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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開庭審判(二更)

  不等陶清風細想到底嚴澹在電話那頭, 究竟說的是認識還是不認識這些甲骨文,嚴放就已經把手機遞給了陶清風, 嚴澹有話對他說。


  陶清風忐忑地把手機放在耳邊。


  「我二哥喜歡開玩笑, 你多擔待。」嚴澹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從聽筒里傳來, 「廣川,你能認這些甲骨文, 是好事。」


  「哪裡,嚴老師應該也查得到吧。」陶清風小心翼翼試探問了句。


  其實這句話就不對勁了。嚴澹不動聲色在電話那頭聽著:任何學習甲骨文對照金文、彝銘文、小篆文的,都會知道,大部分的甲骨文字是查不到的。除非田野考古又有了新的轟動性發現。這不是家裡有孤本能解釋的。除非是帛書、竹簡,但那也要有相對應的破解典籍,原始材料和破譯材料缺一不可。且從數量上看,陶清風說他認得一半多……這不是幾本材料的事了。


  嚴澹的冷汗順著脊背流淌,努力使得聲線不變化。他心中有個荒唐又顛覆的猜測,只有等到陶清風從華京回來以後, 才能去小心地求證。


  嚴澹那一刻, 甚至在心裡湧起的念頭是:不可以……驚動他。


  嚴澹頓了頓,輕聲道:「我不是研究這個方向的,所以沒怎麼找過。如果你有時間,想拜託你找一下了。」


  陶清風心中一塊石頭才落地,他還以為剛才是瞎擔心,那一大半甲骨文, 在現代也有對照可以查閱。陶清風輕而易舉地答應著嚴澹, 並不知對方在電話那頭, 臉色愈發蒼白,眉間川字更皺緊了。


  陶清風並不知道嚴澹的擔憂,他和嚴放吃完晚餐后(令他驚異的是,當他準備去結賬時,卻被告知其實嚴放已經買過單了。這種嘴上說著你請客,實際卻是我付賬的作風。著實讓陶清風汗顏又感動。),英華宮殿博物館已經關門了。


  陶清風第二天一早就要趕飛機,只好遺憾里離開了華京,等待下一次有機會再去逛博物館了。


  照理說,陶清風如果回去之後,去圖書館考證現代甲骨文的傳承,很快就能發覺不對勁。但是他的行程在回到A省之後還沒來得及調整,就又必須參與到另一項重要的事情之中——謝國珉和庄宇徽的案子,人民法院第一次開庭。他便沒有時間去查證了。


  陶清風和謝國珉庄宇徽的官司,前期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直到要開庭,才有幾家媒體得到風聲,餓虎撲食般守在法院外圍街道上。


  陶清風小心地搖上了車窗——他今天不僅包裹著準備好的長風衣,裡面套了一件和律師團隊很像的西裝,而且並沒有讓蘇尋動公司的車,是和律師鞠雲韻坐她們律所的車前來。鞠雲韻團隊有三人,其中一個助理小夥子快到法院門口時,戴著口罩圍巾帽子,下車去轉移媒體視線了。


  那些媒體看到一個包裹嚴實的年輕男性,自然以為是風波中的主角陶清風,忙不迭去圍追堵截他。鞠雲韻乘機帶著換了西裝的陶清風走進法院。


  媒體堵上來時,律師助理小夥子無辜地取下口罩墨鏡,終於逃出了他們的包圍圈,即便如此,還是被話筒塞在臉前,問了一通「請問您們的當事人是陶清風嗎?」「請問陶清風為什麼要和星輝娛樂的副總經理打官司?」「請問陶清風是要解約嗎?」「請問陶清風和傳聞中一樣和星輝集團太子爺有見不得人關係嗎」這些問題。


  律師助理小夥子正色道:「為了保護當事人的隱私,我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你們敢信就行。」


