,你不配。」


  蕭英身邊的隨從都露出憤怒的神色,而蕭英卻大聲笑了:「好好好,果然是我蕭英的兒子,骨頭倒是很硬。」


  蕭英笑完,語氣卻毫無預兆地變得嚴厲:「但你也要知道,人是要為自己的言論付出代價的。你已經不小了,不要以為你是我目前唯一的兒子,就能為所欲為,我不慣你這個毛病。既然你不識抬舉,那我也懶得替你操心。方才我本是想帶著你去拜訪你的武學師父,可是既然你說不想被我教導,那麼看樣子也不需要我的扶持。如此,你就繼續在偏院里待著吧,最好每日都守在你那生母身邊,學識和武術,都不必學了。我倒要看看,錯過了開蒙的緊要時機,你以後還能有什麼出息。」


  蕭景鐸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握起,他自然也知道,無論習文習武,八、九歲都是最關鍵的時刻。而他馬上就要十歲了,再不跟上,他就要徹底錯過了。


  「想清楚了嗎,你是繼續待在後院做所謂的孝子,還是跟我回前院,認吳氏為母,學習詩書禮儀、兵法武藝?」蕭英從容,甚至還帶著些許篤定的聲音悠悠響起。


  蕭英身邊的長隨也跟著勸導:「大郎君,父子沒有隔夜仇,侯爺不計較你之前的冒失,只要你服個軟,好好認個錯,你就能回寧遠院住,你還是我們侯府最尊貴的大郎君,吃穿住行都有侍女打理,就連讀書習武,也有最好的師父來精心教導。大郎君,你可要想清楚啊!」


  蕭景鐸偏頭,眼睛盯著庭院里大團大團的芙蓉花,最後,他聲線平靜,表情隨意,彷彿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無功不受祿,定勇侯的善心,還是留給其他人吧。母親病重,我先回去了。」


  蕭景鐸轉身就走,利索的沒有絲毫轉圜餘地。蕭英似乎沒料到會被拒絕,他頓了一下,臉色徒然轉怒:「好,你記住你今日說的話!既然你有骨氣,那以後就別從我這裡拿一絲一毫的東西!你不是要盡孝嗎,那你就在偏院好好待著,一年不行兩年。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我看看沒有我的命令,誰敢給你請師父。你就老老實實地,做一個沒用的孝子吧!」


  蕭英的聲音氣急敗壞,其中還帶著些許陰狠,蕭景鐸相信蕭英說得都是真的,這個男人完全能幹出這種事來,將不聽話的長子困在偏院,生生養廢,讓他再也長不出翅膀來,日後永遠不會對蕭英生成威脅。


  蕭景鐸明明聽懂了蕭英話中的威脅,但他的腳步還是沒有絲毫停頓。即使知道他剛剛毀去了自己成才的最大機緣,毀去一條由家族鋪就的青雲之路,他還是毫不後悔。他固然迫切地想功成名就,可是他更想不愧於心,不愧於自己。


  該是他的,誰都不能搶走,他自會用自己的方式,奪回這一切。


  而主院內,吳君茹並不知道蕭景鐸和蕭英談崩了,她一心以為蕭英對她起了疑心,這才特意把蕭景鐸叫出去交代授課的事。事實上吳君茹的猜想並沒有錯,只是她不會料到,蕭景鐸居然會拒絕家族安排的大好前程。


  魏嬤嬤跟在吳君茹身邊,心急地絮叨:「夫人,這可怎麼辦?真讓侯爺把那個孩子當嫡長子來教養嗎?這可是養虎為患啊。」


  「怎麼可能,我絕不允許!」吳君茹說得斬釘截鐵,神色中透露出絲絲狠絕,「定勇侯這個爵位,還有蕭府的產業,都是我兒子的,其他人休想搶走!」


  吳君茹在地上轉了一圈,越想越著急,她今日本想試探虛實,初步搗毀蕭景鐸的名聲,結果目的沒達成,反倒凈給自己壞事。她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想當一個表面上的賢妻實際上的老虎,人前人後好處佔盡,所以她一直不願意搬出家世來壓人。可是現在看來,她沒辦法佔盡好處,兩害相權,她只能犧牲自己溫柔賢惠的形象。


  「魏嬤嬤,取筆來,我要給吳家寫信,讓吳家出面施壓。」吳君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絕不同意,讓蕭景鐸記到我的名下,做嫡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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