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顏粉瘋了

  嚴澹心中驟然一跳, 裝作若無其事,斷然說道:「我沒有交女朋友。」


  這是大實話, 嚴澹心想:他只是交了個男朋友。


  嚴放似笑非笑抱臂道:「哦?那都是跟誰煲電話, 還這麼開心的樣子?」


  嚴澹眼珠一轉, 也露出笑容,理直氣壯對他哥說:「跟陶清風打電話。」


  嚴放一時半會也完全不會把「嚴澹交的好朋友」聯想到那方面去, 倒是接受了這個聽起來堂而皇之的理由。不過嚴澹母親驟然聽到,很感興趣問:「就是這幾天電視劇男演員?你救的那個?」


  上次嚴家父母趕回來照顧兒子時,陶清風那時候已經下鄉去了,他托蘇尋三天兩頭過來送東西。雖然沒有見著面,不過嚴家母親對於兒子救人受傷,很是好好打聽了一番這位「朋友」的來龍去脈。


  嚴澹立刻趁熱打鐵:「是啊,我們熟得很。而且您別看他是個演員,但其實他學術功底很好,我們聊那麼久是在……是在交流論文。」


  嚴澹母親愈發覺得稀奇了, 道:「這人不簡單啊。比你強, 你只會寫論文不會演戲,要向人家好好學習。」


  他母親了解自己兒子,要說嚴澹有什麼缺點,那就是素來自矜自傲,於是每每教育他要善於學習別人優點。沒想到這回嚴澹臉上卻沒有露出不服氣的神色,而是誠懇贊同地點頭:「對啊, 比我強。我特想多跟他交流學習。您看能不能找個時候, 請他來家裡吃頓飯?」


  嚴澹母親還從來沒聽說過兒子要「請什麼朋友來家裡吃飯」。嚴澹自己在他房子那邊招待朋友, 他們素來是不干涉的。如果帶到這邊的家裡來,就證明和這個朋友的交際關係,進一步要擴大到他們家庭成員的層面上。嚴澹如此高看這個陶清風……他母親愈發覺著不容易。這些年嚴澹結交才俊不少,少有讓他推崇之輩。嚴澹母親倒是非常想看看,這個陶清風的過人之處了。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嚴放一聽這個提議,也表示支持:「我覺得行。」


  嚴家母親好奇問二兒子:「你也熟?」


  「打過一點交道,人不錯。」嚴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給陶清風在他家父母面前又刷了一層好感。


  一家之主的嚴代表最後言簡意賅地拍板,矜持對嚴澹道:「那你好好安排。」


  嚴澹忍不住笑得很開心:「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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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清風還沒來得及去赴嚴澹的約,他接到康學英說道路復通的電話之後,又抓緊時間下鄉去了。


  臨走之前他只來得及向麗莎確定,他決定接商業電影《蹦一下,笑一個》,去飾演所謂的「穿越到古代的現代人」這個非常富有挑戰性的角色。


  不過那個挑戰是六個月之後了,眼下這部《遠山深土》,首先在造型上,就讓陶清風做出了巨大的挑戰。


  《遠山深土》劇組人員陸續下鄉集結,舉行了簡單的開機儀式后,造型師就開始給陶清風設計拍定妝照。


  陶清風飾演的趙輝,是「農民的兒子」,前期形象是個回鄉大學生,平頭正臉,衣著打扮也跟城裡人無貳。但那只是個開場形象。劇情伊始,趙輝就捲起袖子開始干「農民的活路」了。


  趙輝一開始只是為了養活自己和老父母一家。作為四肢健全的青壯年勞動力,他無法放任自己成天無所事事,可是這小村子里又沒有他大學專業對口的工作。他只好帶著一股意難平的心態:先下地插秧,把田裡捯飭得兵荒馬亂。


  處理好自家那幾畝薄田之後,他開始琢磨賺錢,先決定去養豬:找豬仔的過程中還給老母豬接生。去打豬草割得自己滿手是血。餵豬的時候還被糊了滿身飼料。也沒時間打整自己上學時買的那幾件時髦衣服了,天天穿著個農民大汗衫和大褲衩。


  這對於一般的花樣美男來說,實在是形象上的巨大犧牲。用康學英的話來說:「為藝術獻身。」


  陶清風卻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造型,甚至在跟造型師商量之後,主動在頭上綁了條庄稼人的汗巾。簡直是太惟妙惟肖的「農民的兒子」。


  其實仔細看去並不醜,只是把皮膚塗黑,五官畫得更加濃眉大眼,類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電影中那類又紅又專的男主扮相,流露出敦厚穩重的氣質。然而在如今的審美環境下,這樣「村土」裝束對於大部分靠臉吃飯的小生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翟艷雖然自己沒有偶像包袱負擔,卻很擔心陶清風,她才和陶清風合作過《乾俠東君魔女》,自然知道如今熱播的電視,陶清風那英武大俠和翩翩公子的古裝打扮是如何引人注目。定妝出來之後,翟艷給陶清風打預防針:「你別太受粉絲影響。」


  《遠山深土》這個劇甚至沒有官方微博,也不在上面做宣傳。這劇的宣傳發行走的是地面路線。微博活躍的二十來歲年輕用戶並不在他們的預計受眾範圍內。開機、定妝的新聞都是其他娛樂傳媒網站報道,然後資訊站再轉發搬到微博上面去。陶清風的粉絲一天到晚苦苦等路透,結果等到了定妝照的新聞,打開來一看都紛紛昏過去了。


  很多陶瓷都誇張地說:天哪嚕,我哥這造型太接地氣,原來我哥戲路這麼廣,還能演農民外形演得這麼像!

