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浴室&桂花

  燕澹生是他的故人, 寄託著他的懷念、遺憾和遊絲浮絮般的沉吟暗問;嚴澹是他的新知,在陌生荒涼的時空里, 給他帶來款款微風般溫柔暖意。


  不, 他們是不一樣的, 雖然這麼多巧合,讓陶清風很是糾結。但往大了想, 都是讀書人,湊巧喜歡同樣幾句詩,也不是不可能。自己和嚴澹的交友,真的不能當做彌補沒能和燕澹生稱友的遺憾——自己總把他們大驚小怪地想一塊兒,那樣對嚴老師,並不公平。


  陶清風定了定神,重新去看,嚴澹在自己的微博上,是怎麼給那個人解釋鉛印之事。


  嚴澹評論了那個人在陶清風改名字微博下面, 質疑鉛印的評論, 並把這條轉發到自己微博上。


  @萬里雲霆:這本《大興辭雕》是鉛印,因為它是三十年前的版本,那時候全國的出版社都只有鉛印廠。後來技術成熟,才轉成膠印的。華中書局是華國最好的古籍出版社,也是最權威的一個版本。三十年間再版了二十七次。這本初版初印,收藏價值很高。鉛印要刻版印, 非常耗財力。小作坊最不可能做鉛印[圖片]//@黑子:……


  嚴澹還配了一張, 《大興辭雕》的版權頁圖片, 上面把出版社、開本印刷和出版年月寫得很清楚。


  嚴澹這條微博,回復在陶清風原來的微博下面,很多小陶瓷立刻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地來點贊,她們也順著轉發,來偷窺嚴澹的微博。可是這個「萬里雲霆」的日常號,微博內容寥寥,也沒有自拍,粉絲就零星的兩三百,完全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她們還略有些失望。


  沒想到黑子卻追到了嚴澹的微博下面,他們把嚴澹當個普通素人欺負,也不看他解釋的內容,逮著又是噼里啪啦地無腦黑。嚴澹嘴角微抽,這些人真奇怪,明明講了道理,為什麼一副「我不聽我不看我車軲轆」的風格?


  嚴澹平時的日常微博,要不就是一兩句心情,要不就是轉發一點大大小小的消息,也並沒有多少人互動。所以一開始,他的微博很慘地被黑子刷屏了,再後來,有小陶瓷摸過來,指責黑子像瘋狗一樣,這位路人只不過說句公道話……


  黑子嗤笑:路人?娛樂圈無路人。搞不好他就是鉛印小作坊的老闆,版權頁圖片也是盜印。


  可愣是把嚴澹氣笑了,他放下手機,搖頭對陶清風說:「應該聽你的,懶得管。」


  然而就在粉黑在嚴澹微博下面又掐起來的時候,那位有三十萬粉的著名的「華大歷史博主」,不但轉發了嚴澹解釋版權頁的這條微博,而且破天荒地根本沒有學院派式的評頭論足、而是——


  @華大歷史博主:[噗通跪][噗通跪][噗通跪]居然被無知的粉黑纏住掐架。好心疼又好笑,知道右邊是誰嗎?是我們系最好的老師之一。我最喜歡的老師。[狗頭][狗頭][狗頭]。//@萬里雲霆:……


