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喜聞樂見的英雄救美
謝國珉也不是被嚇大的, 大大小小的被扭過幾次局子,他慌歸慌, 到底還是有一些經驗:他看著這一圈警察, 強裝鎮定:「誰准你們私闖民宅!你, 你們的搜,搜查令呢。」
為首的警官卻像是早料到他有此一問, 不扭,也不銬,說:「十分鐘到。」
謝國珉氣急敗壞地想要跑,他掙扎著爬起來,一頭卻撞在一個警察身上,吼道:「你們不能抓我!」
那個警察很無辜地攤開雙手,仍然站在原地,說:「沒抓。」
謝國珉看著周圍一堵人牆,氣得話都哆嗦了:「我, 我要走——」
警察把他圍得水泄不通, 偏偏為首的警官還接了一句:「您自便。」謝國珉看那個警官有點眼熟,大概是他以前去哪個局子里的熟面孔,看不順眼這位二世祖,故意嗆他的。
謝國珉差點氣昏過去,他又想去扒拉開警察的人牆,然而他怎麼推得動, 氣得他咬牙切齒:「你們不讓我怎麼走!」
警察對他義正言辭地說:「我們接到疑似綁架的報案, 至少在疑似當事人陳述案情之前, 請你配合我們調查。」
謝國珉不可思議:綁架?報案?當事人?
陶清風看不清外圍的情況,兩個手臂也因為劇痛,讓他根本無法起身,但是這一切看在眼裡,腦袋也非常清醒。他臉色蒼白,額頭也是汗水淋淋,口中發出痛呼的低吟聲,對警察們說:「我……我的手……」
警察們圍著大床時本來就注意到了躺著的陶清風,但陶清風平躺著動彈不得,扣子雖然解開了,但衣服還很好地穿在身上。他們突進來的時候,自然是看到門口幾個保鏢大漢在看守,更證實了這屋子裡果然有什麼隱情。但是隔音很好,他們撞門前沒有聽到那些響動。開門后,謝國珉又已經被陶清風蹬到了床腳,陶清風沒有被捆,也沒有被脅迫的樣子,這些警察就還沒拿定主意。
那位警官聽到陶清風虛弱的痛呼聲,臉色一變,眉頭皺起:「手受傷了?故意傷害?」陶清風臉色更白了,側了側頭,示意右邊也是。警官眼神變了,斥道:「原來如此。扣了。打120。」
隨著他的指揮,兩個警察立刻以無比嫻熟的姿勢,左右扭住了謝國珉的雙手反剪到背後,無視謝國珉發出的殺豬般的慘叫,喊著:「你們沒有逮捕令!你們怎麼敢!」
正在這時,門口也傳來了摩托發動機停下的聲音,一個警察遠遠從外面跑進來,邊跑邊高喊:「搜查和逮捕證!」
警官瞥了一眼已經滿頭大汗的謝國珉,看得他吃癟低下了頭。隨行並沒有警醫,但人民警察見多了跌打扭傷,看出了陶清風是脫臼,在救護車到來前,最好不要挪動,讓他躺在圓床中間。
本來目睹這一切本該釋然的陶清風,卻來不及去看謝國珉伏法的樣子,他的眼睛因為震驚而瞪大,隨著警察扣住謝國珉,露出的空隙,得以讓陶清風看見——後面長身玉立的嚴澹,也正透過相隔的人牆,以複雜的視線,朝他望來。
然而陶清風還沒來得及叫對方的名字,嚴澹已經迅速側身從警察間的空隙里擠過來,趕到了床邊離陶清風最近之處——這張大圓床實在太大了,嚴澹低下身伸長手——他那麼高的人,手臂展開也才夠到陶清風肩邊,剛要碰到卻顫了顫,沒敢碰,問道:「傷得重?痛嗎?120馬上,馬上就來了。」
嚴澹的視線來回在謝國珉和陶清風身上流連了一下,表情愈發晦暗不明了。雖然嚴澹並沒有認出謝國珉的臉——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面了。但並不妨礙他本能地升起一股對這位神色陰霾的男人的厭惡之感。
小陶和這個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嚴澹說話聲音有些虛,和他素日清晰優秀的表達能力大不相符。
