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所謂同病相憐, 是因為有著同樣的遭遇和痛苦而互相同情。


  「你好蔣主播,我叫趙婭。」


  原來是婭不是亞。


  蔣妤看著病床上即使在產後,也依然明艷動人的女人,蔣妤不由得好奇,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會這麼狠的心腸,將她一個人扔在醫院。


  她友好將手伸了過去, 「你好, 蔣妤。」


  趙婭眉眼間一抹溫柔攜著堅韌, 都說女人最好的武器是溫柔, 男人無法抗拒, 但其實只有女人最清楚, 女人可以溫柔,可以強勢, 可以千嬌百媚,她們有千般姿態,萬種模樣,隨著時間和生活,磨礪成自己需要變成的樣子。


  「你想採訪我?」


  蔣妤手上沒有話筒,陳軻手上沒有攝像機,這構不成一個採訪。


  「不, 這不是採訪。」蔣妤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以閑適的姿態、聊天的口吻說:「你剛到醫院時我也在, 當時的你, 是一個人?」


  趙婭看著房間里抱著孩子的女人,「徐姐,你先帶孩子出去吧。」


  徐姐拿著奶瓶在餵奶,聽了這話應了兩聲,離開了房間。


  蔣妤給陳軻使眼色,陳軻也有眼色的離開。


  房間里只剩蔣妤與趙婭兩人。


  蔣妤的強勢是外露而凌厲,而趙婭的強勢,卻是掩在溫柔的假面下。


  「怎麼會是一個人,明明是兩個人。」趙婭看著她,目光很平靜,「蔣主播,你不用可憐我。」


  蔣妤懂她的意思,她們同為女人,可以感同身受,可以同病相憐,但就是別可憐她。


  沒人需要這卑微的可憐,在這場交談中以並不對等的姿態交流。


  咱們平等,你可憐我,憐憫我,像是我低你一等,這不公平。


  蔣妤換了個話題,「你剛才說,我們同病相憐?」


  「是啊,咱們同病相憐,」趙婭將一縷髮絲夾至耳後,一雙似水的眸子幽幽的流轉,「四年前,是你最輝煌的時候,而你卻急流勇退,離開了主播台,拋棄自己的事業,拋棄自己的理想,更拋棄了自己的尊嚴,只為了一個男人。」


  有些事情,自己提,是激勵,是告誡,別人提,是在心窩上捅刀子。


  「你當了全職太太,從此不知所蹤,而你一手打造的事業,到了你妹妹的手上。」趙婭看著她淡淡的笑,「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因為當年你是我的偶像,你的《法政時刻》,我一期不落,現在的《法政時刻》是個什麼東西?嘩眾取寵的玩意兒。」


  趙婭說這話的語氣很是不屑,眉眼間帶了針鋒相對的戾氣。


  「現在的《法政時刻》雖然不是最好,但相對而言,還是一檔好節目。」


  蔣妤不承認《法政時刻》的表達方式,但相對收視率而言,它真的是台里一檔數一數二的好節目。


  特別是在這個收視率至上的時代,無疑,《法政時刻》在蔣嫣手裡,是成功的。


  趙婭不由得失笑,「你也說了,相對而言。當時你的離開讓我很氣憤,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你這樣愚蠢的女人,竟然甘心為了一個男人放棄自己所有的一切,這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說到這,趙婭微頓,語氣不如之前的流暢與理直氣壯,夾雜著難掩的苦澀和哽咽,「直到後來……他跪在我面前,拿著戒指捧著鮮花,求著我嫁給他,我當時就明白了你的決定,因為那真的是一件關於愛情,最美好的事情。」


  蔣妤點頭,「是,愛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你知道嗎?我從前是一名珠寶設計師。」趙婭看著她的眼神恍惚,眸子里氤氳了水霧,「我的工作很忙,有時候顧及不到家裡,他就讓我辭職,安心做個全職太太,還說,會把每個月的工資都交給我,會養我,可結果呢?我像個廢物,我什麼都不會了,我沒有經濟來源,我和社交越行越遠,區區三四年,就讓我看清了他的心。」


