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星光台台長日理萬機,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今天竟然出現在一個小小的晚間新聞部,簡直令人受寵若驚。


  晚間新聞部眾人還沒從蔣妤的驚世駭俗中清醒,又被台長的到來嚇得手足無措,紛紛起身斂聲屏氣不敢說話。


  新聞部主編連忙將台長與許副台長請進辦公室,連說自己御下無方,台長倒是不甚在意,看著蔣妤笑說了兩句後生可畏。


  蔣妤杵在原地,聽著四周的低聲議論,一道道目光有幸災樂禍,有憐憫,有惋惜。


  他們打心裡覺得,蔣妤先是在主編面前大放厥詞,后在台長面前咄咄逼人,這樣一個義憤填膺,不尊重領導的員工,在星光台是沒有前途可言的。


  蔣妤卻渾不在意。


  憋在心裡許久的話終於說出口,心裡那股子憤懣與濁氣也就不再折磨她。


  她身心舒暢,為自己的一番慷慨激昂。


  上次和蔣妤一同外出採訪環衛工人的攝影師小劉給她遞過來一塊巧克力,「蔣妤姐,別擔心,台長不是思想封建的人。」


  蔣妤見他把自己當小女孩哄,無奈笑道:「我沒事。」


  能做到星光台台長這個位置,能力自然非同一般,將他履歷翻出來,也是駭人得很,經歷過艱難險阻的人,可不是個老頑固。


  身居高位的人,對下威嚴氣勢十足,卻又是個開明的人,近幾年來星光台那些連年輕人都覺得革舊從新的改革,就是台長親批。


  蔣妤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只擔心那則新聞對於醫院的影響。


  新聞部記者工資取決你記者跑的新聞條數,跑的新聞越多,工資越高,這點子工資對蔣妤而言如杯水車薪,每天索性蹲醫院,蹲警局。


  她採訪幾名醫生和護士,想了解當時幾名死者生產後的細節,可醫院對媒體人拒不回應。


  蔣妤又去警局採訪,幾名死者生前並無就醫的歷史,更無精神疾病類的報告,僅憑自己的猜測,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是無法構成一則嚴謹的新聞的。


  短短三天,蔣妤一無所獲。


  就在蔣妤一籌莫展時,台里新節目的名單下來了。


  蔣妤為節目主持人,製片人。


  評論部林主任找她談話,完全沒有上次摸大腿的流氓行徑,更沒有滿口胡言亂語的言語暗示,全然是一副語重心長的上級領導模樣,衣冠楚楚,意味深長說這可是台長欽點,讓蔣妤摒除雜念,好好主持節目,爭取為台里再創一個《法政時刻》的輝煌。


  伸手不打笑臉人。儘管林主任這人是個衣冠禽獸,但蔣妤知道沒必要得罪他,寒暄著笑笑,保證一定完成任務,不辜負領導所託。


  從林主任辦公室出來的蔣妤,台里的風言風語立馬傳到了她耳朵里。


  貶低的話無外乎是說蔣妤繼許副台長之後,又扒上了台長,也不看看台長的年紀,都能當她爸了。


  諸如此類的流言怎麼難聽怎麼說,怎麼下流怎麼傳。


  蔣妤對此不屑一顧,因為節目組的名單足夠令她有些頭疼。


  名單上的名字熟悉的沒有幾個,看著年齡,都是剛進台沒幾年的愣頭青。


  台里這些年更新換代快,曾經的一波老人被新人頂上,大浪淘沙之下,年輕人似乎更適合沖在第一線。


  年輕人充滿幹勁是好,但一個團隊的默契,得經過長時間的磨合。


  就在蔣妤頭疼時,新聞評論部副主任,她的老師陳文洲給她的節目帶來一個人。


  是那天在醫院外偶遇的今日說法欄目的記者,陳軻。


  「蔣妤,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陳軻,你看看你節目組還能不能塞下一個小記者。」


  陳文洲的面子,蔣妤當然要給,只是面前這個張揚俊朗的年輕人,如鷹鷲般盯著她的眼神,總讓她有些不安。


  「既然是老師您的徒弟,那就是我師弟,我當然歡迎,不知道師弟會些什麼?」


  陳軻一身休閑裝扮,很是陽光帥氣,「我會攝影。」


  提及攝影,很自傲。


  陳軻之所以入新聞這行,是因為蔣妤的那檔《法政時刻》的節目。


  當年他去了非洲,穿了叢林,拍了幾張照片獲了獎,在攝影行業被稱之為攝影天才,卻仍然覺得內心空虛無法充實,渾渾噩噩之際,看了蔣妤的節目,被蔣妤的態度及談吐折服,深覺新聞大有魅力,毅然放下相機,拿起了筆杆子,做起了新聞。