眼中所見的小陶同學——縱然知道他沒學歷,嚴澹仍然不自覺想叫他小陶同學,這副臉色蒼白,眼神因為疼痛渙散的樣子,叫他心頭泛起一股異樣疼惜之感——縱然他本來是疑惑大於同情心。
那一瞬間甚至有個奇怪的感覺:若小陶同學有個相隔遙遠的故人,知道他孤身一人受到這樣的痛苦,心底該會是如何的難過。
陶清風實在疼得厲害,下意識點頭。但又忽然想到嚴澹問的是傷的重不重,怕他擔心,又趕緊搖了搖頭。殊不知他這番動作落在嚴澹眼裡,更升起一股陌生的揪心之感。陶清風扭頭想去直視嚴澹,但一扭牽動右肩膀就牽動傷處,低聲道:「是……脫臼吧。也,也不算特別難受。嚴老師,你怎麼會來……謝謝你,我該怎麼報答你,我無以為報……」
陶清風強迫自己去想,為什麼來的是嚴澹,這裡面前因後果都是很重要的。可他大腦卻好像鈍住,佔據思緒的念頭只有莫名的安心。他知道嚴澹是他來到這邊世上的第一個朋友,但再怎麼信任對方也是新知——可是陶清風就是莫名覺得,彷彿一個相隔很遠的故人——他的故人都在千年前的那頭,或是在黃泉三途河畔——穿越過遙遠的時空,在他陷入危難時,來到了他的身邊。
可是,即便在大楚,他也不曾有這樣的故交,或是說,即便存在著希望「金石同契」的心愿,也沒來得及成為,稠密的知己。
陶清風看著嚴澹的側顏,又不自覺地想到了燕澹生,他們鼻樑的輪廓……真的很像……陶清風大腦越來越昏了,眼前也漸趨模糊,竟然又覺得,此刻低頭看著他的,是那個明眸善睞的燕三少爺。
陶清風略心虛愧疚又昏昏沉沉地想:又對不起嚴老師了,但是真希望嚴老師能朝著他笑一笑——笑起來最像他。這是陶清風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之後,除了經史子集外,唯一的,不必辛苦跋涉,就能握在胸懷中,流螢薄雪般,微小卻吉光片羽般的寄託了。
可惜,嚴老師不但不笑,表情還那樣嚴肅。
嚴澹看到陶清風眼神逐漸變渾,眼皮也漸要垂下去,生怕他一口氣鬆懈下去,耽誤待會兒救護車上的治療,連忙朝陶清風道:「小陶,別睡。」他看著陶清風果然乖順著睜大眼睛,努力撐開眼皮。嚴澹便說起了他來這裡的前因後果,好給陶清風提神。
「你的簡訊發了一半,后一半一直沒發。那也不是你作息時間到了——十二小時后,我打你電話也不通,就覺得有事。」
其實,要失聯超過四十八小時,才能立案的。但是嚴澹就是有莫名的強烈直覺:陶清風肯定出了事。但他也沒有直接去警察局,而是通過華大的人際網先去找。他的校友、師生間,有社會各個系統里,很核心位置的人。
嚴澹先請他們幫忙先查一下手機最後的定位。一個計算機系的師兄在通訊部門工作,許可權大到甚至可以不用黑,都能直接進入手機個人賬戶,讀取GPS位置,還好手機雖然被掰成了兩半,但是GPS信號源那個小晶元沒有壞。
根據這位置,一個交通系統部門的校友,許可權大到可以直接調用道路攝像頭的,查到了這個老舊小區里,從計程車下來到把陶清綁進樓里那十秒的畫面。隨即把錄像片段發給了一個公安系統的老學長——已經在省公安廳有不低的行政等級,直接打電話指示了這個片區的分局局長。從出警到破門而入,十分鐘,搜查令和逮捕令批下來,二十分鐘。
這一切距離嚴澹最初啟動華大人際網關係拜託幫忙開始,只過去了一個半小時,其中有半個小時,還是因為交通系統那邊沒到公務員下午上班時間,那個校友沒在辦公室,所耽擱的。
饒是如此,嚴澹依然陣陣后怕,並自責發現得晚了。雖然他們破門而入時,那個男人已經被陶清風蹬到一邊,但是這麼大的圓床,陶清風躺的姿勢,還有他雙手的脫臼——都很清晰地昭示著這裡本來預備發生的事。一想到哪怕他不小心再晚個十來二十分鐘,小陶被這個傢伙……