  「那天他和我提離婚,我連離婚協議書都還沒來得及簽,他就被他那個生病的狐狸精一個電話叫走了,我只能……只能自己打急救電話,自己上擔架,蔣妤,你懂這種感覺嗎?」趙婭眼底的霧氣最終散去,她看著窗外,表情木然,「我經常想,我現在一無是處,那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只要我跳下去,我就不用這麼痛苦。」


  很明顯的自殺傾向。


  「我懂,我知道。」


  在無數個夜晚,蔣妤曾站在窗檯邊,想結束自己荒唐的一生,可蔣蹊的哭聲卻讓她止住了腳步。


  也有很多次,她抱著蔣蹊站在窗檯。


  孩子是無辜的,可慢慢長大,他會是痛苦的。


  但那時候阻止她的是,她和蔣蹊不一樣,蔣蹊還那麼小,他還沒見過這人世間最美的花,最白的雲,最藍的天,最長的路和最清的河,她不能那麼自私。


  她像瘋了一樣拿著鎚子和長木板,將家裡所有的窗戶封住,卻又一次又一次地崩潰,用拳頭一拳一拳砸著木板。


  天好黑,風好冷,連灑在地上的月光,都是涼的,風灌進房間吹得窗帘都飄了起來。


  蔣蹊會著涼的。


  她又將掰開的木板用鎚子牢牢釘在窗戶上。


  她鮮血淋漓得像個孤魂野鬼,失魂落魄站在被自己釘牢的窗邊,沒有人願意救她。


  現在趙婭和她一樣,懸在懸崖邊上,往前一步是萬丈懸崖,退後一步是海闊天空。


  「你知道不知道一個病症,叫產後抑鬱症。」


  「產後抑鬱症是女性於產褥期出現明顯的抑鬱癥狀或典型的抑鬱發作,與產後心緒不寧和產後精神病同屬產褥期精神綜合征。產後抑鬱發病的概率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三十,抑鬱症最突出的癥狀是持久的情緒低落,貶低自己,陰鬱,無精打采,睏倦,哭泣,嚴重的,有自殺的傾向。」


  趙婭看著她,眸子里沒有波動,「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患了產後抑鬱症?」


  「這個病一直以來被人忽略,前段時間星光電視台晚間直播報道的六名產婦自殺的原因,就是因為產後抑鬱。以你的表現看,我覺得是,但是具體的,我希望你能找醫生診斷,」蔣妤沉默片刻,最後卻不得不穩住自己的聲線,繼續說:「這或許很殘忍,但我還是想說,我要做這一期的節目,向大眾展示什麼是產後抑鬱,我確實需要這麼一個抑鬱症患者,發自內心剖析自己,讓所有人都看到,產後抑鬱的危害,我想讓這個問題被重視,不再被人忽略。」


  「所以,你想讓我上節目?」


  蔣妤坦然道:「是,這是我第一檔復齣節目,不能有失。」


  「你復出了?」趙婭難得有了淺淺的笑,「你要自己主持節目了?」


  「是。」


  趙婭怔怔望著蔣妤,「四年了吧,你又要站在主播台上了。」


  「趙婭,你也可以的,你是最好的設計師,你能讓一塊……普通的珠寶,綻放最獨一無二的光芒,就像你自己,你也是最獨一無二的。」


  趙婭反駁,「我不是……我已經拿不動筆了,我畫不出任何東西,我所有的天分,都死在了我的婚姻和愛情里。」


  窗外是最璀璨的陽光,而趙婭卻灰敗得,像一朵枯萎的鮮花,在這陽光的沐浴下,靜靜等待著凋零。


  她在靜靜流逝著自己的生命,不再對任何事物抱有期待,即使是孩子,也無法讓她重新點燃眼眸里那對生活的熱情,一小簇火光。


  蔣妤握著她的手,「趙婭,你的天分都在你自己的手裡,它沒有死,一個婚姻,不能抹去你的天分和光芒。」


  趙婭沉默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三年了,我與世隔絕三年了,我離開設計師這個行業三年了,更新換代這麼快,我已經過時了,我還能做什麼呢?我的人生這麼失敗,我為什麼還要做呢?」


  「你的人生還有未來,還有你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你人生的輝煌起步於你一知半解,現在的你,和當初剛步入職場的你有什麼不同?當初你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設計師,現在為什麼不行?」


