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英華皇宮

  所謂「帝都鬱郁, 佳氣蔥蔥」, 說的便是華京的英華皇宮。陶清風考完試的那一天,和嚴澹共游想念已久的英華宮殿博物館。


  那時候陶清風的高考成績還沒公布, 粉黑還沒有群魔亂舞,他雖然自己不知道具體, 但對於能考上信心還是很足的, 就也放鬆了心態去玩。


  當年大楚英華宮殿,毀於大楚末期戰亂, 之後朝代更迭,新朝又在此修建宮闕。華國近些年來修葺最後一任封建王朝的皇宮, 在建築上仿造不少大楚宮殿的記載, 仍然叫英華皇宮。但很多地方又和從前不一樣。


  那時候陶清風還不知道自己十幾天之後收到高考成績的喜悅和引發的波瀾,值此晴好佳日, 他只想好好歇一口氣。六月天熱,陶清風帶著鴨舌帽和墨鏡,也不用擔心被認出。嚴澹拉著他一路走進英華皇宮正門, 這裡五座金水玉帶橋, 曾經只有九五之尊才能走中間一座橋。可是如今已然開放給遊客大眾,他們也信步跨上,陶清風邊走邊看,陌生又熟悉的建築風格帶給他新奇與懷念之感。


  「很多殿名是保留的, 」嚴澹手裡攤開一張景區導遊圖, 指給陶清風看:「比如這上朝的太清閣, 東西宮門附近的文英殿和武華殿。不過建造得和大楚當時可不太一樣, 不要抱太大希望。」


  陶清風只見導遊圖上,熟悉的金鳳綺觀、長樂曉漏等景緻,他感慨道:「也不知蘭宮仍有璇題否?」


  璇題是玉飾的椽頭,椽頭是檐的一種結構,這比喻的是珍貴的玉雕等大型上品玉器,當時擺放在宮闕寶蓋之下,光線照耀會反射光暈。


  嚴澹搖頭笑道:「沒了,值錢的當然都放在防盜玻璃內。」


  新英華皇宮依然很大,走馬觀花一天只能勉強繞個囫圇,每個宮殿里還陳列著許多文物,細看十天半個月都看不完。嚴澹他們買的是三天套票,估計也只能看個大概。


  「我們今天先走東線,現在我們進的是南門,下午閉館時正好從北門出去。賓館就在北門對面。」嚴澹給陶清風在導遊圖上指著路線,「這條線上的雙闋橋、藏書閣、欞星門、武英殿、玉樹齋……還原得不錯,和大楚那時比較像。」


  陶清風笑著問:「你這麼清楚?」


  「我來過英華皇宮很多次。」嚴澹道:「華大歷史系有個研究所是在華京。我呆過一年,那時候我每個星期都會來英華皇宮看展覽。那時候我就覺得這些景觀,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


  陶清風在導遊圖上一直在找弘文局,卻沒有看到,就問嚴澹。


  「禮部弘文局沒有復原。建造者大概把它和欞星門、文華殿合併了。」嚴澹道:「三省六部的機構,現在只在側門那裡剩個中書省議事廳。我們當時在吏部聽調時那個悶熱的小房間也找不到了。這也算是遺憾吧。」


  那時房間悶熱,燕澹生還好奇地問陶清風:「你怎麼能坐著不動,也不扇扇子?」


  陶清風望著試圖趁著沒有其他人在場,就想站在椅子上去開窗戶,卻依然夠不著,只能滿頭大汗地繼續扇風的燕澹生,道:「燕兄,心靜自然涼。」


  燕澹生軒然一笑,對著陶清風猝不及防猛扇一通,笑道:「行了,我知道你肯定也熱,你瞧你,領子都有三層。」


  思及往事,陶清風臉上泛出淡淡笑容,跟著嚴澹一路「故地重遊」。這座新修葺的皇宮博物院,勾起了陶清風如潮水般的往事記憶,一幕幕湧入腦海中……他記得第一次進入大楚皇宮的情景;記得第一次進吏部聽調、第一次去禮部報道、第一次在弘文局裡翻開要編纂的書稿、第一次跪下迎接皇帝……