小陶這種看上去不熟悉社會,專讀古代賢書的孩子——雖然今天出的事情,實在是太超乎嚴澹的預料,他在確鑿知曉來龍去脈之前,還把小陶當成那個單純又博學的好孩子——嚴澹在華大教課,已經習慣性把那些法律意義上雖然已經過了十八歲成年,但還在上大學二十齣頭年齡的,當做孩子看待。並不知道相比起來,古代成家立業更早,雖然陶清風沒有成家,這個年齡和他經歷過的事,也早已不是孩子了——會不會有什麼想不開?
想到此節,嚴澹覺得,必須把這種可能的心裡隱患,扼殺在搖籃里。首先就是打破加害人施以的恐懼心理。嚴澹對陶清風說:「小陶,別睡。你不要怕那個人。他會被繩之以法的。」
謝國珉也沒認出嚴澹來,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面了。雖然經常在自家長輩口中聽說對方的「光輝事迹」,但實在對不上臉。
直到警察從謝國珉身上搜查出他的身份證時,一個警官哼了一聲:「謝國珉?又是你。謝董的兒子,上次酒駕撞人,駕照還沒重考呢。」
嚴澹一聽,才吃驚地望著謝國珉,原來是他。自家父親以前生意上合作者,謝東來伯伯的兒子。
小時候,嚴代表還經常給他們三兄弟說謝家集團的發展情況,但後來就不說謝家的事情了,秉持著君子不議論口舌是非的原則。還是嚴澹那位素來消息靈通,在商業上和星輝集團又互有合作和競爭的二哥,有一次當做飯後的趣聞,給嚴澹講了一些謝國珉這類二世祖的斑斑劣跡。嚴澹才知道他後來的近況。
謝國珉還不知道他是嚴澹,在那裡不怕死活地嚷嚷開了,面露凶光對警官們說:「你們今天扣了我的,都小心點。」他也不需要提他爹名字,反正他爹認識省公安廳的某副廳長,以前謝國珉犯事情被關拘留所里,最多一兩天,就有上頭指令,允許保釋。謝國珉是覺得這些小片兒警估計也不懂他爹如雷貫耳的大名,所以落下這句狠話之後,就不再解釋。
那個以前拘過這位二世祖的警官對手下說:「謝董的兒子覺得自己能耐大,也是,上次三天就保釋了。」
不知為何,謝國珉覺得那警官語氣中有一絲嘲諷。
嚴澹走到謝國珉面前,打量了一下,還是沒和小時候模糊記憶里胖乎乎的熊孩子小哥哥對應起來。真遺憾,他的臉瘦了那麼多,打腫的話,會比較明顯。
嚴家和謝家這種商場上合作又競爭的關係,大概只算有一絲故交的塑料情誼。嚴澹更是和謝國珉毫無交情,至多是替謝東來董事長,禮貌性地感到一絲遺憾。
剩下的,就只有憤怒了。
嚴澹已經親手人證、物證俱在地逮住了謝國珉。無論是公安、檢察還是法院系統,嚴澹自信,他都能通過華大這個立身平台,找到頂尖的人去關照。並不會遜色於那位謝東來董事長在省公安廳里所謂關係——認識副廳長又如何?且不說剛正不阿的一把手不會吃這一套,一把手還兼任華大政法系教授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算半個同事。
最重要的是,公理、道義與證據,全在這一邊。
嚴澹摸出了手機通訊錄,其實裡面有謝東來董事長的電話,來家裡拜年給過名片。謝東來是個靠譜的董事長,星輝集團做得很大,電話號碼也十年沒有換過。但,商業上的事情,不是嚴澹的領域。他也從來不摻和這個圈子裡的事。
但並不代表,謝國珉不該受到教訓,扭送警局拘留,起訴后法院的判決,是公義上的教訓。且不說那夠不夠,站在嚴澹私人感情的立場,他有理由讓謝國珉受到另一種教訓。
謝國珉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綁架強迫小陶,不就是因為他有個星輝董事長的爹?
