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酒吧見聞

  陶清風把小棕瓶、便簽紙、香煙還有陶清小時候那些鐵皮文具盒等用品都收好在黑色塑料袋裡,放進了衣櫃最裡間。他有預感,這些東西,作為尋找陶清過去的線索,還能用得上。


  儘管記憶里有模糊的概念,但是「沙龍」、「酒吧」這些地方,陶清風缺乏理解和認識。他依稀覺得,「酒吧」就像是古代的酒樓,只不過那些人吃喝完了,還喜歡在裡面跳來蹦去。而「沙龍」就是酒樓、客棧、澡堂子等等合在一起,卻有準入制度,並不是人人都能進入的。但陶清風也知道自己對於這種新事物的見解定然十分膚淺,所以才無法解讀出陶清留下舊物隱藏的信息嗎?

  明心見性,知行合一。儒家提倡的身體力行,陶清風覺得有必要去一下。當然他是不敢去悅城大沙龍的,那裡有人和陶清很熟,他才不去自投羅網。他先去一個小一點,偏僻一點,人少一點的酒吧,增加一些現代人所謂的「感性認識」。至於沙龍,既然要准入制度,他還是先別去了,以後再慢慢找機會吧。


  就像他對「粉絲」循序漸進的理解——一開始他連那些人為什麼喜歡陶清都不明白,在蘇尋每次給他看微博上的轉評贊后,他如今已經學會打開微博,看看今天又有什麼新鮮事情了。


  當然,明星加V的賬號是蘇尋在打理,陶清風自己手機自動登錄的,是個小號,估計是從前的陶清註冊的,關注對象都很有特色。陶清風不會看關注,他以為每天打開界面刷出來的那些消息,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


  但是這件事,既然不能告訴蘇尋,他去問誰,關於酒吧的地址?嚴澹嗎?不行,既然身體原主人覺得此事相關連蘇尋都不能說,自然更沒立場告知嚴澹了。


  不然,使出萬能的那招——打計程車,讓司機隨便帶他去個小一點的酒吧?


  這個辦法不錯,陶清風想得很輕鬆,還在以古代酒樓的思維去定位酒吧:左右不過是吃飯喝酒的地方,哪怕現代人喜歡在裡面蹦蹦跳跳,自己看夠,就可以離開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他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


  計程車司機把陶清風送到了離公寓十來公里的一家中等大小「迪情酒吧」門口。


  陶清風進門時,他依然包裹得很嚴實,別人看不見臉。不過酒吧也沒有必須露臉的規定。他穿著得體乾淨,就不會受到阻礙。但是在陶清風後面有個高大男人,卻因為皮鞋上的泥水太臟,被侍應生攔下來了。那個男人只好去擦鞋。


  陶清風已經走到迪廳裡面,並沒有回過頭。即便回頭,也看不見隔著重重人影后,那個高大的,正在狂擦皮鞋的男人,低頭眼中閃過一抹狠厲的焦急。


  陶清風走進酒吧的第一感覺就是:怎麼那麼黑?

  其實也不完全是黑色,酒吧的燈光顏色又深又暗,很多地方照不明,只有迪廳中央的五彩燈旋轉掃過。


  靠窗的一邊是點酒的吧台,剩下三邊隱藏在暗淡光線里的,四六人不等的卡座。中央是大型舞池,有一個小型舞台,上面擺著一架鋼琴,一個年輕男孩子正在彈奏。


  雖然光線暗淡了些,但陶清風也大致能看得見人,人臉基本是黑的,唯有站在舞廳邊緣被一圈閃爍的光線照到的人,和亮晃晃舞台上表演的鋼琴手,露出的面龐才是清晰的。


  陶清風當然不希望暴露自己長相,哪怕他戴著圍巾和帽子遮大半個臉,還是小心地繞過燈光照射區域,來到了酒吧吧台。


  他本來想直接找個卡座坐著,但觀察發現那些人都是先去吧台點了飲料之後再回卡座去的,便也謹慎地照葫蘆畫瓢。


  他在吧台邊站好,侍應生將酒水單遞給他。酒水名是中英文混雜的,陶清風看不懂那些夷文。剩下的一半中文字,用龍飛鳳舞的藝術花體寫得扭曲如蛇,陶清風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把它們對應上。然而就算那些字都認識了,陶清風依然不知道:這都是些什麼酒?


  血腥瑪麗?雞尾?龍舌蘭?伏特加?