  媒體只好一臉鬱悶地放他走了。雖然這只是暫緩一時,等判決書出來,法院要在官網公示,那時候陶清風打過官司的事情就是鐵板釘釘了。


  爭取不被媒體有機會採訪到,縱然控制不了他們胡編亂造的腦洞,但至少相對在實證上加油添醋的報道越少越好,少了捕風捉影,只有判決書不帶感情|色彩的敘述,還是會好得多。


  九點開庭。在這之前,陶清風一直沒看到謝國珉和庄宇徽。謝國珉取保候審后,據說一直被關在家裡。庄宇徽被拘留後一直沒人來保釋他,他就待在拘留所里了。


  陶清風倒是見到了蘇尋口中的,庄宇徽的前簽約藝人秦方輝,他作為證人之一,參加第二場訴訟。


  「你能告他,真的很有勇氣。」秦方輝過來跟陶清風聊了兩句,「庄宇徽那個人,有種奇怪的,讓人很難反抗的氣質。我當時解約都很害怕,生怕被他報復。」


  秦方輝只跟了庄宇徽一年,都有這種壓抑的感覺,陶清風心中一陣憐惜,不知道身體原主人從小跟著他,該有多大的心理陰影。


  嚴澹今天沒來,他給陶清風發了個訊息說自己有課,晚點再過來,讓陶清風不要怕。他已經得到了消息,是當庭宣判,謝家沒有操作的空間了。


  陶清風回了個「嚴老師放心」,還加了個氣泡[呵呵]的笑臉。


  今天早上共有兩場,一場是陶清風起訴謝國珉。另一場是陶清風和星輝公司聯合起訴庄宇徽。陶清風也看到了星輝娛樂的法務代表,他們果然也委託了華大律所,鞠雲韻和另外一個同事一起接手,至於收了多少訴訟費,陶清風就不清楚了。


  開庭時間到了,第一場是起訴謝國珉。陶清風在原告席上,終於看到了對面被告席的謝國珉,他眼圈烏青,一副嚴重熬夜睡不著失眠的狀態,眼眶裡有很明顯的血絲。謝國珉本來就沉溺酒色,不注意保養身體,整個人看著像中年大叔,現在更是老了十來歲的模樣。


  原告律師和被告律師也在指定位置就坐。待幾位法官入席后,正式開庭。


  法庭是律師們唇槍舌戰交鋒的戰場。待原告律師陳述完畢,被告律師按要求作答時,提了一個要求:「我請求問原告當事人陶清風一個問題。」


  鞠雲韻立刻駁道:「反對!請被告律師先回答我方問題。」


  被告律師面向法官請示:「我請求問了原告當事人問題后,再回答原告律師的問題。」


  法官做了指示:「被告律師可以問原告一個關於此案的問題。」


  被告律師轉過頭,問陶清風:「我的委託人謝國珉說,原告陶清風在此之前,自願與他發生關係,為換取星輝娛樂公司的不正當利益。請原告回答,你是否承認此事?」


  鞠雲韻又立刻道:「反對。被告律師的問題,與被告綁架傷害我的委託人無關,沒有理由回答。」


  被告律師咄咄逼人:「這正是和所謂『綁架傷害』有關。據我的委託人謝國珉說,那不是綁架,只是一種你情我願的性關係方面的遊戲。請原告陶清風回答。」


  陶清風朝鞠雲韻點點頭,示意他能回答,平靜地說:「以前,我和謝國珉,非自願發生關係。並沒有享受特權利益,反而被剝奪人身與財產自由。那天的事,不是遊戲,是綁架。」


  謝國珉朝陶清風投來一道怨毒的視線,咆哮道:「你他|媽個小賤人,仗著勾搭了嚴家——」


  法官敲道:「請被告安靜,法庭不是謾罵的地方。原告已經回答了問題。請被告律師繼續回答剛才的問題。」


  被告律師回答完第一輪問題,鞠雲韻又提出了第二輪問題,基本都是證據齊備,針對他們弱點,一針見血扎進去的問題。


  「監控錄像顯示,陶清風被從計程車上拽下來,罩著頭套綁進了房中。請被告謝國珉回答,為何膽敢光天化日行此惡徑?還是說,被告人甚至覺得,可以視律法於空氣,有恃無恐?被告人憑什麼覺得,綁人可以不被追責?」


