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操碎了心

  陶清風費了很大的力氣, 終於把嚴澹的西裝褲子也脫下來了。現在是深秋,所以嚴澹裡面還穿著一條薄褲, 好歹讓陶清風的尷尬感沒有加劇。然後他小心地給嚴澹蓋好了被子。


  做完了這一切, 他打電話, 請服務員送了一碗藕粉上來,預備著嚴老師中途醒來, 可以給他解酒。本來他想請服務員送一點葛根,但附近並沒有中藥店,陶清風只好打消了調製解酒藥粉的念頭。


  剛把藕粉端進房間,陶清風忽然聽嚴澹在背後,喊了一聲:「廣川。」


  「我在。」陶清風回過頭,以為嚴澹醒了,沒想到嚴澹眼睛還是閉著的,看來只是在做夢。


  陶清風心中有些感動:嚴老師做夢時,也想到了自己么?他該感到榮幸, 還是慚愧呢?或許兼而有之吧。無論如何, 今晚能有機會照顧嚴老師,雖然完全無法償還他幫自己的恩情於萬一,但好歹他內心是願意,且很開心的。


  嚴澹又在夢中叫了一聲:「廣川。」他叫的時候,眉頭皺得非常緊,似乎在經歷某種痛苦之事。陶清風心中不安:為什麼嚴老師會露出這種表情?難道是太過擔心自己, 唉, 自己真是愧對嚴老師良多, 給他添了很多麻煩,現在還有精神上的負擔……


  陶清風坐在床邊,怔怔伸出手去,想去撫平嚴澹的眉宇,手將碰未碰的時候,忽然又愣住了,這張臉,他一直會控制不住地當作燕澹生的臉。


  他怎麼會去碰燕澹生呢?他不敢,他也不能。


  嚴澹是他的朋友。他們之間沒有隔著士庶和門第,他如果撫一下嚴澹的眉宇,應該是有這個資格的。


  陶清風心中彷彿開了一扇窗戶,風穿過胸膛,那陣風帶來新的氣息,也帶走了他胸懷裡將熄滅的,埋藏得很深的東西。一時間,他的心空蕩蕩的,腦海里涌動著一個半是悲傷,半是感慨的念頭。


  ——從來沒有哪一刻比即將觸及到熟悉的容顏時,更篤定的一個念頭。


  他再也……再也見不到燕澹生了。


  哪怕嚴澹的臉和燕澹生再相似,陶清風覺得自己,也從此能從容地將他們當做兩個人來看待,不會再犯代入上輩子妄念的錯誤了。


  因為自己是永遠不可能去碰燕澹生的,但現在卻能心平氣和地坐在床邊照顧嚴澹。


  燕澹生從此會安靜地留在他心裡,卻是在心裡碰不到的地方。哪怕做夢,也能分得清清楚楚吧。這樣,對他們兩個人,都能公平了。


  可是為什麼那麼難受,陶清風眨了眨眼睛,這應該對自己來說,也是解脫的好事,為什麼他眼眶發酸,內心鈍痛。是在貪戀那其實並不存在的,只是偶爾相似引發錯覺,錯覺對方還在,虛偽又自欺的軟弱情緒嗎?


  這就跟貪圖懶惰安逸的情緒一樣,都是立志苦學時該丟掉的東西。


  「廣川。」嚴澹又叫了一聲,如果仔細聽,會發現那是多麼珍視而溫柔的口吻,卻還有一點難過。


  然而陶清風此刻思緒紛亂,根本無法細辨。他只是輕輕把嚴澹被子往上拉高一點,最後一次,在心中,以指代不明的念想,去回答他,回答那個並不知道究竟是誰的他。


  「我在。」


  陶清風閉上了眼睛。


  猛然地,他忽然被一個溫熱的身軀覆蓋,嚴澹在夢中坐起來,邊口中喊著「別死」,那口吻尤其慌亂痛切,一邊抱緊了陶清風,那麼用力不願鬆手,像是要把他深深嵌入胸膛。


  陶清風被勒得有點喘不過氣,他看不到嚴澹的臉,只感覺得到他的頭搭在自己肩上,兩隻手穿過腋下環在腰間,嚴澹身上還帶著酒香。


  「嚴老師?」陶清風試探著喊了一聲,想知道他到底是在做夢還是醒來了。


  嚴澹意料之中沒有回答他,入睡的呼吸聲在他耳邊有規律地噴著。


  陶清風嘆了口氣:嚴老師這是做夢了嗎?嚴老師那麼沉穩一個人,竟然會在夢中暴露出這種程度慌張嗎?陶清風沒有自大到覺得嚴老師是夢到了自己,畢竟「小陶」對於嚴老師來說,應該只算一個新交的朋友吧?