  華大歷史博主的微博,是大量學院派的關注聚集地。他一轉發,學院派們紛紛湧入嚴澹的素人小微博,看到版權頁那條下面的糾紛,紛紛像在看動物表演,並留下足跡。


  「連華中書局的版本都說盜版,沒文化真的太可怕了。」


  「這個版本我好想買啊,後來的版本都沒有李思遠那篇跋序了。但是舊書網上要賣幾千塊。」


  「對啊,這版開本大,字也大,後來膠印版,字全都縮了,本來看豎排字就很痛苦了,紙面還白慘慘的,眼睛痛。還是舊版淺黃背景比較舒服。」


  也有很多華大歷史博主的路人粉,對萬里雲霆的三次元感到了好奇。


  「這是博主的老師?華大歷史系教授嗎?微博這麼低調的?」


  「低調才正常吧,華大教授們一天到晚那麼忙,哪有時間打理微博。」


  更有娛樂圈看熱鬧的路人偶爾順藤摸瓜進來,關注的點卻又不一樣了。


  「這個版權頁圖片,是陶清風那幾幅照片上的書嗎?陶清風和這位華大歷史教授認識?」


  「不是吧,應該只是同一個版本,不是同一本書啦。這個博主只是在科普吧。」


  「我倒覺得,陶清風這段時間風格大變,真的可能是認識了什麼歷史大佬,我有一個想法……」


  這一條卻又被黑子挖出來,試圖把節奏帶成「華大歷史系的教授,也沾惹了娛樂圈的銅臭。」


  很可惜他不但沒帶起來,還遭到了這批學院派小將們,更猛烈的嘲笑。


  「講道理,一開始你說陶清風的書是盜版,這就是你錯了。後來一次次胡攪蠻纏,有意思嗎?」


  「笑而不語,說陶清風想賄賂,我姑且可以信一下。但說教授收錢給明星站台,人家看得上你娛樂圈嗎?」


  其實真正知道「萬里雲霆」這個號的三次元是嚴澹本人的,只有那位華大歷史博主,因為正好是嚴澹帶的博士生。其他人儘管可能是華大歷史系或者其他學院,並不清楚具體是哪位老師,但是他們儼然同仇敵愾,和華大歷史博主站到了同一陣營。


  華大歷史博主的其他粉絲們,還有學術圈子的,雖然也沒幾人知道萬里雲霆是嚴澹,但是也不妨礙他們相信華大歷史博主的說辭,加入了嘲諷娛樂圈粉黑的隊伍里。


  微博下面一派其樂融融,卻又高貴冷艷的氣氛。路人粉黑點進去,就像老虎啃刺蝟,不知從何下嘴。人家不是明星粉,不能用娛樂圈那套去掐架。而且這些人的表達能力真掐起來,後果是想象得到的,黑子才不去費那個勁。


  倒是很多小陶瓷,可愛卻傻兮兮地,對那些人一個個地感謝,惶恐得彷彿日式鞠躬九十度,抱歉表示打擾云云。也無差別地收到了善意的嘲笑。


  「陶清風是誰,不知道,真為他好,少刷點存在感吧小朋友。」


  不僅如此,學院派還極力撇清和娛樂圈的關係。


  「謝什麼?老師又不是在幫他,見不得有人瞧不上華中書局的古籍版本,傳道受業解惑而已。」


  「就是,老師根本連陶清風的微博都沒關注,應該是去看歸寧皇后預告片后,恰好瞥到官博轉發陶清風改名字這一條而已。心疼老師,好心科普,還被逮住惹了一身腥。」


  「老師應該會刪黑評的吧。我先截個圖保存一下,太好笑了我要日常拿出來回味。」


  不得不說,雖然素人微博下面,學院派的評論也不過幾百條,數量並不多,可是戰況碾壓式分明。哪怕黑子再車軲轆幾百條,也就像白開水一樣,根本沒有看的價值。


  嚴澹和陶清風聊會兒天,準備去清理一下黑評,點進微博又被提醒淹沒,不知所措。待定睛看到流量是從華大歷史博主那裡帶出來之後。他想了想這位是誰,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笑。在轉發里回復了一句——


  @萬里雲霆:你的博士論文二稿還沒交。//@華大歷史博主:居然被……


  嚴澹拿給陶清風看,告訴他,這位華大歷史博主,是他帶的一個博士生,平時乖兮兮的,網上卻喜歡搞事情,幾年時間居然經營成了一個大V號。


  陶清風失笑,想起了上次蘇尋開心了半天的事情——被這位華大歷史博主,點評了陶清風在水天影視城說的那番話。什麼「哪怕演技糟糕,起碼心懷敬畏,希望不要毀云云。」


  那一瞬間,陶清風忽然有股動力:他想要把廣積王子這個角色塑造好,等《歸寧皇后》上映后,不知這位又會作何評價,是否在他心中真的「沒毀」呢?


