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婚戒

  新手上路的導演陶清風, 除了抓緊時間看一點導演拍攝機器的技巧指導類書籍, 更多的是和夏星痕討論《東歸西渡》這個故事。


  親眼目睹過編劇協會和少壯導演派之間爭鬥的漩渦,陶清風雖然在技術上算不得很成熟, 但他懂得一個道理:要真正做好一部劇,決不能由著自己私心肆意妄為。要把精力留給製作本身, 要多和演職人員溝通交流, 以達到讓故事「誠意」和「尊重」觀眾的效果。


  「《東歸西渡》不失為一個好故事,但想要抓住如今的觀眾, 必須更下功夫。」這是陶清風和夏星痕一致商量的改進意見。從前《東歸西渡》的劇本,讓陶清風覺得刺痛, 那些思想灌輸, 像是把人強行拽到一個政委面前,很嚴肅地說「我和你談談」式的按頭強灌。內容是高大上的, 但一般觀眾,要麼不明覺厲,要麼就「告辭換台」了。


  「淡化意識形態, 加強角色魅力, 深織故事線索。」夏星痕告訴陶清風,「我是按照這種思路來修改劇本的,你懂吧。」


  陶清風領悟力驚人:「懂了,合該如此。」


  電視劇不是新聞聯播或者歷史教科書。


  陶清風道:「你聽我理解得對不對:為了意識形態而犧牲的理由, 在政治上是沒有錯的。但是對於觀眾來說缺乏情感烘托。在不改變這種意志的情況下, 你增加的細節, 比如第一章里雲向磊的同學無辜被捲入事變, 比如雲向磊在洋人公館里靠智謀化險為夷……都是在感情上強化『合理性』。從前高不可攀的旗幟變得觸手可及了。」


  夏星痕讚許點頭:「看出變化了?又把劇本背完了吧。很好。」夏星痕繼續道:「受眾觀看電視的目的永遠是『好看』。這種『好看』來自於精神上獲得感和滿足感。無論怎樣的表現形式……都必須尊重這條規律。這是商業創作的核心要素。只要電視劇拍出來還要給人看,就不能違背。」


  陶清風獲益匪淺,畢竟夏星痕在這行淫浸良久,又得過那麼多獎,他對這個行業的把握,並非陶清風朝夕之間能望其項背。交流多多益善。


  而且陶清風並不去導夏星痕的戲,劇本是對方寫的,對方想走的就是這樣一條不受導演掌控的路,才會自己來投資。靠自己入戲能把握得更好,估計夏星痕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的導戲方法比陶清風還多些。


  所以陶清風堅持只算「半個」導演,掛的名也是執行。


  這讓一開始進組的其他演員都很稀奇。有些老演員仗著自己演戲經驗多,也想像夏星痕那樣不必受導。但他們很快明白了陶清風的必要性。


  不提陶清風還要兼顧飾演男二號於頌。只說陶清風對每個人的每場戲都無比熟悉,不僅是熟悉台詞、熟悉道具、熟悉布景,更重要的,單獨的演員所不能具備的「大局觀」:陶清風清楚每場戲在整部電視劇中的位置、作用和意義;清楚每個角色的成長、變化和在那幕場景中應該呈現的效果。


  陶清風比大部分演員都更了解《東歸西渡》,了解這部片子真正內涵,真正要走到的地方。彷彿陶清風胸中已經有了一部完整的《東歸西渡》,他按圖索驥地把每個細節搬下來。告知給演員的每個表情和每個動作,都有講究。


  而且那些經驗頗豐演員們也發現,陶清風有良好的概括與表達能力,能簡單通過幾句話,解釋清楚導戲意圖。雖然他年紀不大,經驗也不算多,可是操作起來,仍使人感到如沐春風,容易接受。即便有些劇情,演員理解得和導演不一樣,陶清風也從來都很民主,會聽從合理意見,或是循循善誘說服演員們本來頑固的念頭。


  最有意思的,還是夏星痕和陶清風對手戲。


  攝影機調好機位開始記錄,這兩位「又導又演」的男主和男二,通常是先彼此按照各自的理解過一遍,然後再對著鏡頭商量參詳,很快達成一致后重新表演。默契度很高,這其實來源於他們做功課都做得很深,也都非常熟悉這部戲的緣故。