  雖然嚴澹是擔心過自己有自殺傾向,但自己既然做了保證,嚴澹應該不會在夢裡還如此失態地擔心了吧?

  那天和嚴澹第二次偶遇,是在公墓,陶清風心想:嚴老師此刻夢到,慌亂地喊著「別死」的,大概類似少年時失去的親人這種角色?只有那種年紀,一把心事才會把人打回原形。


  陶清風並不敢多想,不去想剛才嚴澹喊了好幾聲「廣川」,緊接著就是「別死」,陶清風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沒有亂動,乖乖地任嚴澹抱著,還安撫般地拍了拍他的背,希望嚴老師早點睡安穩。


  可是嚴澹這個抱著他睡著的姿勢,陶清風原地不動一會兒,只覺得腰背都撐得十分吃力,畢竟是那麼重的身軀,雖然嚴老師算是坐在床上,但半個軀體的重量全托進了陶清風的懷裡。


  陶清風試圖小心翼翼地,從嚴澹雙手裡,讓自己脫身,對方的手卻依然抱得那麼緊,一點空隙都不放。陶清風又怕吵醒嚴澹,只好尋思著,找個角度,緩緩側身倒下去,讓嚴澹側躺在床上,自己也只能側躺在他對面了。


  只是這個側卧的姿勢,嚴澹好像更依賴陶清風了,他雙手抄進陶清風的腋下抱得更深了些,彷彿找到了一塊大型抱枕。嚴澹的頭也從陶清風的肩上蹭進了他的懷裡,靠著更暖和的地方。


  陶清風別無他法,嚴老師要把他當枕頭就當吧,左右自己欠嚴老師的怎麼都還不清,嚴澹要對他做什麼,他都不會拒絕。除非——


  陶清風忽然一僵,嚴澹手上抱著,還沒消停,他的雙|腿也八爪魚般地纏上來,一條腿甚至試圖擠進陶清風的腿間。陶清風本來是由他折騰,卻不妨被某個火熱硬物抵到胯間……


  酒,真是個禍害。


  陶清風滿臉通紅,被抱得那麼緊他倒是無所謂,可是被那個東西抵著實在太尷尬了。可是如果現在掙扎擺脫,嚴老師肯定會被弄醒。


  嚴澹醒了之後明白這緣故,肯定更尷尬吧。陶清風不願讓對方再為難了,他掙扎也不是,不掙扎也不是,只好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地躺著,任對方抱住,腿被那個抵著。心裡默念:酒的效果一會兒就沒了,一會兒就沒了。


  結果過了一炷香,那個效果還是沒消退。陶清風現學現用了一個剛理解不久的現代辭彙:

  ——這,這不科學!怎麼,這麼久了,仍然……


  陶清風趕緊制止自己去多想,大概是因為嚴老師身體很好。他高高瘦瘦的,會那麼重,該是身體比較結實的緣故吧。自然……


  陶清風又累又困,他喝酒雖然不醉,但剛才折騰這一大通,他著實有點累。但是他不敢閉眼睡著,生怕就著這個姿勢若是睡著,嚴澹比自己先醒來怎麼辦?嚴老師一定會很為難。陶清風一直強睜著眼睛,想要等嚴澹鬆開后,自己悄悄起身。