  看著快到八點了,陶清風打了個哈欠。平時嚴澹和他互發簡訊,問候早晚安,自然知道陶清風的作息,便說:「你要睡了?水燒好的,你可以直接去洗澡……」


  一句話沒說話,嚴澹又啞了口,他和陶清風面面相覷,氣氛難得有一絲不自在。兩人都在思考這個被忽略的問題。陶清風兩隻手不能動,這件事……怎麼搞?

  陶清風心想:不能嚴澹給他洗澡吧,太尷尬了。


  陶清風趕緊說:「我明天洗吧。我明天手應該可以稍微動了。一天沒關係的。」


  嚴澹也彷彿鬆了口氣,點頭:「那好,你早點休息。」


  陶清風在嚴澹幫忙下,簡單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入睡了。


  可是,陶清風這回並沒有睡好。他做了一個噩夢,他夢到了這具身體模模糊糊的,被謝國珉玩弄的記憶。


  陶清風大汗淋漓地醒來,胃裡有些翻騰。夢裡的片段還在腦海中閃現,他厭惡地皺著眉。轉過頭看了看枕邊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半夜三點,比他平時生物鐘自然醒的時間,早了一個時辰。


  果然還是被噩夢影響了睡眠。陶清風卻無心再入睡。他渾身雞皮疙瘩,不舒服,非常想去洗澡,把身上洗乾淨。


  哪怕他知道那並不是他,只是身體原主人遺留下來的記憶,昨天剛好被開啟了而已。昨天他被謝國珉摁在床上,當時除了憤怒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和夢裡那些烏七八糟的記憶一對應……


  陶清風胃裡又是一陣翻騰,決定必須去洗澡。他感覺手臂稍微好了點,手腕以下應該可以小心地活動一下。不必麻煩嚴澹了。而且現在半夜三點,嚴澹當然在隔壁房間里熟睡。陶清風也知道他的作息——嚴澹是現代普通人最規律的作息入睡:晚十一點至早六點。


  陶清風小心翼翼把腿搭下床,借著腿支起身子。開燈出房門,走到了浴室里。水還是燒熱的。


  陶清風身上穿的這套新的睡衣,是袍式。嚴澹考慮到了他的手不方便,沒有買套頭或扣子的款式,而是長長的一件睡袍,以一根系帶扎住腰間。


  陶清風彎了彎手腕,抽掉了系帶,袍式的睡衣就松垮地滑落肩頭。陶清風把它堆在浴室的架上。想要打開淋浴頭的開關,但是淋浴頭的開關位置,比他肩膀高一點,他又不能抬起手去開關。


  陶清風只好搬了一個浴室里的腳蹬——還好很輕,而且只要他稍微彎腰就能搭在手上搬起來。放在淋浴頭下面,他踩上了腳蹬,手的相對高度稍微高了些。


  饒是如此,他還是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淋浴頭的開關打開,方向也控制不了,直接被水對沖,澆了一臉。


  陶清風趕緊下來,從腳蹬踩到地上時,他不小心踩到了,解開了的浴袍的下擺。地上本來就是濕滑的,他腳底一滑,直接摔倒下去。


  半夜醒來,陶清風本來就因為噩夢沒睡好,心緒不寧,頭昏眼花的。這樣一摔,居然就此昏倒在地上了。他陷在解開了系帶的雪白睡袍里,被淋浴頭的水澆濕了一頭一臉,全身都被泡濕了。


  陶清風昏過去沒有醒,因為他又被噩夢纏住了。他的眉頭蹙得愈發緊,四肢卻因為水泡過浴袍纏著他,加上手脫臼了動不了,呈現出類似鬼壓床的癥狀。


  他又開始在記憶裡面對謝國珉令人噁心的事了。


  不過,陶清風摔倒在浴室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大,也驚醒了隔壁房間里睡覺的嚴澹。