  被告律師也道:「反對!我的委託人沒有交代心理狀態的義務!」


  鞠雲韻繼續道:「據我們調查,被告人謝國珉恐嚇威脅、打人、醉駕的前科劣跡,足以顯示他的道德水準低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兩次入獄后又減刑、監外執行的經歷,並沒有給予他足夠的教育,反而導致覺得法院判決不過兒戲吧。」


  被告律師快要吵起來了:「反對!原告律師在浪費時間,糾纏那些我的委託人不需要再負責的,和此次案件全然無關的問題。」


  鞠雲韻毫不客氣:「當然有關。不去剖析謝國珉那惡劣的心性。就不會理解為什麼我的委託人陶清風無冤無仇、無緣無故要遭受他的傷害。」


  鞠雲韻實在太有攻擊力,被告律師轉而想在陶清風身上尋找突破口,說:「我的委託人說,原告這樣在星輝娛樂簽約的十八線小明星。若不是對方主動,以我委託人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去搭理他。請原告陶清風說實話,是如何認識我的委託人?」


  鞠雲韻冷笑一聲:「反對。現在是二十一世紀,還提什麼身份。容我說句題外話:和被告律師這種連小學老師教的『人人平等』都記不住的律師辯論,真是浪費整個法庭的時間。我的委託人沒有義務回答你這個浪費時間的問題。」


  陶清風示意無妨,他能回答,聲線依然很平穩,說:「我是星輝的簽約藝人。謝國珉是星輝法人代表謝東來的兒子。我們和星輝公司都有關係,並不需要特別的認識方式。身份代表什麼呢?身份只是一種角色。你是律師,但你除了律師這個職業外,難道就沒有別的角色嗎?如果一個人以身份為自己的全部,就像是把自己當做一支筆一本書那樣純粹的一個物品了。有的人覺得出身不好帶著枷鎖而自我否定。謝國珉則是完全相反的,以為出身代表一切,可以肆無忌憚欺壓別人。只用生活的某一方面來定義自己和他人,我覺得這是謝國珉之所以又站在被告席上的原因。」


  法庭里安靜了幾秒鐘,鞠雲韻站起來繼續道:「好了,我的委託人,已經用薩特的身份認知論,回答了被告律師可笑的問題。現在能不能讓被告繼續回答,為什麼敢光天化日綁人?」


  陶清風並不知道什麼薩特的身份認知論,他只是很樸實地說了自己的想法,看來和某個他不知道的哲人觀點相同。


  證據呈現上去,謝國珉的罪是逃不了的。鞠雲韻只不過在爭取給法官留下個謝國珉必須重判,否則無法起到效果的印象。而謝國珉的辯護律師也知道判決免不了,只是一直想把事情扭曲成陶清風是自願被「和X」。但是並沒有實證,唯一能證明陶清是自願爬床的庄宇徽,又因為有串謀嫌疑,無法作為證人。一直到休庭,謝國珉一方被逼得左支右絀,都快無力招架了。


  等法庭辯論和法庭陳述做完,審判長宣布,半小時后宣布判決結果,第一場就此結束。


  法院開庭的陳述和辯論做完,宣判結果可能是當天,也可能是過一段時間。而在華大律所的努力,和嚴家的關照下,當庭宣布要比擇日宣布好得多。因為時間拖得越長,謝家就越容易鑽空子。儘早宣判后,謝家就無法再在結果上動手腳,只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是不服找上一級的人民法院上訴,二是接受判決結果。


  半小時后,法庭宣布:謝國珉人身傷害罪,有期徒刑,五年,無緩刑。


  這已經是謝東來傾盡全力的結果了,這些天,謝東來的頭髮都白了大半,財產私人的損失了幾百萬,公司業績也被嚴家落井下石地趁病要命,這季度營收額起碼損失十幾個百分點。但還是沒法讓謝國珉判緩刑,也沒法拖延判決時間。謝東來今天沒到場,因為第二場庄宇徽一案的原告席上就有星輝娛樂公司的法務代表。身為董事長,他的臉實在不能丟得更大了。


  陶清風看向被告席上,謝國珉依然無神又渾濁的眼神,對這樣的結果,謝國珉臉上流露著灰敗的冷漠,不知是通過家裡關係提前已經知道、自暴自棄接受?還是準備再去上一級法院上訴,所以不在意?