  又過了不知多久,嚴澹還是摟著沒放,那玩意也沒有絲毫消下去的跡象。陶清風手足無措之間,咬咬牙,試圖輕輕去掰開嚴澹勒在自己腰上的手。


  然而陶清風的手一動彈,嚴澹也跟著蹭,那玩意還頂著陶清風的腿根,陶清風一下子又僵得不敢動了。


  可是他不動,嚴澹仍然在動,不僅如此,嚴澹還翻了個身,把陶清風壓住,頭倒是從他胸口上抬起來了,卻又對著他的臉湊下來,一副做夢要親他的樣子。


  陶清風駭得整個人都快窒息了,而且更令他大腦空白的,就是嚴澹那張臉,近在咫尺且越來越近,分明自己剛才還很有把握在心裡劃了區別的界限,為什麼那張臉放大到眼前的時候,陶清風腦袋裡就像被煙火炸空了似的,滿心滿腦都是燕澹生湊過來親他的情景。


  不對,這是嚴老師。陶清風的理智在這樣對他說。可是嚴老師又如何呢?嚴老師是他情義深重的恩人,他能怎麼辦?他難道像對待謝國珉那樣一腳把人家踢開,給嚴老師難堪嗎?嚴老師喝醉了,又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都是大男人,被親就被親一下,自己又不會掉塊肉。陶清風覺得自己的心態很奇怪地放鬆,和夢見身體原主人被謝國珉強迫時,噁心欲吐的記憶不一樣。分明現在他也動不了(雖然是他自己不敢動,不敢吵嚴澹醒來),卻一點都沒有抵觸或噁心之感。只是有些……羞愧,或者說,羞恥。


  嚴澹湊過頭,輕輕沾了一下他的唇,陶清風只覺得一點柔軟觸感,蜻蜓點水般點了一下,帶著酒香味道。凝眸交睫間,嚴澹朦朧睜開眼睛,低喃著:「夢裡真好。」


  陶清風漲得滿臉通紅,一看到嚴澹睜眼睛,嚇得七魂都去了六魄。他多麼想讓嚴澹再把眼睛閉上睡過去,醒來就可以當做無事發生。然而嚴澹不但沒閉眼睛,那雙被熏得霧蒙蒙的眸子,還愈發清明了。眼眸中先是帶著一瞬的茫然,愈發深邃。嚴澹那已經褪|去了殷紅的臉色,也逐漸發白。


  嚴澹一手扶著太陽穴,露出了頭疼的神色,另一隻手撐住陶清風的肩膀,把自己往後一推,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在昏黃的床頭燈光線中,他的輪廓無端透出某種岑寂的味道。嚴澹的聲音里,還有被酒熏過的沙啞:

  「怎麼……回事……」


  陶清風趕緊起身,從床頭爬下來,看嚴澹沒怎麼站穩,一副要倒的樣子,還想去扶他,說道:「嚴老師,你沒事吧?」


  嚴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他的目光流連在陶清風的嘴唇上,剛才的觸感非常真實,雖然嚴澹其實只是輕輕碰了一下,但陶清風由於臉紅,也喝了酒,那嘴唇就顯得尤其紅潤欲滴,好像被咬過似的。


  剛才睜開眼睛,親到對方嘴唇上的那一下,嚴澹那時候已經醒了,他還以為是半醒半夢間,自己夢裡延續的景象,但是眼下已經心知肚明了。他又看到凌亂的床榻,以及自己身體那個沒有消下去的……


  「我剛才在對你幹什麼?」嚴澹不但沒有接住陶清風伸過來扶他的手,反而還後退了一步,音調中有種罕見的失措。


  「沒什麼。」陶清風趕緊搖頭,祈禱嚴澹把剛才的事情當成做夢就好了。


  「沒什麼?」嚴澹觀察著陶清風從床頭起來的姿勢,很明顯剛才被自己壓住了,床榻上有那麼明顯的皺褶。自己在夢裡又是抱又是蹭的,對方卻一直一動也不動。嚴澹還以為是做夢都按自己的意志來,嚴澹愈發臉色慘白了。所以其實,事情都是真的,剛才被自己一直抱著壓著,任自己又抱又親,是陶清風。


  嚴澹語氣中有種莫名的怒意:「你怎麼……怎麼不反抗呢,就由著……」雖然他自己很尷尬,這些事始作俑者是自己,但看著陶清風那副想打圓場,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但根本掩飾不了臉色的表情、想起半醒半夢之間,陶清風的身軀究竟有多僵硬,就氣不打一處來。


