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決裂

  蕭老夫人和雪蘭正在肆意決定趙秀蘭的生死,忽然,門外響起腳步聲。守在屋外的侍女看到來人,慌得手抖了一下,連忙抬高聲音示警:「大郎君來了!」


  雪蘭臉上的表情猛地一震,她和蕭老夫人對視一眼,都打住話題,警惕地看向門口。


  大郎君不是被侯爺叫走了嗎,這個時候,為什麼會突然造訪?


  蕭景鐸從書房出來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母親。那日在驛站雖然他警醒的快,但趙秀蘭還是喝了一口毒藥,何況趙秀蘭本來身體就不好,這幾天她越發病歪歪的,虛弱的連走路都困難。


  再說,給母親下毒的兇手還沒有抓到,蕭景鐸怎麼放心讓母親一個人住。可是蕭景鐸在侯府里找了許久,幾乎每一個寬敞些的院子他都走遍了,但還是沒有找到母親。


  蕭景鐸不敢用這些小事打擾父親,於是只能來高壽堂尋老夫人。雪蘭時常跟在祖母身邊,整個侯府的調度都由她負責,雪蘭一定知道母親的下落。


  蕭景鐸快步走進高壽堂的時候,無端覺得氣氛很奇怪。


  他壓著心中的異樣,給老夫人行禮后,就直入主題:「祖母,我母親住在何處?我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她。」


  雪蘭和老夫人對視一眼,都露出意外的神色。雪蘭本來坐在榻上,此時她直起身,帶著笑意柔聲道:「郎君,你是我們定勇侯府的小主子,身份尊貴,哪能和其他人同住一院?以後你會有單獨的院落,身邊的隨從奴婢也是不能缺的,再不可像原來一樣隨意了!」


  說著,雪蘭就想下來牽蕭景鐸的手:「郎君許是還未見過寧遠院吧?寧遠院以後就是大郎君的住處了,位置就在侯爺的書房後面,奴早就派人去收拾了。來,奴陪您去寧遠院看看……」


  蕭景鐸輕輕側過身,避過了雪蘭的手,雪蘭愣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蕭景鐸在人前竟然這樣不留情面。她哪裡知道,蕭景鐸已經把她認定為毒害趙秀蘭的幫凶,篤定蕭英不會輕易饒她,如何還會給她留顏面?

  看到蕭景鐸對雪蘭態度不好,蕭老夫人怒了:「鐸兒,你做什麼呢,還不快和雪蘭賠不是?」


  蕭景鐸卻置若罔聞,堅持詢問道:「我不想去看什麼院子,母親還生著病呢,我要去見她。」


  蕭老夫人為難地皺起眉,她偷偷看了雪蘭一眼,指望雪蘭給她出主意。雪蘭站在蕭景鐸背後搖了搖頭,老夫人了悟,於是嚴厲起神色說道:「你多大了還黏著母親?你母親我們會安排,你現在趕緊跟雪蘭回去!」


  蕭景鐸突然感覺到不對,他的目光警惕起來,在老夫人和雪蘭身上梭巡了一圈:「你們為什麼不讓我見母親?她怎麼了?」


  老夫人的眼神可見的慌亂起來,剎那間都不敢和蕭景鐸對視。雪蘭暗道一聲糟糕,她沒料到這位郎君的警惕性居然這樣好,她連忙補救道:「夫人當然好好的在院子里休息呢,如果郎君不信,奴這就帶你過去。」


  雪蘭揮手喚來小丫鬟,讓她將蕭景鐸帶走。蕭景鐸隨著丫鬟出門時,又似有所覺地回頭看了一眼。


  祖母和雪蘭表現奇怪,而父親的態度也不咸不淡,蕭景鐸心裡湧上一股不詳的預感。但他不願意往深里想,他們一家剛剛搬到長安,他剛剛見到闊別九年的生父,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


  蕭景鐸一路都在拚命說服自己,然而當他站到偏院門口時,他的心重重一沉。


  「我母親就住在這裡?」蕭景鐸回頭,目光不善地盯著帶路丫鬟。


  丫鬟想起雪蘭的吩咐,連忙低下頭,瑟縮著說道:「夫人身體弱,需要靜養,雪蘭姐怕侯府里來來往往的人打擾夫人養病,這才特意將夫人安置到清靜地。」


  蕭景鐸靜靜地看了丫鬟一眼,伸手推門而入。


  院子里處處都是衰草,花壇里還豎著籬笆,只是早已荒蕪。蕭景鐸走進院子里時,還聞到一股許久未住人的霉味。


  和老夫人居住的高壽堂比起來,這裡簡陋的可悲,哪裡像正妻待的地方?蕭景鐸心裡團著一股無名之火,快步朝屋裡跑去。


  趙秀蘭斜倚在憑几上,正捂著嘴清咳,聽到推門聲,她慢半拍地抬起來。目光觸及到來人,趙秀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鐸兒!」