  然而不少舔顏大粉痛心疾首、捶胸頓足:「該接什麼片子,星輝內心沒有一點數嗎?是李小姐(麗莎姓李)太飄了還是陶瓷提不動刀了?上升期偶像小生,不接偶像劇、不接突出臉和身材優勢的吸粉固粉的劇,接什麼鄉土劇,把好好的人整得又糙又黑。我哥最無辜就是攤上這麼個不靠譜的破公司!」


  當然,有一波三月黨顏值粉在轉黑的邊緣,對此表示:「別把你哥想得太白蓮,接什麼劇還不是要他自己同意。什麼規劃都不懂。這種劇播出來能吸粉嗎?真是讓人火大。」


  這些顏粉平時最大的愛好是搜集一堆精修圖片來舔,她們大部分都是《乾俠東君魔女》入坑,希望陶清風能一直接這種偶像古裝翩翩美男子的劇,一直給她們提供源源不斷的高顏值花美男圖片。她們對於陶清風其他的劇並不太感興趣。《歸寧皇后》里廣積王子扮相也很好看,但她們也只是看了cut,並沒有耐心去看這部電影。


  不過,也有事業大粉分析一波后表示支持:「這部劇面相的群體就不是年輕人啊,這種題材過審有優勢,多半是要在央視播的。改編的原作還得了那麼多作家圈和國家獎項,講的又是這幾年的熱點問題,拍出來受關注程度不會低的。」


  立刻就有黑子反駁說:「窮酸得都開不起微博的劇組?導演也是新人,搭戲的女主角之前都是做替身。央視不是撿垃圾的好么?以為憑他陶清風這個農民扮相就能賣到央視?臉忒大了。」


  核心陶瓷粉絲又和他們吵起來了,但大部分浮動的三月粉也沒那麼多真情實感,有覺得這個題材不錯的跟著吵兩句,有跟風舔顏的對此不感興趣,繼續去刷《乾俠東君魔女》了。


  《遠山深土》劇組很低調,在開機定妝之後,就遣走了報道媒體,專心關在山裡拍戲。這裡不是影視城,自然也不會特意有什麼「偶遇」,這部劇受眾不是青少年,娛樂資訊也不會輕易來「探班」。所以這段拍攝的日子,陶清風過得充實而寧靜。他一邊仔細研讀著劇本,一邊領略著鄉村變化,並且仔細琢磨人物。


  改編劇本的是業內專門給鄉村寫本子的編劇伍明濤,他不需要跟組,不過在開機那幾天還是過來了一趟。這位編劇其實非常有實力,他編劇參與的本子,基本都上了央視,不過由於題材緣故,並不為當下大部分青少年所知。


  他對陶清風說,趙輝是原作里沒有的人物。在改編時加進去,為了和原作氣質融合,從他身上折射出「變化」這一主題,趙輝前後的變化也是很明顯的。身份的變化,心境的變化,貢獻的變化,感情的變化……對於年輕演員來說,挑戰不可謂不大。


  「你的演技還需要打磨。康導找你來演這個片子,是有野心的。褒義的那種。」伍明濤說道:「我們業內完全可以推薦一個非流量演技好的人選,雖然那樣的人選一般年齡比較大。但是對於這部劇的受眾群體來說,反倒可能讓他們更熟悉。但是用你,」編劇頓了頓,沉道:「是在開拓年輕人關注度這一塊,有想法。」


  陶清風問出了內心的疑惑:「既然如此,宣發方面可以再靠攏些?」比如開個微博公眾號。


  「那些都是虛的。」伍明濤道:「拍好播出,給觀眾檢驗,那才是實的。」


  陶清風自然也知道關於他定妝照的那些反饋,他雖然並沒有太受到影響,但是擔心康學英所謂的「想博取年輕人關注」的意圖,被那些叫嚷定妝照丑的給拒之門外了。於是陶清風苦笑道:「我的粉絲不見得會轉化為這個片子的觀眾。」


  編劇伍明濤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通透到這種程度的年輕演員,其實很少見。大部分對自己的長短,並沒有自知之明,也不會承認他們吸粉的特質單一。很多明星看到粉絲對自己的擁躉和讚美,就以為他們全都很愛自己,結果票房或收視率遭遇了慘敗,心態崩了。


