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蔣妤一行人住的這家人姓周, 帶他們來的那個大哥叫周信,蔣妤他們喊周大哥。


  周信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喜歡赤著腳, 一副嘹亮的嗓門能從這個山頭喊到另一個山頭, 五官周正,笑起來很是憨厚。


  幾人走進堂屋, 堂屋的中央一張高桌上, 放著一個不知是何神話人物的瓷雕, 上面擺放了祭品與香火。


  將希望寄託於神靈, 是國人千百年來文化的延續。


  延續至今, 也會延續至以後。


  即使在現代人看來, 神靈是虛構的。


  周信引著幾人去了堂屋右側的兩個房間,蔣妤與陶蓁蓁一間房, 陳軻與徐甘一間房。


  幾個都是常年在外跑新聞的人,什麼環境惡劣的地方都去過,嬌生慣養的習性早在那些地方磨滅得一乾二淨,周大哥家裡雖然簡單樸素,但勝在乾淨,又累又困的幾人將隨身行李放好后,躺床上閉眼, 無力再動彈。


  山裡的晚上伴著星光和月色, 過堂的山風吹來, 是草木清新, 涼爽的味道。


  這兒遠離城市的喧囂,安靜的只余蟲鳴鳥叫聲。


  與世隔絕,似乎什麼煩惱都沒有。


  讓人心靜得,只想到呼吸這一件事。


  翌日一早,蔣妤醒了,她站在窗前,望著仍然坐在門口的老人家。


  昨天他們一行人進門時老人家坐在那,早上還是坐在那,一動不動,像一座雕塑,眼神透過朦朧的霧氣,虛虛凝望著遠處巍峨的大山。


  大山安靜的矗立,任世間千變萬化,它綠水青山,一如當年。


  周信推開門,「蔣記者你醒了?早飯好了,你們過來吃吧。」


  蔣妤轉身笑道:「多謝。」


  陶蓁蓁迷迷糊糊醒來,洗了把臉來到堂屋。


  陳軻與徐甘兩人圍在堂屋中央的高桌上,新奇的打量桌上的瓷雕,陳軻職業病起,還想拿起攝像機拍個照。


  「你們幹什麼!」老爺子聲音中氣十足。


  陳軻訕笑著,「我從沒見過這個模樣的瓷雕。」


  老爺子沉著眉,怒氣沖衝過來,站在瓷雕面前拜了拜。


  「這是山神,保佑我們的山神!」


  陳軻嬉皮笑臉的笑,「山神肯定也希望我們把它帶出大山,讓更多的大山子民供奉它。」


  「不需要!」老爺子上了一炷香,眼神虔誠地望著香火后的山神像,「它只是我們大山的山神。」


  陶蓁蓁小年輕忍不住,「這是迷信,老爺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山神。」


  「在山神面前,不要胡說!」老爺子怒斥陶蓁蓁。


  陶蓁蓁憋得臉色通紅,最終還是憋著氣,不說了。


  陳軻與陶蓁蓁是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崇尚科學,反對迷信,對周老爺子口中所說的山神不以為意,心高氣傲,彷彿是覺得,我一個知識分子,你是大山深處愚昧崇尚迷信的老爺子,咱們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誰也別說服誰。


  「不管有,還是沒有,很多文化和傳承不需要個人承認,但是咱們需要懷有敬畏之心。」蔣妤學著老爺子的樣,在山神面前鞠躬拜了拜,「老爺子,很抱歉,他們還年輕,請不要介意。」


  老爺子拿著抹布擦拭高桌,多看了蔣妤一眼,卻並不說話。


  周信笑著暖場,「爹,吃飯了。」


  吃過早飯,蔣妤一行人在周信的帶領下,去到那幾個山上發現的屍骨的家屬家裡輪流採訪。


  就他們提出來的那些問題,家屬個個無奈道:「蔣記者,你問的那些問題,我們回答了好多次了。」


  記者來了一波又一波,能問的,不能問的,都問了個遍。


  蔣妤當即收了本子,笑著說謝謝。


  既然問題都問過,那麼他們也無須再做無用功,浪費時間。


  臨走時蔣妤看著堂屋裡供奉的山神的瓷雕,問道:「我能拜拜山神嗎?」


  村民有些驚訝,「行啊。」


  蔣妤在山神像面前恭恭敬敬拜了幾拜,姿態到位,像一個信仰多年的信徒。


  事後陶蓁蓁問蔣妤,為什麼要拜山神。


  蔣妤說,求心安。


  陳軻笑她這個媒體人,二十一世紀新青年,竟然崇尚迷信。


  蔣妤卻沉默了片刻,說,「不知道,只是覺得應該拜一拜。」


  徐甘比蔣妤還要年長,跑新聞那些年,見多識廣,對此也說:「你做得對,入鄉隨俗,這個地方不需要個人的承認,但是需要懷有一顆敬畏之心。」


  蔣妤看著遠處大山,天際白雲滾滾,突然說:「我們去大山那看看吧。」


  一側的周信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那個地方很難找的,而且這個時間,爬上去肯定是晚上,晚上山裡路難走又難找,不一定能下得來。」