  嚴澹被「砰」的一聲巨響驚醒,從門縫裡看到外面隱隱有亮光。便也披上睡衣起身,開門發現從陶清風房間,到浴室的燈是亮著的,不由得心中一驚。


  嚴澹聽到浴室里淋浴頭嘩啦啦的水聲,但是從磨砂玻璃門上,卻看不到陶清風的影子,不由得疑竇叢生。


  他站到浴室門邊,敲了敲門,問:「小陶?」


  沒有人回答他。


  嚴澹只好拉開了浴室的門,嚇了他一大跳。


  陶清風昏倒在淋浴頭下面,連著睡袍被泡濕了。嚴澹連忙走過去,一邊喚他,一邊想把他扶起來,看看哪裡有沒有摔著。


  他的手剛伸到陶清風身邊,忽然看到陶清風眉頭緊蹙,很不舒服的樣子,不知是因為熱水還是別的緣故,臉有點紅,聲音卻很痛苦:

  「別……碰我……」


  陶清風還閉著眼睛,並不是清醒的樣子,好像只是在做夢。


  嚴澹的手就僵在了原地,花了大概一分鐘來想這都是什麼事——畢竟他也半夜醒來,頭腦還不是很清醒。


  陶清風為什麼會昏倒在浴室里,做的又是什麼噩夢?嚴澹並不想去深究,但並不妨礙他想到今天把陶清風從謝國珉手中救出來時候,他那副遭受磨難,令人心疼的樣子。


  嚴澹心中暗嘆了口氣。他不能去扶陶清風的手,只好又去攬住他的腰把他扶起來。陶清風身上泡過水的浴袍直接順著手滑到了地上。嚴澹猝不及防便抱住了一個溫熱的身軀,把他自己的衣服也弄濕了。


  嚴澹愣了一秒,在看了看好像並沒有哪裡摔青碰腫之後,轉開了視線。其實用不著尷尬,嚴澹心想,陶清風有的,他也有……但這姿勢,加上陶清風的睡袍沒了,實在有點……


  可憐的小陶,白天才被謝國珉那樣嚇過一遭,差點就要被……嚴澹心中一沉,不受控制地想,小陶說他以前不懂事,那是不是也被謝國珉像今天一樣強迫過呢?那個時候,有人會去救他嗎?如果沒有,小陶……


  不能去想,嚴澹壓抑著不知所起的怒火,定了定神,本來試圖叫醒陶清風,但又覺得這情景實在有些難堪,乾脆悄悄把他送回房間。這樣小陶心理陰影也會小一點吧。


  於是嚴澹攬著他的腰,把陶清風抱起來。靠在自己懷裡。陶清風被這番折騰都沒醒過來,不得不說那噩夢的威力還是很大。


  但嚴澹懷抱傳遞的溫暖,讓陶清風稍微恢復了一點點清明,他半醒半夢之間,感覺到自己被抱在一個令人安心的懷裡,向前走去。這種暖意,讓陶清風終於掙脫了身體原主人噩夢的束縛,卻沒有清醒過來,而是陷入了另一個夢裡。人在夢裡總是會忘記很多事,也會放任自己想到很多明知是荒唐的東西。


  陶清風靠在嚴澹懷裡,迷迷糊糊道:「……燕……澹……生,莫……笑我……」


  五陵年少,春衫翩翩。自己卻是不堪而狼狽的樣子。夢裡陶清風的最大的虛榮心,也不過是在對方面前,假裝自己的「淡然」而已。


  雖然對方也從來沒有笑過他,但清貧的讀書人,在少年時,尤其是燕公府家世襯托之下,總有幾分敏|感自卑之心。在清醒時被理智的自矜封存了許多年,卻在孤獨的夢境里展示出原始幼小的軟弱感慨。


  陶清風的聲音很小,含糊的呢喃。嚴澹就沒聽清音調是幾聲,也聽不清那個吞音的「生」字,以為陶清風是在說:「嚴澹,莫笑我。」


  雖然嚴澹有些奇怪,陶清風不是一直叫自己嚴老師嗎?依他的多禮,也不會隨意直呼名字吧。估計是小陶昏頭了迷迷糊糊的,吐露真言時,才會叫自己的大名吧。


  嚴澹心中一痛:原來小陶心中的塊壘並不輕,而且還擔心自己,會笑話他?