  夏星痕從前深受導演掣肘之苦,覺得遇到了陶清風這樣一個功夫到位、脾氣通透、又盡心負責的同事,拍起戲實在是一種享受。


  劇本里雲向磊和於頌,陰差陽錯一個走「東歸」的政治曲折前進之路,一個走「西渡」的實業引資救國之路,總誤會對方是壞人,彼此從互相看不順眼到惺惺相惜,最後在克里姆林宮冰釋前嫌,成為共//產主義接班人的好兄弟,為建設新中國一起努力奮鬥。


  而劇本外,陶清風和夏星痕也在並肩戰鬥。忙起來經常晚飯吃不上幾口,也睡不了幾個小時。多虧年輕人熬得動。


  陶瓷們自從知道陶清風重新接《東歸西渡》都半喜半憂。夏星痕的影帝歸來,繼續選擇陶清風合作,是認可陶清風的能力。可要是影帝再發起瘋來怎麼辦?

  而且這重啟《東歸西渡》居然是夏影帝改編劇本,陶清風當執行導演。陶瓷們雖然沉浸在陶清風學霸光環里,也覺得他擔綱這麼個大題材作品的導演,實在有些稚嫩了。


  也有很多陶瓷無條件相信陶清風做得好,衷心期盼能再出一部《乾俠東君魔女》那樣的精品。


  另外,陶瓷女孩有別的,喜憂參半的事情。


  商業電影《蹦一下,笑一個》是去年聖誕節殺青的,經過了七個多月的籌備,即將登陸各大院線。這是陶清風第一次擔任一番男主的電影作品。票房實績是陶清風在扛。幸運的是,龔樺導演本身號召力強,故事預告也很吸引人。看上去搞笑輕鬆、特效不爛。陶瓷們希望,作為爆米花片來說值得一看。


  黑子們這回的攻擊點是:「嘖嘖,瞧預告里那個愣頭木腦的傻樣子,連夜壺都認不得。丑拒。」


  立刻有陶瓷表示:「這不正說明他演得入戲嗎?煤老闆兒子就是這麼傻啊。」


  而且,預告片里陶清風扮搞笑的各種姿勢表情,還被不知是黑還是粉,P成了形態各異的表情包,在網上狠狠刷了一波「哈哈哈」的存在感。陶瓷和路人們表示:龔樺電影都是走喜劇路線。為了歡笑,到時候也值得去瞅瞅。


  七月是國產電影保護月,同期上映的電影共有四部。《蹦一下,笑一個》的排片率有點虐,畢竟陶清風資歷尚輕,雖然小火一把,但院線方無法確認,他的粉絲們是否會來電影院支持他的主演電影。


  更要命的是,由於今年政府機構深化改革,新成立了一個新聞出版廣電總署,正好撞著這國產電影七月。新部門成立三把火。他們先突擊檢查了七月上映了一部警匪片,發現裡面血腥鏡頭剪輯不合格,勒令下架。此舉嚇到了各家發行機構,紛紛把自家電影撤檔,以免撞在突擊檢查的槍口上。畢竟人家新官上任是為了立威,很多時候就算沒問題,也會附會穿鑿地給你「檢查」出問題。


  陶清風主演的《蹦一下,笑一個》的發行公司自然也不願意作死,隨大流推遲了檔期。


  表面上,肯定不能告訴大家是為了規避突擊審查的理由,於是就編了個,需要多點時間打磨剪輯,讓影片更好看的說辭。


  但是這個理由在定檔之後再拿出來,就顯得十分生硬,有不靠譜之嫌。


  這下子,陶瓷們鬱鬱寡歡,陶黑們又開始群魔亂舞了,說陶清風沒號召力所以院線方不願多排片,說發行方沒信心所以推遲檔期,都振振有詞。一時之間陶黑揚眉吐氣,一派「翻身農奴把歌唱」之態,又重新蹦躂起來。


  陶瓷女孩們有些猜到是為了審查的原因,但又沒石錘,心中惴惴不安,希望陶清風的電影早日順利上映。


  不過陶清風本人照舊是不受粉圈影響,專心拍《東歸西渡》。


  《東歸西渡》拍攝到七月中旬時,嚴澹再次改完卷子放了暑假,來探陶清風的班時被陶清風嚇了一跳:「寶貝,你本來就夠瘦了,怎麼又瘦了一圈?」嚴澹的小臂環住他的腰比劃道,「我快能用一隻手圈完你的腰了。」