  陶清風肯定是不願意的,否則自己手間不會留著那種僵硬的反應和顫抖的觸感。可是陶清風又完全沒有動彈,臉也紅了,明明不願意卻不反抗,這讓嚴澹非常生氣。


  偏偏陶清風還說:「因為是嚴老師,我不想把你弄醒。你也不會做什麼,一會兒就好了……」


  嚴澹非常罕見的,嘴裡吐了一句,平常絕對不會出現,發泄情緒的用辭。但他顧不得維持什麼形象了,嚴澹簡直要被陶清風氣背過去,聲音都有些抖:「不會做什麼?你簡直是……等會兒。」


  嚴澹閃身進了衛生間,重重地摔門關上,先解決那個源頭的麻煩。陶清風也意識到,嚴澹這回氣得有點語無倫次。陶清風似乎模模糊糊抓到一點線頭,嚴澹為什麼那麼生氣,是因為這种放任,其實也是一種冒犯?對於現代人來說,大概這種並不互相情願的事情,吃虧的是雙方吧,自己的不作為,其實是一種對不起嚴老師的表現?

  他並不知道嚴澹真正生氣的是陶清風那句「你不會做什麼」的不設防心態。嚴澹在衛生間里解決的時候真是一陣又一陣的后怕。那個夢再做下去,他就要把廣川正法了……在這種事情上,男人喝醉了是沒有理智可講的,陶清風是不懂嗎?

  等過了一會兒,嚴澹從衛生間里出來,臉也不紅了,身體也自然了,但神情還是在生氣,既是在生自己的氣,也是在生陶清風的氣。


  陶清風看到他出來,趕緊誠懇道歉:「嚴老師對不起。」


  嚴澹不怒反笑:「你在對不起什麼?你知道我在氣什麼?」


  陶清風想當然說:「是,是不是,嚴老師其實不願意,所以應該阻止……」


  「當然要阻止!」嚴澹聽到他的這種理解,更是氣得臉都白了,說話聲音都有些抖,提高聲音,「但不是我願不願意,是你!你不能!讓我這樣隨便做什麼!是我!該說對不起!」


  陶清風一愣,他有些迷惑地看著嚴澹,他想說其實沒關係。恩義為重,嚴澹就算拿他半條命去,他也沒怨言,親幾下又怎麼了?

  還是說,這又是現代人約定俗成的不能觸碰的禁|忌?陶清風不敢貿然說話,害怕露出太多破綻。可他那一幅依然懵懂的表情落在嚴澹眼裡,讓嚴澹內心更是陰影面積增大了。


  嚴澹有點想當然地理解陶清風所謂的「不懂事」了,雖然他腦補了一個錯誤的方向,他黯然想:說不定謝國珉就是這樣子才把小陶給……


  嚴澹從來不抽煙,但是此刻他忽然很想嘗一口煙味,似乎這樣才能把胸懷中的那股堵得難受的東西籍著煙圈吐出去。


  他定定看著陶清風,心裡不知不覺嘆了很多口氣,說了句:

  「可惜你那時候遇到的不是我。」


  他意料之中看著陶清風聽不懂,而對方也的確更迷茫地在咀嚼這句話的樣子。嚴澹心中升起一股痛意。他對不知道該說什麼的陶清風招招手,自己坐在了床邊。


  陶清風走到嚴澹面前,嚴澹說:「低頭。」


  陶清風依言低下頭,和嚴澹大概有一尺遠,嚴澹面無表情:「再過來一點。」


  陶清風如他所言,再低了些,都能聞到嚴澹呼吸間的酒氣了。他卻依然不明白嚴澹要對他說什麼。


  嚴澹睜著的那雙眼睛,盯著近在咫尺的陶清風,看得到清澈瞳孔里的倒影,自己還是冷靜克制的樣子,他頓了頓,道:「記住這個距離。」


  嚴澹一邊摸索著,從床頭櫃順手抄起檯燈,教陶清風道:「有人喝醉時,越過了這個距離,要做壞事,就對著後腦勺砸。砸完了報警。」


  陶清風愣了愣才明白,嚴澹這是在教他該如何受迫時掙扎?