  他們一直行到欞星門旁,望著那上面漆好是三個字,陶清風心情感慨:至聖先師的門庭,天下讀書人敬仰之所。旁邊還有座集賢閣,供著孔子的像。


  嚴澹卻指著集賢閣的高處道:「這座閣樓分明能上去,當時我叫你,你卻說什麼也不肯上樓。」


  那裡風景優美,能將巍峨宮闕盡收眼底,然而俯瞰角度,也是將欞星門牌匾門廊看在眼底,再加上一樓供奉聖人牌位,陶清風心有戚戚焉,不敢隨意登樓,怕被扣上「把聖人踩在腳底」的僭越彈劾。


  「廣川兄,你也上來呀。」當時燕澹生從朱欄探出半身,笑著招呼,「和我一起看,好不好?」


  陶清風站在欞星門下,與燕澹生遙相對望,輕輕搖頭道:「陶生,豈敢。」


  「又是這句話。」燕澹生道:「風景這麼好,不看可惜。放心吧又沒有別人,你不用怕『把聖人踩在腳下』這種無聊的羅織罪名。」


  陶清風勃然變色,焦急道:「燕兄,大內慎言。」


  「行,聽你的就是了。」燕澹生感慨,又笑道:「總有一天,我要把你拉上來看。」


  此刻嚴澹拉著陶清風的手,往閣樓上走去,儼然是記起那時候成空的願望。閣樓上遊客還不少,陶清風也再沒有行規矩步的顧忌了。


  兩人共登閣樓,陶清風望見宮牆縱橫,有些明顯保留遺迹的敗垣,然而更多修好的地方,蔓延出看不清的廣廈萬千。


  「我不想再一個人看了。」嚴澹淡淡道,「我後來又登了很多次……」他反手握緊陶清風的手,感受到一片溫熱在掌中。


  「對不起……」陶清風眼眶一熱,反手握緊他:「我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看過宮闕盛景,他們晚上入住北門樓外面的一家賓館。近水樓台的位置,裝潢設計得也頗有古韻古香。價格自是不菲,卻還是預訂火爆,一般人很難訂到。但嚴澹有這家賓館的貴賓卡,他從前就住過很多次。這次帶陶清風來,自然選了最好的一個房間。


  「我在想,」當晚上他們收拾乾淨,雙雙靠在床上閑聊時,陶清風道:「這英華皇宮雖然復原了一些地方,但以前通衢的大楚內城街道是不能復原了。我還挺想念那次從藏書閣出來后,我們去吃的那家麵館。」


  那是一家乾淨、實惠卻又味道鮮美的小店,陶清風從前沒去過。他幾乎不在內城吃飯,蓋因地皮昂貴,那裡商鋪賣的東西都非常昂貴。結果那天燕澹生帶著他去了一家,雖然開在內城街上顯眼位置,但價格卻很親民,味道又出色的麵館。陶清風一直念念不忘。


  「而且人還不多,挺清靜的。不應該啊……」陶清風直到現在回頭想起這事,才咂摸出一點不對勁的味道,後知後覺望向嚴澹,卻發現對方早已憋笑良久。


  「那家店……」陶清風懷疑道,「是你們家的吧?」


  嚴澹一臉笑意,矢口否認的語氣一點都沒有說服力:「不是。」


  「就是了。」陶清風看他這表情,八|九不離十,抿笑道:「你瞞得很好啊。」


  嚴澹伸手往他腰下捉去,把陶清風帶著倒在床上,笑盈盈道:「不用點心,怎麼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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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早,陶清風迷迷糊糊一看鬧鐘都五點了,他們今天還有英華皇宮的套票,雖然是八點才開館,但是也該早點起床準備。然而陶清風一動腰,又難以置信地倒了回去。


  半醒半夢之間根本不想動,陶清風左思右想氣不過,磨蹭搖晃著嚴澹,試圖把罪魁禍首鬧醒。嚴澹一手搭上他的頭摸了摸,嘟噥道:「……君王不想早朝了。」


  陶清風睡得迷迷糊糊的,這周圍的陳設給他錯覺,他和燕澹生是在大楚。他朦朧間被驚嚇出一身冷汗,趕緊下意識去捂燕澹生的嘴,害怕他禍從口出。


  嚴澹被那一推一捂,清醒了些許,還笑了起來,顫動的唇|瓣掃過陶清風的掌心。陶清風也逐漸清醒過來,想起他們是在賓館里睡覺。這已經是千年之後的現代。陶清風的心頓時從嗓子眼跌落,重重地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手。


