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螃蟹宴
但是,陶清明白,一個「演」字,演不出來,也是實話。身體原主人記憶里,沒接受過正規專業表演的訓練,只上過公司的表演課,十節里還逃了八節。而如今,陶清風本能在抵觸這份工作,哪怕他理智上明白世殊時異,這個時代戲子並非賤籍,也很有地位。
哪怕並不心甘,也知道,只有賺夠那什麼違約金,才能隱居……所以要想辦法演好,成為一個……好戲子。
陶清風心中一痛,頭都被砍了,碗口大的疤,還能更丟醜嗎?罷了,這是個陌生的時空,沒有人認得他。
「麗姑娘明天要來,我明天有什麼事?」陶清風問蘇尋。
蘇尋又是一抖,就算是為了適應角色,也快受不了:「陶哥……能不能,不要叫她麗姑娘了。」
瘮得慌。
陶清風明白了,這個時代在稱呼上還有許多學問,和大楚不一樣,他一定要儘快都學會。
「好的,那和你一樣,叫麗莎姐。」
蘇尋翻開日程表:「明天,《歸寧皇后》就進組開拍了,第一個星期沒有陶哥的戲份,比較輕鬆。過兩天劇本送到后,陶哥就可以開始琢磨了。」
陶清風有些奇怪,他記得早上媒體採訪時,聽到鍾玉皎說,她已經在劇本上看到「笞背問答」那一段經典劇情了。
陶清風提出了這個疑問。「那麼鍾姑娘……嗯,玉皎姐?為什麼能拿到劇本?」
蘇尋張大嘴:「陶哥,你和鍾玉皎那麼熟了?還叫她姐?什麼時候的事?」
陶清風又蒙圈了,熟悉的人才能叫「姐」?那他該怎麼稱呼不熟的普通女性。陶清風立刻改口:「和她不熟,繼續叫鍾姑娘?」
蘇尋又擔憂地看著他:「人家又不是小花,叫姑娘不是噁心她嗎?陶哥你怎麼了?撞到頭了嗎?記憶不太對勁嗎?」
本來蘇尋只是想開個玩笑。然而陶清風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台階,連忙順著下:「記憶是有些昏。」
蘇尋腦補了一會兒,看向陶清風的眼神有一絲同情。限於本職,還是不情願道:「那陶哥要不要去醫院照個片?」
雖然他巴不得陶清一直如此好說話,但要是腦部有什麼隱患,就不妙了。
我真是最善良的經紀人了,應該漲工資。他如此想。
陶清風便只好由著蘇尋拉到醫院,作了一通檢查。哪怕是記憶里已經有了一些畫面,真正在醫院各種項目儀器的擺弄下,陶清風依然內心震撼。從頭到尾目瞪口呆,不發一言。
這個時代能做的事……在大楚想都不敢想。
檢查下來陶清風渾身上下,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但是這也堅定了陶清風隱瞞身份的決心,被當成活化石老古董為人所知,總覺得很危險。這個時代的『機器』看著都鋼筋鐵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要想辦法平平安安,就得儘快裝得與常人無二。
首先就是要改掉「在下」的稱呼,這個時代簡單直白的稱「我」。
他又斟酌措辭對蘇尋道:「身體無妨,但我……真的忘了些事。慢慢想,小蘇可以保密嗎?」
蘇尋很高興道:「陶哥放心吧,我不會主動告訴公司的。我覺得你現在挺好的,治病得耽擱好久的時間呢。」
性格變化,還失憶。蘇尋寧願用尋求原因的好奇心,去交換結果。
能換成這樣通情達理、不隨便發脾氣打人,還會自己看書學習的陶清,真的太好了。
陶清風也不願耽擱時間,早一刻解約都是好的,順著台階下來:「我也覺得自己挺好的。所以要你多幫忙,那位……鍾玉皎,到底怎麼稱呼她?」
「先叫老師。」蘇尋道,「她和男主演張風豪,都當得起這一聲。陶哥你開拍后,和他們混熟了,再叫『姐』和『哥』。」
陶清風從善如流地記下來。
蘇尋想起早上劇本的問題:「鍾玉皎是挑劇本的大腕,不給劇本看她不演的。製作方一般會出個初版劇本給主演們。然後再來細改。其實我們今天也該拿到劇本,但是製作方剛才發消息說,編劇要二改,所以我們的劇本再等兩天。」
陶清風點點頭:「我記得……衙……咳,公,公司?」他一邊努力習慣記憶里對歸屬部門的稱呼,問,「公司,表演課的老師,來不來A省?」
A省有星輝娛樂的分公司,但是表演課老師什麼時間來不確定,身體原主又逃了那麼多課,也不知道臨陣磨槍能不能找到。
蘇尋笑了:「表演課老師只在總部上課的,人家不來寧枝的。不過陶哥別擔心,導演心裡也有數,我們戲份不多,拍攝周期又寬裕。他手把手教都能出來。再說了,我們陶哥只要憑這張臉出鏡就夠了。」
這是以前陶清作為偶像派被吐槽演技時,蘇尋練出來的「委婉」誇讚。而且還有後期啊,替身啊,配音啊。陶哥站在那裡出張臉就行了,反正他的粉絲們看到臉就夠了,人設都能往無限美化的方向腦補過去。