  陶清風不可思議,卻抓住了重點:「所以嚴老師認為,我剛才應該用檯燈砸你?」


  嚴澹言簡意賅:「你如果真那樣。我只會生自己的氣,不會生你的氣。」


  陶清風更不可思議,一時間覺得非常荒唐,儘管心想這可能是現代某種約定俗成的禁|忌,可是已經超過了他的價值底線:「嚴老師,我不認為你喝醉了不小心親我幾下就是壞事。我覺得為了這個而傷害到你,才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我不能聽你的話。」


  嚴澹豁地站起,他的身軀散發出某種高大的壓迫感,深深吸一口,爆發了:「你是不是非得讓我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你是不是非得要我說明白什麼壞事,說明白了男的喝醉了摟摟抱抱要幹什麼——親幾下,謝國珉只是親幾下?你教訓沒受夠?!」


  嚴澹口不擇言,說完才臉色慘白,他不小心戳到了小陶大概內心很痛的傷口。嚴澹露出了懊悔又內疚的表情,他剛想開口道歉,卻看到陶清風本來一直安靜在聽,彷彿如一株秀氣的青松,不發一言,此刻說話的語氣卻十分平靜:

  「嚴老師,請你不要把自己和謝國珉那種人相比。」陶清風除了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之後,就沒有那種受到創傷的臉色了。這畢竟是身體原主人的事,他唯有感慨。


  陶清風換了個方向去思考現代人的價值和喜好。他當然聽得懂嚴澹剛才的話,嚴澹的意思是,超過了某個距離,男人喝醉了容易控制不住自己,會做出不該做的事。


  可是:子曰:食色性也。大儒也說過:明心見性。陶清風並不覺得,嚴澹這個反應有多麼出格。陶清風雖然並沒有什麼經驗,但依照他淺薄的理解,哪怕羞於展現,但起碼不應該為此而痛苦。畢竟只是不小心親到一下子,其他什麼都沒發生。


  「我知道嚴老師的好意,也知道嚴老師的警告。」陶清風一字一頓道:「謝國珉那種人,碰一下我都噁心。剛才的事……老實說,因為是嚴老師,我才不動彈的。其他人不會這樣。我報答不了嚴老師,當然這也不是報答。但嚴老師真的不必自責或擔心。剛才……」


  陶清風面色有些羞赧,但他覺得大家都是男人,說一下沒關係,「……剛才,沒什麼大不了。而且我覺得……」陶清風聲音越來越小,「接下來你不會……你大概就睡著了吧……很容易睡著的……」


  嚴澹內心五味雜陳,那股原始的,焦慮陶清風不會保護自己的怒火終於消下去,卻升起一股有恃無恐、仗著陶清風什麼都願意給他、對自己毫無保留的這種態度的,更奇怪的怒火。他其實也分不清這到底是怒火、是焦躁、還是一種不該有的……優越感?


  ——陶清風對他,真的是這種,賣了還給他數錢的心思。


  嚴澹一想到萬一剛才自己真沒醒,仗著酒後生理衝動,說不定把陶清風給辦了,陶清風還忐忑算不算報答的模樣,就覺得空氣太悶熱,衣服勒得太緊了。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中,半響深深吐出一口氣,以無比複雜的音調,對陶清風說:「萬一沒睡著呢……唉,還好,我醒了。」


  嚴澹邊說著,邊在腦海里回顧著夢中經歷的事。一邊狐疑地想:自己做了一個很逼真的,似乎喜歡陶清風的夢。夢快結束的時候,他主動去親吻陶清風,身體也跟著反應了。


  雖然這大概只是酒後容易被催化的反應,只是生理衝動。但嚴澹深深覺得,作為一個生理正常的男人,能從那樣的夢境中醒來后,立刻克制而清醒地告誡陶清風,他實在是太——嚴澹自誇時從來沒有不好意思的念頭,他只是不表露這種驕傲而已——太正人君子了。


  另外,夢中逼真的情景,和許多翔實的細節,還有他隱約覺得可以和歷史對的上號的事件,深深讓嚴澹覺得,疑竇叢生,暗自在腦海中,把夢詳細回顧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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