  「連你都覺得路難找,那麼那些死者是怎麼上去的,據我所知,其中有幾名死者,腿部有殘疾。」


  周信嘆氣,「我真不知道,這幾年村裡很多老人陸陸續續的失蹤,我們這些年輕人也到處找過,那座大山也翻遍了,就是從來沒發現過。」


  「那個山洞,從來沒有被發現過?」


  「沒有。」


  天色也晚了,一天毫無所獲,幾人只得回去,等明天一早,再去大山看看。


  夜深人靜,蔣妤坐在窗前,看著遠處的大山,也看著坐在大門口凝視著遠處大山的周老爺子,倏然,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影從門外風風火火的跑進,是周信十歲的兒子。


  蔣妤起了心思,走到堂屋口,朝他招手。


  周信的兒子叫周年,正是調皮的年紀,渾身上下就沒個乾淨的地方,滾得一身都是泥,赤著腳丫子,站在院子里用引下來的山泉洗腳。


  蔣妤將一顆大白兔奶糖遞到他面前,「周年,姐姐問你幾個問題,好不好?」


  「大白兔奶糖!」周年撕開包裝,往嘴裡塞,「我小叔每次從大城市回來,都會給我帶大白兔奶糖,我可喜歡吃了!姐姐你要問什麼?」


  蔣妤看著門口那個背影,將周年拉到了房間里,「周年,姐姐問你,你爺爺有沒有給你講過什麼故事?」


  老人家喜歡給小孩子講故事,一般不會是太過荒誕的,會講一些親身經歷,不想被人遺忘的事情。


  用故事的形式講給孩子聽,希望這個故事能得到傳承,不會被人忘記。


  「說過啊!」周年說:「爺爺說,咱們山裡很多年前山神曾經發怒過,咱們村子里本來有一百多戶人家,因為山神發怒,所以只剩下這五六十戶了,爺爺叫我們要好好供奉山神,否則的話,山神會像五年前那樣,再次發怒的。」


  「五年前?」


  「是啊,五年前山神再次發怒了,不過還好,山神這次沒有傷害我們,爺爺說,是警告,警告我們要更好的供奉山神。」


  蔣妤想起家家戶戶都供奉的山神像。


  「年伢子,睡覺了。」屋外傳來周信的聲音。


  周年應了一聲,跑了出去,屋裡只留下一串濕漉漉的小腳印。


  睡不著,蔣妤搬著個小凳子坐到門外,老爺子身邊。


  遠處山是山,可在夜色下,卻不如白天巍峨高大,像是隱藏著無數魑魅魍魎,夜色一吹,寒氣直逼得人心慌。


  「大爺,您在看什麼?」


  老爺子木然望著遠處大山,看那座被夜色勾勒出來的輪廓,一聲嘆息,「看山啊。」


  「您連著看了好多天的山,看不膩嗎?」


  「我看了幾十年。」


  蔣妤低低地問:「您知道山上是怎麼回事,是嗎?」


  老爺子渾濁的眼球微微轉動,他看向蔣妤,飽含滄桑與看透塵世的起伏,「蔣記者,你們應該離開這裡。」


  「我想弄明白這事,您難道不想讓大家知道真相?讓村民永遠銘記這事嗎?」


  「你們觸怒山神,是會遭天譴的。」


  「山神有靈,不會譴責好人。」


  老爺子嘆了口氣,「是,你是好人,山神不會怪罪你的,是我們作孽……」


  「您告訴我真相,我幫您一起祈求山神的原諒。」


  老爺子搖搖頭,「娃娃,你們都回去吧,你們是查不出什麼來的,查不出來的,山神也不會原諒我們的。」


  老爺子起身,拿著凳子扶著牆,聲音蒼老而顫抖,「查不出來的,回去吧……回去吧。」


  老人佝僂的背影在夜色里越來越遠,絮絮叨叨的聲音被山風一吹就散,她聽到老人不穩的腳步聲,步履沉重,搖搖晃晃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然而,遠處的大山依然矗立,在那無盡的夜色和繁密的山林深處,依然埋葬著不為人知的過去。


  山神發怒……天譴……


  蔣妤快步走進屋內,對陶蓁蓁與徐甘說:「徐大哥,明天你和蓁蓁回城裡,查清楚這座大山前五十……不,前六十年發生過的嚴重地質災害,陳軻你留下,明天跟我一起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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