陶清風不清楚娛樂圈這些道道,暫時鬆了口氣,看來暫時不需要惡補演技。但是為長久計,能多練一分是一分。
既然如此,現在重心應該先放在修補與這個身體原主人得罪的人的關係上面?表演課的事情得解決。得罪的那位麗姑娘,也需要挽救彌補一下。
雖然是不同的時代,這些人情往來,和當年在國子監和吏部等待銓選時,似乎並無多大區別。
……這位麗姑娘,應該不會比六部尚書侍郎們更難獲取認可。
不過前提是,要把情況摸清楚。
陶清風問蘇尋:「既然她要來,明天晚上,就邀請麗莎姐吃飯,找個好地方。」陶清風又想了想:「她喜歡什麼?賠禮送什麼好?」
蘇尋無聲合上了張大的嘴,默默閉嘴驚艷了半分鐘,
「怎麼了?」陶清風看蘇尋久久不言,奇怪道。
「回味,剛才那一瞬間,是我當陶哥經紀人以來最高興的。」
陶清風:「為什麼?」
蘇尋:「懂事了。」
陶清風:「……」
吃飯的地點選在海鮮大酒樓「鳳鳴春」。
桌對面放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天藍色長方形禮盒,被送禮的人在六點差五分時踏進頂樓「珊瑚嶼」包房。
一副工作熟.女打扮的麗莎,進門看到,請客吃飯的主人已經等在那裡了。
三個人坐在桌邊。陶清風,經紀人蘇尋,小助理許容容。
表達誠意?麗莎不動聲色眯著眼睛,哪怕上次她和陶清吵翻了臉,還是願意接受他的請客。在娛樂圈混,沒有永遠的仇人和朋友,這些道理她早就爛熟於心。再次見面,笑得依然如春風般和煦,只是說出的話就不好聽了。還沒說話,先咳嗽了兩聲。
「陶大明星也真是太客氣了。這麼高的海景包房,正好給我們這些恐高的弱女子練膽,我和容容都是。」麗莎坐到了助理妹子旁邊,看也不看放在桌上的禮物。
蘇尋內心一抖,麗莎才不恐高,公司集體活動去蹦極,數她玩得最high,這明顯是針對上次陶清和她吵架時吼的那句「仗著你是個弱女子,就以為我不敢動手!」看來這場請客賠罪,陶哥出師不利啊。
小助理許容容瑟瑟發抖地來回看了一眼,她也不恐高,但是她恐麗莎,雖然不是一個部門的,但公司中層要拉她墊背,不能不墊,只好很絕望地違心點頭:小陶哥對不起,她比你級別高。
陶清風給她面前酒杯斟上,親自走到窗邊,把天窗帘都拉好,一語雙關說:「是我考慮不周,讓麗莎姐受驚了。先自罰一杯,您隨意吧。」
麗莎挑眉瞥著,看他酒到杯乾,眼神略動了動,抿了口酒,道:「比不了陶大明星海量,酒燥火氣,我私下吃飯,基本上都戒了。談工作生意時才喝。」
又是一個明晃晃的刁難:如果要跟我喝酒,不好意思,咱們就不是私下吃飯,而是酒桌上明碼標價的應酬了。
但是明碼標價的應酬,走不了心,賠不了罪。
陶清風揭開桌上巨大的海鮮蓋子,露出了各色各樣的……蟹。他篤定那一瞬間,看到了麗莎眼淚一閃而過的亮光。
問了蘇尋,得知麗莎最喜歡吃螃蟹,陶清風定了一桌全蟹宴。貴是貴了點,但為了彌補和止損,這些錢得花,在他回憶完衣食住行大致價格后,心中對那張卡片上的錢,有了粗略的想法。
「麗莎姐,這是姜酒。蟹性寒涼,佐以溫酒。互補有餘,喝一點,不會燥火氣的。」陶清風徐徐道來,語氣舒緩。
麗莎想,陶清說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聽了?道理也有,布置得也用心,還有注目著她,很認真的表情,都讓她一肚子的怒火和刁難,在一點一點地溶解。
她是吃蟹行家,用姜佐蟹自然了解,只不過一般蒸螃蟹里都會擱薑絲,她也不會刻意地買姜酒。這回嘗了一口,味道竟然意外還不錯。
她終於放緩了一點攻擊力:「這一大桌螃蟹,要是不吃完,豈不害你破費了。鳳鳴春都那麼貴了,還送禮做什麼?」
對陶清的稱呼從「大明星」變成了「你」,是個不錯的契機,蘇尋和許容容都暗地裡鬆了口氣。
「不是什麼值錢玩意,讓麗莎姐吃螃蟹更好玩而已。」陶清風替麗莎把她面前的禮盒翻過來——「蟹八件」。
成熟.女人噗嗤一聲笑了。
許容容趁機想活躍一下氣氛,一邊攛掇麗莎打開來看看,亮晃晃小巧玲瓏的金件隔著塑料玻璃紙映出來,小助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道:「看上去像玩具。」
「就是玩具。」麗莎故意這樣說。其實麗莎家裡收藏了好幾套,最珍貴那套是純金打造的,陶清送她這套看成色是銅的,價格應該不算特別昂貴,但是造型很好看,有收藏價值。
「錘敲蓋、鐓夾頭、鉗剪腳、鏟蟹籽、匙勺肉、叉挖鰲、刮殼腳、針挑絲。※」陶清風指著銅件,給許容容一項一項地講解,他本來生得就好看,認真說話時,有種全新的文雅魅力。許容容驚訝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