  「趙婭,沒有人能否定你的價值,你的丈夫不行,家人不行,朋友不行,時間更不行,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我不是心理醫生,我不能幫你治病,我只能告訴你。」言盡如此,蔣妤也不說了,遞給她一張自己的名片,「我需要你,節目在後天播出,如果你願意,麻煩和我聯繫。」


  名片就放置在趙婭的手邊,蔣妤起身,臨走前站在門口回頭,看著陽光灑在趙婭身上,籠得她越發的瘦小。


  「我和你並非同病相憐,他沒有下跪,沒有戒指,沒有鮮花,沒有工資卡,更無關愛情,一切都是我自以為是。」


  她比趙婭可悲多了,什麼都沒有,唯一有的,只有孩子。


  靠著孩子苟延殘喘,是蔣蹊救了她。


  在很多個歲月里,蔣蹊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蔣妤離開病房,走廊里陳軻迎了上來,「怎麼樣?她同意了嗎?」


  「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沒關係,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有辦法的。」


  ***

  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是一句空話,在錄製節目的前一天晚上,她接到了趙婭的電話,說是願意上節目。


  蔣妤和她溝通好了一切,翌日來到星光園錄製節目。


  節目組工作人員全數到位,六名死者的家屬蔣妤請來了向由,醫院的採訪和趙前川的採訪也已剪輯完成,一切整裝待發,只差趙婭。


  過了約定的時間,蔣妤給她打電話,可是打不通,她打電話詢問醫生,得到的回復卻是趙婭帶著孩子出院了。


  「蔣妤姐,節目在十分鐘后播出!」


  陳軻將電話掛斷,英俊眉眼間難得染上了急色,「電話打不通,師姐,我出去找!」


  整個節目組因為趙婭的缺席而急的團團轉,在他們的節目策劃里,趙婭是最核心的人物,也是節目關鍵點,重中之重。


  蔣妤淡定道:「來不及了。」


  「可是趙婭不來……」


  蔣妤沉聲道:「趙婭不來,這個節目也要做下去!」


  她知道,這個節目受到了台里無數人的矚目,其中等著看她笑話的,在多數。


  她背水一戰,無路可走,除了咬緊牙關,別無他法。


  「蔣妤姐,不如就讓我們事先準備好的嘉賓上場吧,反正都一樣,都是抑鬱症。」


  蔣妤目光凌厲,如刀似劍一般刺向適才說話的那人。


  「參與這件弄虛作假事件的,統統開除!」


  現場幾名編輯縮頭不敢言語。


  蔣妤最恨這種習氣,年輕的媒體人為求目的不擇手段,在演播廳的鏡頭下,愚弄大眾!

  臨場事故蔣妤從前處理不少,嘉賓開播前不到場的,中途退場的,情緒激動的,在直播節目中,往往最考驗主持人功底。


  蔣妤從容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


  「喂?蔣小姐,怎麼了?」電話傳來王姨的聲音。


  蔣妤說:「王姨,小蹊在嗎?」


  「在,我把電話給他。」


  沒過一會,電話里傳來蔣蹊稚嫩的童音,「媽媽!」


  辦公室內極其安靜,蔣妤電話里這一聲媽媽格外響亮。


  所有人面面相覷,媽媽?

  顯然嚇得不輕。


  「媽媽在,小蹊想不想媽媽?」


  「想!可是媽媽你現在不能想我喔!要好好上班,下班之後才可以想寶寶!」


  「嗯,好,媽媽聽小蹊的,現在不想,下班之後加倍的想,」蔣妤頓了頓,「小蹊,媽媽愛你。」


  「我也愛媽媽,mua~」蔣蹊沖著電話大大親了一口。


  蔣妤嘴角帶起一抹不自覺的微笑,似乎得到了滿足,又似乎得到了慰藉,「好了,媽媽該工作了,先掛了,寶寶我們晚上見。」


  「媽媽再見!」


  蔣妤將電話掛斷,對四周呆若木雞的人渾然不顧。


  導播急沖沖走進辦公室,「蔣妤,快快快,倒計時了!」


  蔣妤深吸口氣,接過導播手裡的話筒,推開門,走進了演播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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