  不會的。嚴澹暗自心想,他的理智告訴自己:哪怕小陶從前的確不懂事,和謝國珉有過什麼,那也已經成為過去。自己也沒有絲毫看輕他的心。


  可是他的感情卻並沒有理智那樣大度……嚴澹知道自己心中怒火在燃,思緒非常混亂,甚至連身體都煩躁起來——他深深吸了兩口氣,不明白那股莫名躥起的波瀾心境從何而來,讓他出神地、借著窗外街燈的光線,盯著陶清風的臉看。


  這張臉,再細細地,一寸寸眼神描摹過,依然覺得,說不出地熟悉,好像在夢裡早就見過。


  嚴澹忽然意識到,自己低下頭去看陶清風,頭好像低得太近了,他趕緊仰起身子,結束了那一瞬間的恍惚。


  嚴澹把陶清風抱回床上的時候,小心地不碰到他的手臂。又替他把被子蓋好。清理了一下浴室滴出來的水,把那套泡濕的睡袍丟在洗衣機里了。做完這一切,他本該回到自己房間里睡覺,卻絲毫無睡意,乾脆坐在開放式書房那裡,一邊觀察著陶清風房間的動靜,以免陶清風有個什麼萬一。一邊處理著工作上的事情。


  雖然明天是周六,他沒有課,但是大學教授並不輕鬆,有許多項目和文獻要看,還要指導學生的論文,即便他每周的課不多——為了評副教授的課時重負已經卸下了,依然要努力工作。


  好在,嚴澹很勤奮,且一貫如此。他把時間安排好,有效率地工作,今天白天,還有空陪陶清風,去警察局和公寓,處理完後續。


  等到周日,也能騰出時間和鞠律師好好談談,然後把小陶送回影視城。自己晚上得回嚴家吃飯。他們兄弟,每個周日總要去陪父母的。


  嚴澹心想:二哥是今天白天,準備和謝東來在華太金融會議上見面吧。他竟然暗自有些期待,二哥究竟會怎麼敲打謝東來。想必明晚小聚,會有很多可以說的東西了。


  嚴澹看完了文獻后,才想到昨天晚上微博上面的事情,連忙摸出手機來看看,自己微博下面,有沒有什麼需要刪除的東西——然後哭笑不得。


  @華大歷史博主:老師開恩!下周一就交!我保證!//@萬里雲霆:你的博士論文二稿還沒交。//@華大歷史博主:居……


  這條微博下面,充斥著學院派愉快的笑聲,慰問被催交博士論文的博主還算善良,不少粉絲殘酷表示:不許刷微博了,閉關去,再刷微博就舉報……好一派塑料情誼的嘴臉。


  嚴澹又登了陶清風的明星號,去觀察一下有沒有需要刪除的東西,雖然他想操作這個微博號和他的互相關注一下,但又想到這個微博其實是他的團隊在打理,粉粉黑黑的到處竄也沒意思,估計公司也不讓他隨意關注別人,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發現《歸寧皇后》劇組的導演、兩位演員都和陶清風進行了互動。或許小陶也該回應他們一下?嚴澹不太懂娛樂圈的規矩,作為一個信息記下來,待會讓陶清風去決定吧。


  經過了一|夜,粉黑都消停了不少。


  陶清風那條改名字的微博,由於有《歸寧皇后》官微,和相關幾個主演的稱讚,也難得地過了萬轉,雖然這在娛樂圈是很小的數目了,但相比這個微博從前,流量委實大了不少。雖然被黑子搗亂了一波,但總體上仍然是正面的聲音更多。