  「母親。」蕭景鐸走到母親身前蹲下,良久不知該說什麼。


  領他過來的那個丫鬟還在門口催促:「大郎君,你該回去了。明日侯爺要考校你的學識,你得早點回去準備。」


  「你見到你父親了?」趙秀蘭露出笑意,「他願意親自考你學問,可見是滿意你的。快回去吧,今日早些休息,養足精神,明日莫要惹你父親生氣。」


  「母親!」蕭景鐸突然拔高聲音,而趙秀蘭還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兒子為什麼突然生氣了。


  「怎麼了?」趙秀蘭輕輕問。她知道大戶人家都很講究,兒子不能和母親同住,害怕和女眷廝混長了,會磨滅了男兒氣概,所以蕭景鐸另外其他院落,趙秀蘭覺得非常正常。


  蕭景鐸心中無奈,他的母親性子軟,腦子也轉得慢,居然到現在還沒看出雪蘭和祖母包藏禍心,如此蕭景鐸更不放心讓母親一個人住在這裡了。


  於是蕭景鐸回過頭,以十分隨意地口吻說道:「母親生病了,身邊不能離人,我陪母親住在這裡,你先回去吧。」


  小丫鬟愣了一下,這才聽懂蕭景鐸在說什麼,她不可置信地張大嘴:「郎君,可是侯爺……」


  「父親那裡我會去說。你回去通報雪蘭,就說我心意已決,不要再來勸了。」


  小丫鬟為難地咬著唇,站在門口沒有動。蕭景鐸挑起眉,道:「還不走?」


  丫鬟這才委委屈屈地退下,一出門,她便拔腿朝高壽堂跑去。


  帶路丫鬟走了,分撥來伺候趙秀蘭的侍女秋菊才敢進門。她先對蕭景鐸行了一禮,低頭問安:「奴婢秋菊,見過大郎君。」


  一個十三四上下,穿著綠色窄袖衣衫的小丫鬟站在門邊。


  「嗯。」蕭景鐸點點頭,站起身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就是來照顧我母親的侍女?這幾天我也會住在這裡,我去把廂房收拾出來。」


  「郎君不可,怎麼能讓您來動手……」


  蕭景鐸擅作主張后,老夫人派了好幾撥人來勸他,都被他打發走了。然後第二天,原本說要考校他學問的蕭英也沒有出現。


  蕭景鐸對此並不意外,忤逆父親,自然要付出代價。雖然他很想親近父親,但是母親的危機尚未解除,他自然要留在這裡護著母親。


  說來好笑,蕭景鐸才九歲,明明該由趙秀蘭這個做母親的來保護兒子,但是偏偏在他們家是反過來的。趙秀蘭這麼多年都稀里糊塗地活著,到現在都沒想通驛站到底是怎麼回事,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兒子會替她拿主意。


  蕭景鐸問了秋菊,才知道這個荒涼偏僻的院子叫清澤院。這個院落一如它的名字,凄清的不行。


  清澤院里雖然只有秋菊一個奴婢,但秋菊話不多,辦事也麻利,所以腦子不太靈光這些小瑕疵,蕭景鐸也就忍了。


  蕭景鐸不止一次暗中猜測,秋菊恐怕是在不知覺的情況下得罪了人,這才被排擠到母親身邊了吧。


  蕭景鐸囑咐了秋菊好生照看母親后,自己就出了門,想到街上給母親買葯。


  然而蕭景鐸對新家的構造還不算熟悉,他繞了許久,都沒找到通往府外的側門在哪裡。


  穿過迴廊時,蕭景鐸看見幾個下人搬著東西往府內走,他心中一喜,知道這些必是從外面買東西回來的僕人,問問他們,就知道該怎樣出門了。


  蕭景鐸連忙從迴廊上跑下來,想去追方才這些人。還沒等他跑近,就聽到其中一個人說:「侯爺辦喜事,可忙壞了我們這些下人。聽說新夫人是世家女,你說等夫人過門的時候,會給我們這些跑腿的發多少賞錢?」


  父親娶妻?蕭景鐸如遭雷擊,愣怔當場。


  「這我哪知道!不過吳家是一百多年的大家族,還有清河崔氏做靠山,連皇族都要看世家的臉色,吳家的娘子來做我們的主母,以後的日子肯定舒坦。」


  「侯爺真是結了一門好親……」男僕正要感慨一下定勇侯的好運氣,就聽到一個急促清亮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他們回過頭,看到一個劍眉星目的郎君站在假山後,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這個漂亮的小郎君還一步步向他們走近:「你們剛剛說,定勇侯蕭英要娶親?娶的是正妻嗎?」