  陶清風把頭擱在嚴澹的頸彎,重新閉上眼睛,手摟住對方溫熱的身軀,道:「……不早朝就不早朝吧,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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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英華皇宮博物館盡興遊玩了三天後,陶清風卻意外接到了一個熟人的電話。他趕到約定地點,果然是療養歸來的夏星痕。他已經神情平和了許多,整個人似大病初癒,面容雖然蒼白,但是眼神已經非常清亮。


  「我只是試著問問,你真的不計前嫌過來了。」夏星痕道,「我很感動,看來這事有希望。」


  夏星痕打電話給陶清風,他說想重新拍一版史觀階級對抗固化不那麼生硬嚴重的《東歸西渡》,去粗取精。夏星痕打電話就是想問陶清風願不願意拍。他向陶清風保證,醫生給他檢查了很多次,他身體和精神都恢復得很好,心態也平和了,不會複發瘋病。


  當時《東歸西渡》這個片子的問題很大:從投資人、到導演、到編劇都有問題,後來散了個乾淨。


  「你還想著這個片子?把你害得這麼慘。」陶清風也不知該意外,還是該敬佩了。


  夏星痕道:「無論如何,藝術是無辜的。這個劇本也很有可取之處,而且雲向磊這個角色拍到一半,留在我腦海里像一根刺,做事總想有始有終。」


  陶清風遲疑道:「可是劇本是田中天前輩……」


  「他出家了。」夏星痕平靜道:「他已經把劇本授權給我,說再也不管了。」


  陶清風又問:「可是之前不是那誰投資,現在……」


  「蘇曉楣死了。」夏星痕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不知道是誰幹的,在國外死的。我在島上想了很久,我做他們的傀儡,是因為我從前卻只能生活在角色中。但我明明有錢,為什麼不能自己投資、自己出演?」


  陶清風笑了:「這倒是個好思路。那劇本呢?」


  夏星痕道:「我改好了。」


  陶清風愕然:「你還會改劇本??」


  夏星痕點了點頭。陶清風一想也是,夏星痕相當於被編劇協會一手帶起來的,他本身對「角色」和「故事」又有著體驗派的深入理解。在島上潛心了一兩年改一個本來大綱就不錯,只是有些瑕疵的劇本。按照他自己出演的要求,不說多出彩,至少是不會太糟糕。


  夏星痕道:「我把方明刪了,他本來就是從方征分離出來的。但方征的主要精髓又被改成了雲向磊。方明並不能在結構上有太大用處。我給於頌加了更富於變化成長的路線。現在這個本子就兩個主要男角色。你願不願意繼續演於頌?他沒有那麼臉譜化了,我覺得你會認可的。」


  陶清風心想,只要不要讓於頌繼續念那些打碎舊文化的台詞,他還是很願意再次嘗試的。他給夏星痕提了一些建議。


  夏星痕話鋒一轉道:「當然可以商量,但如有話語權更好。你願不願意也參與投資?這樣我也能省些錢了。」


  陶清風又愣了:「我?參與投資?」


  夏星痕道:「兩三千萬,拿得出來吧?不瞞你說,我不是自誇,我演了,這投資回報率……」他比了個數。


  陶清風一時間有些混亂,道:「你讓我想想吧,但是最重要的事,雖然你把劇本改好了,那導演找誰呢?你也定了人選嗎?」


  夏星痕沉默了一會兒,嘆道:「你知道,我的狀況,其實不太適合通常意義上的導演。可是劇組其他角色的指導,還有剪輯後期等事務,還是需要一個導演盯著。我已經自己投資自己出演自己改劇本,我沒法再兼顧導演,精力顧不過來。但是我又不能去找導演時,告訴他們,只用導『一半』就行了。」


  「那怎麼辦?」陶清風還在暈乎乎思考著投資的事情,如果夏星痕說的投資回報率是真的,他今年就可以給海箕村修好路了。


  然而夏星痕說出了令陶清風大腦更是暈眩,幾乎當機的話:


  「你。我想請你當這個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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