  嚴澹這一年給陶清風在床上起了各種奇奇怪怪的稱呼,「寶貝」已經是其中比較正常大眾的一種了。


  因為是在人後,陶清風也不臉紅這個稱呼,他手裡還握著明天要拍的劇本,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他只是在複習揣摩而已,還能一心二用,眼皮也沒抬,對嚴澹道:「那你不該更高興嗎?能用另一隻手干點別的事情。」


  嚴澹失笑感慨,一開始青澀得被他親一親就會臉紅的陶清風,如今也能說出這種沒羞沒躁反調|戲的話。這可都是自己的功勞,特別有成就感。嚴澹握著陶清風的手,輕輕掰開劇本,五個手指一根一根地扣住,移到唇邊吻了吻,道:「這根『削蔥』,該戴一枚戒指在上面了。」


  陶清風心跳漏了一拍,他也逐漸了解國外可以同性結婚,交換戒指等的含義,心頭感動正待開口說些什麼,嚴澹已經掰過他的頭,堵住了那張嘴,一手摟緊腰,另一隻手從善如流地開始做點別的事情。


  「輕……輕點……」陶清風被摁倒床上時,不忘主動去親吻嚴澹的臉頰脖頸,彷彿這般討好似的哀求著,對方就真的會輕一點似的。


  嚴澹從前總是動不動忍得很辛苦,做也做也不盡興,後來懂了這都是套路。


  「你受得了的。」嚴澹一面扣著他的手腕舉過頭頂,埋首在他胸|前輕咬慢舔著,「……你還很喜歡。」


  陶清風情動不已,發出宛如嗚咽的細細喘息聲,「等等……這回太快……」


  「等?」嚴澹也發明了自己的賣慘套路,眼眸水汽氤氳地看著陶清風,「我都等了多少年。」


  果不其然,陶清風心也軟了,身體也軟了,還把嚴澹摟過來任他施威了。


  「我明天就去訂戒指……」嚴澹這回心滿意足,抱緊陶清風睡著之前,迷迷糊糊說道。


  嚴澹訂戒指的地方,是該市中心的某個國外奢侈品專櫃的品牌。之所以選擇這一家,並不僅因為他們家是這個專櫃的貴賓用戶(嚴家母親每年都要都要在這裡買新款首飾)。而是因為嚴澹比較喜歡這家做結婚鑽戒的理念:


  這個品牌的婚戒,要用護照或身份證去預訂,一生只能訂一次,代表忠貞不渝。


  婚戒上還要刻名字,嚴澹審美並不苛刻,選擇的標準無非是哪顆鑽石大一點,款式大方好看一些。


  不過他特意給銷售經理說明:請設計師定做這一款的時候,兩隻戒指都做成男款。


  銷售經理眼皮一跳,欲言又止。他熟知嚴澹的母親,畢竟那位大客戶每年都要照顧他們家生意那麼多次,但是看著嚴澹毫不猶豫定做交錢一氣呵成的篤定模樣。又不敢多說,為客戶保密是他們的職責。


  所以哪怕嚴家母親再次來專櫃選購首飾時,客戶經理也不敢向她透露半分:不敢說您的公子,在我們這裡,定了兩隻男士婚戒,就在隔壁制坊間里打磨。


  銷售經理心裡苦:現在的年輕人啊。


  婚戒製作好后,銷售經理打電話給嚴澹請他來取。


  嚴澹留給他的手機號碼,是他自己上班時的手機。自從放暑假后基本沒怎麼用。嚴澹前兩天回家吃飯時,不慎留在大別墅里了,他自己回去後半天沒找著,還準備第二天去拿。


  但就在當天晚上,銷售經理給那個手機打電話。撿到兒子遺落手機的嚴家母親,看著來電顯示上「X專櫃銷售經理」,想起這人她也熟,就接通了電話,想聽聽他找嚴澹有何事,是不是推銷新季男款手錶之類的,如果新貨很好就給兒子買一隻……


  嚴家母親按下通話鍵后沒說話,對面銷售經理以為是嚴澹接通的,以客服完美聲線道:「嚴先生,您定製的婚戒做好了……」


  話筒里傳來清晰的一字一頓女聲,差點沒把銷售經理心臟嚇得跳出嗓子,一度拿不穩話筒:


  「——再說一遍?我兒子,在你們那裡定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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