  不過,最外圍的那種路人,也依然覺得,都是同一個製作團隊,娛樂圈的互相商業吹捧作風,都是事先計劃好的,不過如此而已。


  嚴澹見沒什麼大事,放下心來。看快到六點,陶清風也差不多該醒了,就去弄早餐了。


  陶清風六點醒來。他昨晚做了兩個夢。前面的夢到了謝國珉。後面的夢到了燕澹生。


  謝國珉的那個夢,陶清風並不想去回憶,這個夢【按照晉江的規則無法描述的】很糟糕。哪怕僅略在腦中閃過片段,都讓他胃酸翻湧欲吐。


  燕澹生那個夢,雖然溫暖卻並不是很清晰,陶清風在模模糊糊間,似乎被燕澹生抱住了,自己看著他那張記憶里明媚的笑臉時,還讓對方不要笑話自己……


  前一個關於謝國珉的夢,是身體原主人的記憶,陶清風處於原主人的視角上,卻無法感受到他的情緒和心聲,對於這個夢自然是厭惡抵觸不已。可是身體原主人在那視角中的動作,十分迎合謝國珉——進一步加劇了陶清風嘔心之感。


  后一個關於燕澹生的夢,卻是陶清風自己的情感投映。可是,即便自己想念大楚和故人,為什麼會夢到被燕澹生抱住,他和燕澹生沒有熟到這種程度,他們甚至連朋友都不是,更不曾擁抱過——所以這不是回憶起過去,而只是陶清風單方的想法。


  陶清風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去想清楚這個夢產生的原因,害怕去想清楚自己內心深處埋藏的東西。尤其是,這兩個夢,是相連的。是不是代表著他受了謝國珉夢裡的某種影響后,潛意識想到的卻是燕澹生。但凡有這念頭冒出一點,他就彷彿被攥住了心肺,難受得透不過氣來。


  君子自當無懼,但,那般想法,愧對君子。陶清風心想:斯人已去,怎可……不敬。


  可是,那縷即使嚴厲斥責自己壓下,卻微弱的不自覺的甜蜜,依然縈繞在心頭,並進一步成為他勒緊心房的痛苦來源——終究只是夢,逝者如斯夫。


  從夢中沉思中醒悟過來時,陶清風猛然才想到,自己居然躺回了床上?昨晚最後的意識,是被淋浴頭沖了一臉。


  自己是在浴室昏倒后,嚴澹發現了他,扶他回床上的嗎?陶清風已經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記憶了。他試圖把雙|腿伸下床,從被子里露出的軀幹讓他又是一呆。


  他的睡衣呢……對了,摔倒在浴室里后,他的睡衣應該濕透了。


  陶清風有些尷尬,在嚴澹聽到響動,敲門進來,四目相對的時候,這股尷尬之意愈發濃厚了。


  「你的睡衣晾乾了。」嚴澹手裡抱著的是昨晚洗衣機甩干后的睡衣,後來又放進烘乾機里烤乾了。他把陶清風扶得坐直。被子從陶清風身上滑下去。陶清風身上什麼也沒穿。他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嚴澹快速地把睡衣披在了他露在外面的肩上。


  「嚴老師,昨晚我做噩夢了,半夜醒了,才想去洗澡。我不該……」陶清風檢討。


  嚴澹關切道:「做噩夢?是——」他忽然住了口,因為想起陶清風在夢中說那兩句「別碰我」,和「莫笑我」。


  小陶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嚴澹大致能猜到是關於什麼的噩夢,更不能刺激他了。嚴澹安慰道:「你昨天受驚過多才做噩夢。下次還是先來告訴我,不要再自己一個人逞強了。」