謝東來之所以牛逼,不就是因為星輝集團產值驚人,市值上億?
有錢能使鬼推磨,謝東來不就是因為有這些錢的資本,才能手眼伸長,結交到各路神仙,屢屢為謝國珉的放肆開綠燈?
那麼,如果謝東來知道他兒子招惹到的,不是什麼無足輕重的傢伙,而是嚴家呢?
嚴澹雖然每個星期都要回家陪家人吃飯,但這尚是他第一次,準備去請他的二哥嚴放,動用家族資源,幫一個,工作上的忙。
因為這個忙,也算是送二哥,一個可以討價的彩頭,所以嚴澹把它歸入工作範疇。
於是嚴澹撥通了人稱「小嚴總」的,嚴家二哥,嚴放的手機號碼。
嚴澹沒有找別人,也是因為——父親太寬於待人嚴於律己,說不定還會看在謝東來那不剩下多少交情的丁點面上,秉持著君子仁恕價值觀,得饒人處且饒人;嚴家大哥倒是二話不說會把人打得殺豬嚎叫還有本事一點傷痕不留,但是他在現役部隊根本聯繫不上;也只有鬼點子壞主意最多的二哥,能領會他的意思,好好出一口氣了,還是讓對方有苦說不出啞巴吃黃連那種——謝家的產業,謝國珉囂張的依仗來源。
嚴澹眼神暗了暗,看著強撐著眼皮,冷汗直冒的陶清風,那股怒火燒得愈發旺了。
於是謝國珉本來弔兒郎當的,聽到他前面這個男人冷冰冰看著他,邊打電話說的話,疑竇叢生,冷汗直冒——
「二哥,我的一個朋友,被謝東來伯伯的兒子,謝國珉綁架了,還傷得很嚴重。」
嚴澹舉著話筒聽了一會兒,又說:「有監控和手機物證,是警察當場破門而入抓現場的。」
嚴澹又聽了一會兒,說:「對,我特別生氣。」他涼涼地說——
「說得對,我也覺得,謝東來伯伯,會更生氣。」
接下來,嚴澹臉上閃過一絲天理循環報應不爽的釋然之色。
「你明天正好要和謝東來伯伯在華中金融合作會議上碰面?」
嚴澹瞥了一眼謝國珉一張拚命思索,卻又忌憚看著他的臉,對嚴家二哥說道:「謝國珉今晚?當然是拘留在局子里,綁架故意傷害罪,至少四十八小時。」
電話那頭的嚴二哥說:「如果拿這一步做交換——雖然我覺得謝國珉值不了幾塊錢,但在謝東來眼裡,他這寶貝兒子好歹值幾百萬。」
驀地嚴澹聲線卻嚴肅起來了:「不,這不是能談的條件。我會找華大律所,最好的律師,起訴謝國珉。不讓步。」
話筒里嚴二哥聲線懶洋洋道:「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放心,不讓步,我照樣讓他疼出老命來——誰叫謝國珉是獨子呢。能氣一氣謝東來那個老傢伙,我們股市線又能往上漲一段了。不過我也不會真疼死他的,免得老頭子又要罵我了。我們家也不缺那個錢。律師費貴不貴?要不要打給你?」
嚴澹搖頭:「不必,律師是我老同學,友情價非常低廉。」
嚴二哥儘管不準備以謝國珉作為交換的籌碼,也已經興高采烈地掛電話,摩拳擦掌地準備搞事情了,眼神閃閃發光彷彿看到了股市瘋狂的漲停板。