  兩個男僕都笑了:「那當然了,清河吳家的女兒,還能讓人家做妾嗎?」


  「可是他明明已有正室!」


  「侯爺有正房?」男僕看了同伴一眼,費解地撓頭,「我記得這些年侯爺未有婚配,身邊只有一個妾室啊。」


  蕭景鐸心中的怒火直接衝上腦門,他重重轉身,飛快地朝書房跑去。


  「這位小郎君是誰,莫名其妙的……」兩個下人還在疑惑地咕噥。


  蕭景鐸一口氣衝到前院,路上掀翻了好幾撥侍女,他砰地一聲推開門,雙目灼灼地看向正座上的那個人。


  蕭英和妾室商議府中的事,突然門猛地被撞開,正在磨墨的卓瑩被驚得尖叫一聲,失手打翻了墨汁。蕭英立刻皺眉,不悅地看了卓瑩一眼。


  卓瑩立刻伏倒認罪:「奴一時失手,請侯爺恕罪!」


  蕭英卻沒有理會她,而是抬頭朝門外望去。


  蕭景鐸站在門口,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他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這位女子的身份。蕭景鐸心中諷刺地想,原來下人口中的妾室是這位,所以他的母親連妾都輪不上,只能活生生地消失嗎?


  被兒子撞到這一幕,蕭英還是略有尷尬,他揮手,示意卓瑩退下。


  卓瑩什麼都不敢說,膝行著退下坐塌,然後迅速離開,出門時,她還貼心地替蕭英將書房的門掩上。


  等屋裡只有父子二人時,蕭英也露出威嚴的神色來:「進長輩屋時橫衝直撞,這就是你的規矩嗎?」


  聽到「規矩」二字,蕭景鐸只想冷笑:「父親拋棄原配,另娶高門女子,這就是規矩?」


  「放肆!」蕭英重重拍了下桌子,驚起許多浮塵。「什麼人教你這樣和父親說話的?你簡直被趙氏縱得無法無天,再不管教,遲早要辱沒了我定勇侯蕭英的名號!」


  「對,你是開國功臣,你是當朝侯爺,那我的母親呢,她是你的髮妻啊!」蕭景鐸也抬高了聲音,聲聲控訴,「她辛辛苦苦為你守了十年,還將我養育到這麼大,你就忍心這樣負她嗎?」


  蕭英眯起眼睛,危險地看著蕭景鐸:「這是為父自己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你立刻回去抄家規二十遍,今日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等吳氏入門后,你和她好好學學世家規矩。名門世家吳氏之女,才有資格做侯府的女主人,做你的母親!」


  「呵。」蕭景鐸冷笑,他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彷彿才看清他一般,「對啊,堂堂定勇侯,自然只有高門女才配得上。你現在身份不同往日,我們這些不光彩的存在,自然都要抹殺才好。」


  蕭英雙眉豎起,徹底被蕭景鐸大不敬的話語激怒,然而蕭景鐸沒有給他發作的機會,繼續問道:「你想如何罰我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安置母親?貶妻為妾還是乾脆毒死?」


  「放肆!」蕭英怒喝。


  蕭景鐸卻真正看清了自己渴慕的父親到底是什麼人,這個人心中只有名利權勢,親緣和良知根本不再他的考慮範圍內。認識了蕭英薄涼的真面目后,蕭景鐸也徹底絕了天然的慕父之心,乾脆利索地和他劃分了界限:「我今天明明白白告訴你,我現在沒有能力替母親主持公道,也不想關心你到底娶誰,但是你最好知道,無論你怎樣逼我,我也不會叫其他女人母親。」


  「任何人,都不會!」


  字字擲地有聲,蕭景鐸說完,又看了蕭英一眼,就決然地扭頭出去了。


  跨過門檻前,他突然停住身子,帶著莫名的笑意,側過臉對蕭英問道:「父親,你找到驛站里對母親下毒的惡賊了嗎?」


  蕭英臉色鐵青,目光如刀地瞪著這個逆子,綳著嘴角不說話。


  「我猜自然沒有。」蕭景鐸正好站在光影交界的地方,不小心漏入屋內的陽光鋪在他輪廓鮮明的側臉上,而另一半臉卻還隱在陰影中,半明半暗間,他精緻的面容竟顯出些許妖異來。「不過此事不必勞煩父親了,無論這個兇手是誰,我都不會放過他。我絕對會,親手將此人繩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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