  陶清風反省:「我以為可以的。而且那時候是半夜,不想打擾嚴老師。」


  嚴澹搖頭道:「與其被摔昏的巨響打擾,我寧願被你敲門聲打擾。」


  陶清風羞愧得想鑽到地下去。嚴澹見狀也不說教了,道:「收拾好就來吃早餐吧。你要多吃一點,昨——」嚴澹本來想說昨天抱著他的時候,發現陶清風太瘦了,想到懷抱里柔軟的觸感,眼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窘迫,緘口不言。


  陶清風沒注意到那抹停頓,他今天的手已經好些,可以自己簡單洗漱了。他看著嚴澹幫他去流理台上取洗漱工具,心想,嚴老師,真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這樣的人,是自己的朋友,是自己的恩人。陶清風覺得這是到陌生時代以來,自己遇到的最幸運的事。


  早晨,嚴澹載著陶清風去了警察局,做詳細筆錄。一直做了三個小時,警官根據昨天在醫院初步了解的情況,事無巨細問了陶清風一百多個問題。很多問題陶清風的確是沒有記憶的,他也不隱瞞,被警察正問反問側問,也問不出花來。警察基本斷定陶清風的失憶是真的。


  「謝國珉的罪好定,有攝像頭、現場擺設和你受傷的醫院證明。」警官對陶清風說,「但是庄宇徽……他跑路歸跑路,卻不好定罪。他雖然扣押你的身份證和銀行卡,但法律意義上,他是你的監護人。就像父母管著孩子的錢,成年後,要官司交割清楚不是不可以,但若是他請到很好的辯護律師,陪審團甚至難以確保給他定罪。因為這在道德上,很多人是可以諒解的。就算定了罪,這種罪……多半,判得,很輕。」


  陶清風一呆,喃喃道:「竟會如此……」


  嚴澹說:「庄宇徽這場訴訟,的確要看雙方律師。不過我們並不會在這方面怕他,你放心。」


  陶清風聽到嚴澹這句話,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一點。雖然他還是升起一股無力之感。


  帶給身體原主人最痛苦來源的,是庄宇徽,其次才是謝國珉。畢竟身體原主人,在庄宇徽的哄騙和感情控制下,過了痛苦而壓抑的許多年。謝國珉只不過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是真的論起罪來,庄宇徽的在法律判定上的罪,說不定反而更輕。陶清風不由得替身體原主人心酸一把。


  警察囑託了陶清風如果有任何想起來的事情,就來找他們。然後就放問無可問的陶清風離開警察局了。


  嚴澹又載著陶清風去了那棟小公寓收拾東西。


  房主人沒有在公寓里,陶清風用以前的鑰匙打開了門,沈阿姨昨天已經收拾完走了。


  陶清風把身體原主人那個黑色塑料袋撿了。又收拾了原主人的電腦、拿了些換洗的衣服。其他的,他都不想拿。總覺得這個房子沾染過庄宇徽、謝國珉那些人的氣息,實在不想多帶走什麼。


  陶清風還拿了那瓶公園摘的桂花,和劣質的文房四寶,自己寫的幾副安神定志的字。


  最後,陶清風把鑰匙放在門口的鞋盒裡,就離開了這棟小公寓,心想再也別回到這裡了。


  嚴澹對陶清風抱著的桂花枝、和幾副筆墨尤其感興趣。


  「你很喜歡桂花?」嚴澹問,「有什麼說法嗎?」


  陶清風微笑說:「也不算什麼說法。我小時候,讀書累了,就去桂花樹下靠著。因為桂花很香。我家很窮,吃不到很美味的,看不到很華麗的,也聽不到很悅耳的——只有這桂花的香味,那麼濃烈,是我感官能每天享受到,最好的東西。雖然我抬起頭,總是看不到它們,因為桂花太小了。可是只要靠近,就能聞到濃烈的香味。」


  嚴澹道:「聽你這樣一說,桂花品格果真不俗了。其實我也很喜歡桂花,但原因只是,聞到這種香味的時候,就是中秋節了。有很圓的月亮看,有很甜的月餅吃。我在國外那幾年,在這個日子,感觸總是很深。」