謝國珉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盯著嚴澹死死地回憶了半天,心頭隱隱有個猜測,等他掛了電話,試探著問:「你,你是?」
嚴澹壓根沒理他,也不打算和謝國珉挑明身份。反正謝東來董事長肯定是會來看兒子,謝國珉那時候就知道,他招惹到了什麼人。嚴澹根本不想和謝國珉這種人說話。
嚴澹已經聽到了外面120救護車的聲音。但是巷子太小,估計車開不進來。嚴澹重新回到床邊,對陶清風柔聲道:「小陶你放心,謝國珉在局裡會清算的。你先打起精神,救護車來了,我扶你出去。」
陶清風聽到了剛才嚴澹說的那番話,雖然有不少內容不太懂,但不難聽出,嚴澹不但找到了他,救出了他,並且後續還會繼續幫他,懲治這個謝國珉——似乎嚴澹家庭的背景,也不可小覷。
「嚴老師,真的太謝謝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陶清風想要起身,但他雙手一動就鑽心地疼,根本起不了身悶哼一聲又倒回了枕上,額頭的汗水更密集了。
嚴澹連忙制止他:「你別動。」嚴澹知道陶清風傷在肩和手臂上,脫臼了不能亂碰,一隻手小心地從陶清風的腰下方空隙環了過去——小陶的腰,真是細,他一隻手竟然能環住大半。另一隻手按照力學支點位置,攬在了陶清風的膝蓋彎下。雙手同時發力——他把陶清風橫抱了起來,小心翼翼沒有碰到傷處。
兩個警察本來準備幫忙,一看嚴澹居然能抱起一個大男人,也是微吃一驚,為首的警官說:「嚴老師,你力氣真大。」
嚴澹皺了皺眉頭,雖然他是練過一些,力氣也比別人大一點,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小陶太輕了。」
陶清風有些不好意思,他傷在手上並不在腳上,左手虛虛地搭在嚴澹肩上,右手無知覺地垂在身側。只是起不來而已,他的腿腳並沒有受傷。嚴澹把他扶直以後,陶清風是可以行走的,對嚴澹說到:「嚴老師,放我下來,你太辛苦了。」
嚴澹卻已經抱著他走到了門邊,搖了搖頭:「懶得放下來了。待會還要放躺平,幾步路,不辛苦。」
嚴澹心理還涌動著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總覺得陶清風這副樣子,好像觸動了內心某個角落,那裡有自己一直在找,也等了很多年,終於展現在眼前的東西……
嚴澹不知不覺嘆了口氣,嘆息聲格外清晰。並不知道穿越了悠悠千年的時空,若有故人目睹此景,會如何五味雜陳——不但不覺得辛苦,而是在不敢放任滋長親近的隱秘念想中,期望著在他展現著難得脆弱一面時,拍拍他的肩,甚至……讓他靠一靠。
陶清風只好任由被他抱著。嚴澹抱的是他的腰,手臂還特意打橫了一些,避免他裡面那隻手被身體擠壓到。但陶清風還是感受到衣料下方對方身上傳來的溫暖——抱到門口,進巷子時,穿堂風刮過,捲起了陶清風被扒開扣子的襯衫邊,微涼的風吹過皮膚,他立刻就冷得微微發抖。