  因為大部分跟風群體,愛的大概是特定某個瞬間:比如這個明星很帥的片段,所以才會有那麼多cut黨,那麼多放下筷子罵娘的偽粉。但這也無口厚非,人總是喜歡最好的東西,沒有誰有資格永遠無條件享受別人的追捧和愛戴,又不是爹媽……


  康學英這時候也加入了他們對話,補充道:「其實我並不指望是靠清風的『粉絲』來擴大對年輕人的影響力。而是他『在這裡』,成為某種標誌。」


  伍明濤懂了,含笑點點頭。陶清風也懂了,對康學英說:「當時《歸寧皇后》的顧問團覺得,年輕流量演員做功課是一種好的訊號,所以對劇本提了新的要求……我入黨的時候,董老先生也說,粉黑多少都不重要,資歷也在其次,而是作為一個新的起點。我大概明白了。」


  康學英贊道:「我沒有選錯人。」


  陶清風專心演趙輝,場景都是實地拍攝,借了農民家的地和棚,相應也給對方一筆錢。陶清風在演插秧的時候,鏡頭裡只需要拍攝幾分鐘。但是那個早上,陶清風真的光著膀子替對方家,把秧苗全在田埂中插好了,一排排幼嫩的秧苗在水田中精神奕奕。那個農民溜達回來都驚呆了,檢查了一下插秧情況:居然間距、深度和培土,都挺老練的。


  那農民問劇組成員,被陶清風聽到,陶清風溫和笑了笑,說:「我以前真的干過農活。」那些人都笑了,卻由不得他們不信,對陶清風更納罕了。


  晚上收工的時候陶清風在看劇本。他還要修改自己的論文。農村房間里電燈瓦數不夠,蚊子也在燈下嗡嗡飛著。屋內空氣憋悶,他就到外面院中。


  陶清風不一會兒聽到院門口腳步聲,院門沒有鎖,他沒抬頭說:「請進。」


  院門口走進來翟艷,她被蚊子叮咬得生無可戀:「你這裡有沒有花露水——」猛然看到陶清風的打扮,尖叫一聲,差點沒表演個迴旋踢。


  陶清風坐在院中井邊讀劇本,身上裹著一層白色的紗簾。陶清風把電燈泡取下來了湊在劇本邊,光線就從面前擴散到他裝束周圍,猛然一看就像一隻白色木乃伊,差點沒把翟艷嚇出毛病來。


  「你在身上披了個什麼鬼?」她心有餘悸地問。


  「蚊帳。」陶清風從紗簾里道:「屋裡熱,屋外蚊子又多,只好用這個裹著。花露水在屋裡桌上,你自己拿吧。」


  翟艷目瞪口呆:「你看上去倒是很熟練啊。」


  陶清風笑了笑道:「以前在我老家,夏天晚上讀書時,也有很多蚊子。怎麼驅趕都沒用,我娘親就給我織了一塊透氣的蚊帳。夏天我要是在外面樹蔭下讀書,就這樣裹著。回去睡覺了,再把它掛在床上。」


  翟艷評價道:「就是舉著燈泡照起來很嚇人。」


  陶清風道:「這裡光線不好,只好把燈取下來。比燭強,不用擔心燒著書和帘子……」


  這也是陶清風格外喜歡桂花樹下的緣故,清香沁脾且防蟲,那棵樹下蚊子要少得多。


  當年陶清風就是靠著蠟燭、白墨和蚊帳,讀遍四書十三經,從孑孓一身的伶仃學子,終成登堂探花郎。


  翟艷進去拿了花露水,又被緊閉門窗,蚊香片燒著煙熏蚊子的味道給熏出來了,嗆道:「好辦法,待會你睡覺時,它們肯定都被殺得片甲不留。鬥爭經驗豐富啊。」


  陶清風心想,要是粉絲們看到他這種裹蚊帳的扮相又會說什麼呢?可能顏粉會更加崩潰吧……


  但是沒辦法,人總是要往前走的,陶清風不能因為幾個粉絲不滿意,就不拍這部意義重大的片子。就算是定妝照被粉和黑P成了各種一言難盡的表情包——當然,粉絲P表情包是愛他,黑子P表情包羞辱意味也更多讓位於娛樂。其實很多時候,陶清風都分不清到底是粉是黑……聽蘇尋說,所謂「粉到深處自然黑」是這個意思么?


  陶清風在抓緊時間研讀劇本同時,也在吸收村子變化發展的經驗,去展望未來海箕村的發展。這個村子能翻身的一個最大關鍵處,是他們自發地修了一條通往外面的路。這條路雖然只有兩公里,但卻把以前需要走一多小時的山村泥濘通道,變成了十分鐘的大路。車也可以通行了。


  這更加讓陶清風堅定了,要給海箕村修路的決心。而另一項讓他觸動的事:乃是村支書在接待他們時,給他們傳授的心得經驗。


  「錢當然是脫貧最關鍵的一步,但思想上的脫貧,才是本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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