  陶清風問:「什麼感觸?」


  嚴澹笑:「還是社會主義好。」


  陶清風一臉懵地看著嚴澹,他聽不懂嚴澹這句話,但是又看到嚴澹笑了。每次嚴澹一笑的時候,陶清風就不由自主地失神想到故人。幸好他們已經走到汽車邊,停止了閑聊。


  當天晚上,吃過晚飯後,嚴澹給陶清風例行登錄微博告知情況。陶清風也看到了熊子安、張風豪和沙洲轉發他那條改名微博。但陶清風不太懂,按娛樂圈的規矩,該怎麼和他們互動,也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什麼忌諱?陶清風就去查看了一下這幾條微博相關的轉發,看看有沒有現成的思路可以學習。


  陶清風在沙洲那條轉發里,發現了很奇怪的一個流量大頭,至少他是看不懂的,雖然都是中文字,但組合在一起就一頭霧水了。


  @每天都在啃腿肉-今天冷CP發糖了嗎:[劉敢辜/姬悉]風月煮劍[視頻by霜月寒],有什麼比蒸煮給拉郎發糖更雞凍的事?將軍和王子了解一下,俠少和君子了解一下,英雄來嘛吞下這口大大的安利!//@沙洲V:感謝清風,受益匪淺。//@陶清風:山水之間……


  陶清風問嚴澹:「這是什麼?」


  嚴澹搖搖頭,他也不太懂,猜測:「這是給你們剪的視頻吧?大概是你們的粉絲?」


  陶清風心想,自己在預告片里就幾秒畫面,怎麼剪視頻?於是他請嚴澹點開來看一下。


  視頻有四分鐘,陶清風的畫面,除了那幾秒廣積王子的預告片之外,其他的,是他以前拍過的戲里的鏡頭。陶清風看了看,好像還不僅是一部戲。沙洲也有幾部戲里鏡頭穿插著。


  陶清風看到中段,才模模糊糊反應過來,這個視頻好像在講一個故事。


  看完了這個凄美的故事後,陶清風很困惑地對嚴澹說:「她們好像,把我當成了女孩子?」


  特別是中間有一段,紅燭帳,鴛鴦被,拜堂成親。那些不是陶清風演過的片段,但是通過混剪,把他的影像穿插在中間,看上去就像他是新娘子似的。


  嚴澹看完視頻后,才知道這是個什麼。他內心隱約有些不高興,拿開了陶清風的手機:「其實……算了,你還是不要知道了吧。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她們並不是把你當女孩子。你放心。」


  陶清風依然一臉霧水,又看了看轉發下面的評論,結果看到了唯粉對拉郎配CP粉的碾壓式掐架現場——主要是沙洲的唯粉「米粥」,在罵拉郎配的粉絲,當然,陶清風是不懂什麼CP粉或者唯粉區別的,連掐架的內容都看不懂:


  「什麼叫拉瓜?」


  嚴澹嘴角抽了抽:「……不懂。」這個嚴澹是真的不懂了,而且莫名地並沒有求知慾去弄明白。總覺得更不是什麼好話。


  陶清風嘆了口氣,看來還是沒法摸著石頭過河,自己學會娛樂圈互動的規矩,還是等蘇尋回來之後交給他吧。娛樂圈為什麼這麼複雜?自己剛醒來的時候,別人都在說陶清風不說人話,他竭盡所能地改口。現在輪到他想求娛樂圈這些粉黑們,掐架時,說點能聽懂的人話。


  當天晚上,或許有那瓶桂花枝的功勞,陶清風果然睡得很好,沒有做噩夢,也沒有做關於燕澹生的不敬的夢。


  陶清風鬆了一口氣,以為那只是一時精神不穩,受到的驚悸。並非是自己的內心深處,真的醞釀了某種不君子的念想。


  可是,他不做夢,嚴澹卻做夢了。夢到陶清風,穿著大楚朝的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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