嚴澹也發現陶清風襯衫被吹開了一片,開始以為是沒扣扣子,仔細看去,那些扣子居然全都脫落只剩線頭了,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嚴澹差點想折回去,不要考慮臉的胖瘦對比強烈了,還是打腫謝國珉的臉吧。
可是陶清風無意識地,因那一點冷,不自覺朝他懷裡縮了縮。嚴澹的火氣便化為的憐惜。他嘆了口氣,用雖然溫柔,卻稍嚴肅的口吻對陶清風說:
「小陶……你究竟,幹什麼工作,又和謝國珉是怎麼回事?等待會醫生給你治了手,你告訴我吧。」
陶清風並沒有立刻答應,他心緒紛亂,不知該如何對嚴澹坦白——坦白他是個小明星的身份,這件事沒什麼關係。可是身體原主人和謝國珉那些噁心的事——難道他要全部認下來嗎?——雖然他已經替身體原主人攬了很多鍋了,但是這回的骯髒事,他真的覺得不甘心也不堪受此侮辱。
所有人的看法他都不在乎,反正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來到這個時代,又去當他不願意的戲子。那又如何呢?這個時代沒有人認得他,都是陌生人。在他們眼裡,再不堪一點都沒有關係。
可是,唯有嚴澹,並非是這個身體原主人的社會關係、外貌或其他因素的聯繫,而純粹是陶清風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后,展現出的靈魂,吸引到的志同道合的朋友。現在,又變成了,從危急關頭,將他從困境中解救,自己的大恩人。
陶清風覺得在嚴澹眼裡,活著的,是當年的自己,大楚佑光的探花陶清風,他的生命,他的心志,他的靈魂,都得到了延續的證明。
他在乎嚴澹眼裡對自己的看法,他在乎嚴澹把自己認知為怎樣的人,有怎樣的過去。哪怕嚴澹不會因此嫌棄或疏遠他,陶清風依然有著和他沉穩心態不符的委屈。
陶清風不願意在嚴澹面前,攬這口不屬於他的鍋。
身體原主人發生過這種事,欺騙不了別人:警察一查,謝國珉一招供,就都知道了。陶清風除非說出自己借屍還魂的真相,否則根本無法撇清。但要撇清,陶清風又如何告訴嚴澹,靈魂附體這種匪夷所思的秘密?嚴澹會相信嗎?雖然嚴老師是個正直之人,但陶清風不敢完全保證,他知道后不會引起非人力可控的麻煩。
陶清風的踟躕落在嚴澹眼裡,讓他眼神一暗,內心有個陌生的角落,無端地一痛:單純遭受無妄之災被綁架,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小陶為什麼不說?小陶的隱瞞,是因為,他和謝國珉之間,真的有某種不正當的,後來又反目的糾葛關係嗎?小陶原來並非是他想象中,那樣單純美好的人嗎?