  落在酒吧侍應生眼裡,就是個不常來酒吧的生客模樣,他殷勤地給陶清風介紹了最貴的一種酒。


  可是陶清風卻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是個冤大頭,且不說那些酒旁邊都有明晃晃的價格。數字陶清風還是看得懂的。陶清風在弄清楚那種卡片上的儲蓄金額去向,想起自己從前片酬都去哪裡之前,花錢都比較謹慎,不作無畏的浪費。


  陶清風於是指著血腥瑪麗,問吧台侍應生是什麼,這名字看著真夠獵奇嚇人,但卻並不貴。


  侍應生便也笑笑給他調了一杯,告訴他:綠的是芹菜,紅的是番茄汁。


  陶清風不由得失笑,這就是一杯蔬菜汁啊,居然叫這麼個詭異的名字。


  吧台邊上還坐著幾批人,聊得歡快,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陶清風想嘗嘗這杯血腥瑪麗,但是那就必須摘下圍巾。他嫌吧台邊光線太明亮了,人也太多,不方便。便付了錢,端著飲料找個暗處卡座,坐下來慢慢喝,觀察酒吧里的情況。


  陶清風這無心的舉動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幫了他自己大忙。在他剛端著酒杯離開吧台,沒入了周圍暗淡的陰影中,另一面恰好走來了,剛才蹲在門口擦皮鞋的男人。


  那個男人在吧台點了一杯最便宜的香檳酒,邊喝邊四下張望,視線竭力想掃開周圍霧蒙蒙的黑暗。然而他始終什麼都沒看到,又怕自己去找時,陶清風順著酒吧一側離開。只好等在了吧台邊監視著:反正陶清風要離開,總要經過酒吧大門的吧台前面的。他只需要在這裡守株待兔就好。


  且不說陶清風渾然不知道有人正在跟蹤自己,他坐在卡座上的時候還很放鬆。因為這裡很黑,即便有人坐在他對面,也看不清臉。然後陶清風喝了一口血腥瑪麗。


  果然是芹菜番茄汁的味道……好像還有一點點酒味,剛才看吧台那裡調酒師都是好幾種液體混合調的,現代人的酒水花樣真多。


  陶清風邊喝邊觀察酒吧,視線定格在舞台中央的鋼琴上面。演奏者是個清秀的少年,年齡約有十六七歲——身體原主人,陶清從前也是這樣嗎?陶清當時的年齡應該會更小。酒吧里駐唱都喜歡讓小孩子來擔任嗎?

  陶清風覺得,如果他能和那個彈鋼琴的少年聊聊天,或許可以了解一點身體原主人從前的想法吧?


  可是舞台中央太顯眼,陶清風又不願自己走過去,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順便觀察了一波,周圍那些人都在蹦跳些什麼。


  好像並不是他見過的任何一種祭祀舞蹈類型,也不屬於梨園舞蹈體系。是千年後的人,自己發展出來的,基本動作就是扭著、搖擺著、晃著腦袋……雖然陶清風欣賞不來,但這個時代的東西,又不能以他的審美來作為標準評判。那些人臉上都是興奮之色,有些人甚至在歡呼尖叫,那種快樂,就是意義了吧。


  一曲終了,彈鋼琴的少年離開舞台,一堆跳拉丁舞的表演者上去跳了。陶清風心中一喜——那名少年下舞台的方向,正好對著自己這邊的卡座。陶清風盯著那個身影,哪怕沒入了卡座周圍的黑暗中,但因為離得越來越近,所以沒有跟丟。


  然而陶清風剛戴好圍巾站起身,準備去攔那名少年時,此刻他們已經離得很近了,只有十米左右。忽然旁邊竄過來幾個噴著酒氣,手裡端著杯盞的男人,圍住了少年,喂他喝酒,還大聲說著些:「小白陪哥哥喝兩杯」「小白又長高了點啊」之類的話。還不老實地往他身上蹭。


  那位叫小白的彈鋼琴駐唱少年,被幾個男人圍在中間,黑暗中是看不清臉上表情的——但是陶清風就是覺得,黑暗中,有一張,很無助的臉,恰好望向了自己的方向。


  陶清風覺得,說不定,身體原主人從前,也遭遇過這樣無助的情況。他不該袖手旁觀。


  陶清風心想,大楚那個時代,賣唱歌女被客人調|戲之事也有,但在正規的酒肆客棧,都很少遇見,也多半發生在荒村野店,人煙不密之處。怎麼在這個地方,周圍那麼多人又蹦又跳的,應該不是聾子瞎子吧?這幾人也能膽大包天說渾話?而且周圍人似乎都覺得這種事很稀鬆平常。


  在大楚,竹枝館那種地方,才可以狎倌吧。從他記憶里來看,現代是不允許開設勾欄的。酒吧按他的常識理解,也不是這樣的地方,可是為什麼周圍的人都視若無睹呢?

  陶清風很困惑,他從記憶中看來,這個時代並沒有封建皇朝專權的壓迫,本以為是聖人口中的治世……但如今看來,有的地方風氣還是很奇怪。


  不過他並沒有時間去思考這種淺嘗截止的曲解和困惑,因為陶清風已經站出去,走到他們身邊,音調平靜地說:


  「你們放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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