  陶清風只知道,謝國珉在聽完判決結果,起身離席時,轉過頭對陶清風投來一道深刻怨毒的視線。而陶清風不避不躲,平視地看了回去,毫無波瀾。


  第二場在一個半小時之後開庭。這是陶清風第一次,不是通過記憶中的影像,實際地看到庄宇徽。這個男人比記憶中更陰霾,但是眼神卻不再像記憶里那樣閃著鷹視狼顧的光,同樣顯得很疲憊。


  陶清風和星輝法務代表坐在原告席這邊。庄宇徽坐在被告席上,投向陶清風的目光非常複雜。


  被告辯護律師陳述說:「我的當事人庄宇徽,是原告陶清風法律意義上的監護人。他從小對陶清風栽培教養,並非真正把他當做童工使用。」


  鞠雲韻道:「反對!收養監護只不過是給欺壓童工披上名正言順的外衣。在陶清風十四歲前,是不折不扣的,無監護關係的童工。」


  庄宇徽開口,嗓音是長期抽煙形成的煙嗓,說:「我想問原告一個問題。」


  陶清風發現,聽到庄宇徽說話,自己的身體竟然在發抖。他自然是對庄宇徽沒有任何畏懼的,是身體原主人的某種生理應激,竟然害怕庄宇徽到了這個地步?哪怕靈魂已經消失,但留下的這具身體還是會有害怕的反應。


  法官說:「被告人可以問原告一個問題。」


  庄宇徽說:「清清,我不知道你對我意見這麼大。小時候,是你自願留在叔叔的酒吧里的。我從那時候就免費給你吃住,相當於那時候就收養你了。後來也沒虧待你。只不過給你管著錢,怕你亂花,本來以後都要還你的,你太心急了……」


  陶清風聽到他喊「清清」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他強忍住不適,難以抑制對身體原主人的哀和憐,對庄宇徽的怒斥道:「你這隻豺狼,還要戴偽善的假面嗎!」


  鞠雲韻怕陶清風情緒激動,連忙接過話頭:「從我委託人的反應,很顯然並不是庄宇徽口中的『沒虧待』。現在請被告人回答我的問題:你口口聲聲說收養陶清風,為什麼還讓他在酒吧駐唱。這就是你的收養方式?哪家正常的養父母會幹這種事?」


  庄宇徽沒有說話,他的確比謝國珉老奸巨猾,也更深沉些。他不說,他的辯護律師自然會替他頂上:「酒吧駐唱就是童工的工作?陶清風可能就是業餘時間在那裡玩吉他呢?酒吧不準小孩子去唱歌跳舞放鬆嗎?」


  面對對方辯護律師的胡攪蠻纏,陶清風收斂了情緒,敵不動我不動。陶清風也不說話,任鞠律師辯護髮揮。


  「陶清風究竟在酒吧是玩還是當童工,當然是由證人來說明比較好。我們的第一位證人,是陶清風從前在酒吧駐唱時的同事,一個架子鼓手。」


  法庭傳喚進了第一位證人,那是個年紀二十齣頭的年輕人,相貌平平,走到證人席上,看了陶清風一眼。陶清風心想,那應該是認識陶清從前的人。


  架子鼓青年說道:「八年前,悅城大沙龍還叫悅樂酒吧時,我是酒吧的架子鼓手。因為我長得丑,架子鼓都放在燈光閃得少的角落。有一天,庄宇徽帶來了一個漂亮的小孩子,讓我配合他練吉他。那就是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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