嚴澹嘆道:「算了,你先好好休息,不想說就不說吧。」
陶清風愧疚地閉上眼睛,做出了休息的樣子,雖然他的確累得近乎昏厥。陶清風知道這層隱瞞對不起嚴澹,嚴澹話中的失望意味,他也聽得出來,但陶清風還是不敢貿然託大,衝動地把一切都說出來。他需要時間思考,最恰當的說辭,有些事情可以告訴嚴澹,但有些事情,只能永遠埋在心底……
嚴澹神色複雜地看著陶清風的側顏,內心某個角落,隱隱涌動著一絲不知所起的莫名怒火,那彷彿與生俱來,在看到小陶之後,將他納入「自己領地」的潛意識。可是卻驟然發現,小陶其實和謝國珉……
這個小陶,有很多秘密啊。
嚴澹把陶清風抱上救護車之後,他要先回華大上一節課。嚴澹跟警官說了幾句,叮囑陶清風好好配合醫生治療,就先離開了。
陶清風躺在救護車的擔架上,聽著救護車發出鳴笛聲音,飛快地駛向最近的寧陽市第二醫院。隨行的還有一個警官。因為陶清風意識很清醒,在不耽誤治療的情況下,警察想儘快調查取證。
如果是一般的脫臼,只需要正骨位扭過來就好。在救護車裡都能施救。但是陶清風是兩隻手都脫臼了,一邊是在肩膀上,一邊是在肘彎,稍微麻煩一點。必須去醫院裡,以鋼夾板把身體固定得紋絲不動,才能分別正骨。
警官對陶清風說:「你要不要通知一下什麼親戚朋友?」
陶清風待在家裡的這幾天,給蘇尋放了三天假。蘇尋放假有個特點,手機全程關機,工作微信也絕對不開。所以陶清風這時候打電話過去也是找不到他的。他也給助理妹子許容容放了假,不過許容容的手機沒有蘇尋這麼極端。陶清風想了想,還是給她打電話吧,涉及到星輝高層的事,他得有個公司的人在身邊——忽然想起來,自己的手機已經被掰斷了。
警官遞過來一個黑色的手機,說:「這是嚴老師交給我們的。他說定位找到了你的半邊手機,sim卡沒壞。他就放進這裡面了。叫你先用著這個將就一下,是他一個舊的手機。」
陶清風點頭感謝,心中對嚴澹的愧疚和感激愈發深了。
陶清風的手不能動,就拜託警官找到sim卡上存著的許容容的電話,給她簡單說了一下來龍去脈,電話里沒說謝國珉身份,只說自己不小心被壞人綁架了,現在送寧陽市二醫,請她過來一下。嚇得正在和閨蜜逛街的許容容,手裡提的購物袋稀里嘩啦掉了一地,忙不迭地趕過來。
陶清風又請警官幫忙打了一下保姆沈阿姨的電話。接通后,警官還沒開口,就聽到電話那邊沈阿姨很焦急地在說些什麼,警官表情越來越古怪,最後開了免提放在陶清風耳邊,說:你還是自己聽吧。
原來,沈阿姨剛才聽到有鑰匙開門聲,以為是陶清風回來了,沒想到進屋的卻是個陌生男子。那個陌生男人一臉來者不善,臭著個臉,說這是自己的家。你們是我朋友找的租客吧?我朋友不是讓你們搬走嗎,你們果然賴著不走云云。
沈阿姨在電話那邊很驚慌地說:「小陶哥,他給我看了房產證,這好像真的是他家房子。他說他在其他地方工作,這個房子給朋友用的。用了好多年了。但是今早朋友說,使用房子的租客賴著不走。要他出面主持公道,他就坐高鐵回來趕人了……小陶哥,這不是你的公寓嗎?好像也沒聽你說你要交房租啊?這到底怎麼回事?」
陶清風也是一頭霧水,他問沈阿姨:「這位房主人是從哪裡坐高鐵來的?」
沈阿姨說,是從章城過來的,章城距離寧陽就一個小時的高鐵。陶清風掐指算了算時間,和謝國珉在那房間里準備「教訓」陶清風的時間,是吻合的。
陶清風有了一個推測:搞不好這棟A省寧陽的小公寓,是身體原主人在和星輝簽合同之後,合同上說給藝人一棟不低於六十平的小公寓。然後庄宇徽就表示他去給陶清找。但其實是借了朋友一套房子,讓陶清免費住在這裡。反正陶清身份證和銀行卡都不在身邊,稀里糊塗以為這是星輝娛樂公司給他買的房子。
但是當謝國珉要「教訓」陶清風時,跟庄宇徽通了氣,庄宇徽也配合一下太子爺,使出一貫得心應手的財產控制手段,給陶清顏色瞧瞧。於是把陶清污衊為一個賴著不走的租客,向房子真正的主人告狀,通知他坐高鐵回來主持公道。
那個時候的庄宇徽,大概怎麼也沒想到,不到一個小時,就閶闔翻覆,太子爺倒台被警察抓了。不過哪怕是庄宇徽此刻已經得到風聲,準備跑路,估計也來不及通知那位稀里糊塗的房主人了。
不得不說陶清風的推測,和真相幾乎吻合:除了一點,那個房主人以前是知道陶清住這裡的,只是從來沒見過面,也沒告訴過陶清這是他的房子。這次是配合庄宇徽,當個黑臉,給陶清教訓,好讓太子爺歡心。陶清風在預設對方立場時,把對方也當做了蒙在鼓裡的不知情者,是源於陶清風「疑人從善」而不是「疑人從惡」的道德預判觀。
陶清風仔細思考了一下,告訴沈阿姨:「那房子應該的確不是我的,只是公司分給我住的。在溝通上大概有點誤解吧。別擔心,我會去解決的。沈大娘,這個月的工資,家政那邊給您結算了嗎?」
沈阿姨是星輝娛樂和家政公司合作,由星輝娛樂給藝人出的費用,每個月統一交給家政公司,家政公司再給保姆們發錢,還算是比較正式的平台。
沈阿姨連忙說:「昨天剛打過錢來。」
陶清風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想要脫離星輝娛樂公司,這棟從前的公寓,以前控制在庄宇徽那種人的手裡,也不是身體原主人的房子,現在正好是個絕佳的擺脫時機。但這樣一來就不知道該怎麼安置沈阿姨了。沈阿姨不但對他很好,更重要的是做飯菜真的挺好吃。
然而陶清風正在斟酌言語,只聽電話那邊沈阿姨吞吞吐吐說:「其實小陶哥啊……我想給你說聲,我可能得辭了。我兒子兒媳在項城打工,兒媳婦懷孕八個月了,他們平時挺辛苦照顧不過來,又要生了,實在沒人……」
陶清風心想這還能不成人之美?連忙道:「沈大娘,那你放心去。我回頭告訴那邊你是這個月底走的,給你多打一個月工資。好好照顧孫子吧。房子這裡,你記得帶好你的東西。既然是人家的屋子,我也不住了的。你去告訴房主人,我這兩天就會把東西收好離開。」
沈阿姨喜出望外:「謝謝小陶哥。那我馬上就訂票,趕到下午那班火車,明天就可以到了。哎,對了,你給我打電話是什麼事來著?你中午飯吃了沒有,要不要給你燉個湯送過去?」
雖然沈阿姨燉的骨頭湯的確很好喝,但是……陶清風苦笑了一下,要是被得知自己兩手脫臼躺在醫院裡,沈阿姨估計就不肯在這種時候走了。
他對著話筒平靜地說:「沒什麼事。我中午在外面吃,您保重身體,路上平安。」然後掛了電話。
救護車開到了醫院,他們把陶清風扶到了病房裡。警官去要陶清風的身份證,補挂號和病曆本。陶清風摸出兜里那張他知道是假的身份證,對警官同志說:
「我真的身份證被那個星輝公司副經理庄宇徽扣了,他還扣了我的銀行卡。然後給了我一張假|身|份|證。」
警察:……
警察同志能怎麼辦,當然是繼續加入謝國珉與庄宇徽立案調查的豪華套餐。
最後警察同志還是很快地去了趟分局,給陶清風開了個臨時身份證明,才能補好病例本和掛上病房裡的號。那時候陶清風兩隻手已經被醫生正位過來的,說要在醫院躺幾個小時,觀察一下,可能會發一點低燒,沒大問題晚上就可以出院。
警察也能給陶清風慢慢做筆錄了,他在病房桌上準備材料。
兩個護士正給陶清風手臂上塗抹一些消腫的膏藥,其中一個不住地看了看陶清風的臉,表情有些疑惑。休息時,忍不住先摘下消毒手套,拿出手機,頓時神色吃驚地望向陶清風:
「你,你是那個……文,咳,陶,陶清嗎?那個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