  「我拍了幾張那天醫院衝突的照片,您看看。」陳軻將準備好的照片遞給蔣妤,顯然是有備而來。


  蔣妤看完夏勁草拍攝的照片,不得不說,陳軻的拍攝水準很不錯,將家屬的憤怒,與醫生的無奈,以及警察的抵抗,情緒抓拍極為恰當,從照片上便能直觀看出當時場景的激烈。


  「還不錯。」言簡意賅三個字,對於這個優秀的年輕人,沒有過多的誇獎,「留下吧。」


  「謝謝您,蔣主播。」


  蔣妤揮手讓他去節目組報道,辦公室內只剩她與陳文洲兩人。


  陳文洲意味深長給她透了個底,「這個節目策劃上面其實是認同的,但你也清楚,如果這次不行,領導說了,那就不扶了。」


  如果爛泥扶不上牆,確實不用費太多的人力物力去扶。


  給蔣妤這次機會,恐怕還是看在往年蔣妤打造了《法政時刻》這個節目的面子上。


  「說說看第一期節目的選題是什麼?」


  蔣妤將六名死者的新聞拿出來,「產後抑鬱。」


  陳文洲對此持懷疑狀,「你確定這六名死者與產後抑鬱有關?」


  「不確定。但是只有調查之後才能知道究竟有沒有關係。」


  「我聽說這幾天你一直在外跑新聞,怎麼樣,有沒有查到什麼?」


  「沒有,警局跑了,家屬家裡也去過了,醫院也去查了,六名死者,真的是自殺。」說到這,蔣妤無奈搖頭,「因為晚間新聞的報道,現在把矛頭轉移到了醫院身上,新聞不謹慎,博取民眾眼球,一味追求收視率,我真不明白,咱們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電視台,短短三年,怎麼會容許這樣的新聞出現在電視上!」


  相比於蔣妤的忿忿不平,這種情況見得多了的陳文洲並沒有過多憤怒的情緒,「當年你入行的時候我就讓你慎重考慮過,現如今的記者行業魚龍混雜,作為一個媒體人,一名記者,最重要的是要堅守自己的底線和原則,他們沒有堅守,已經是違背了這個行業的規則,更新換代這麼快的時代,你要相信,留下來的,絕對不會是他們這批攥寫這種新聞的記者!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要為大眾,傳遞真相。」


  蔣妤深諳其道。


  「只是,這節目組的人員名單……」蔣妤凝眉,實話實說,「老師,我覺得那群小朋友熱情不足,這樣的組,很難帶。」


  陳文洲笑,「為難了?」


  「倒也不覺得為難,就是覺得麻煩。」跑新聞製作節目已經夠辛苦了,還需要她來管理整組人,蔣妤確實有心無力。


  「蔣妤,你知道電視台里節目撤掉之後,節目組的人,都去哪了嗎?」


  蔣妤保持沉默。


  她在電視台工作五年,自然知道一檔節目停播后,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會被零零散散派遣到各個節目組裡,運氣好的分配到新節目可以重頭開始,運氣不好的分配到開播多年的節目中,節目核心團隊早已建立,哪還有他們那些人插足的份,出頭更是無望。


  「你也別怪他們,都是進台沒幾年的小朋友,閱歷不足,經歷不夠,沒經歷過你之前的輝煌,人云亦云的流言里根本不了解你。人啊,都這樣,趨利避害,你得讓他們信服你,才能駕馭他們。」


  是這個道理。


  蔣妤笑道:「我知道了,謝謝您。」


  陳文洲擺擺手,「你那個選題,加油啊,師父還等著給你審片呢!」


  「師父,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陳文洲看蔣妤自信的笑,似乎又看到了他從沙堆里淘出來的那顆珍珠。


  翌日,蔣妤召集全組人員開會,言簡意賅將第一期的選題過了一遍,明確採訪對象及分工后,竊竊私語聲傳了過來。


  無非是些質疑的聲音。


  年輕有衝勁是好事,但可惜,沒經驗。


  蔣妤將文件往桌上一扔,幾十號人聲音靜了一靜,而後齊齊站了起來。


  「蔣妤姐。」


  星光台按資排輩,蔣妤卻不太喜歡別人叫她姐。


  蔣妤目光掃視而過,很有趣的是,蔣妤覺得自己像是學生時代的老師在點名,這群年輕洋溢的臉上沒有幹勁,一個個埋著頭,像沙漠里把頭埋進沙子里的鴕鳥。


  鴉雀無聲。


  得,屬於年輕人的衝勁也看不到了。


  「在我的節目里,我需要大膽響亮的聲音,大家都是媒體人,新聞工作者,有什麼話放開了聲音說,質疑是本能,有質疑是好事,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話。」


  會議室里靜了一靜。


  「產後抑鬱?」有年輕的聲音質問,「這算什麼選題,產後還有抑鬱?」


  一個聲音出了口,質疑的聲音接二連三而來。


  「我聽都沒聽說過,女人生孩子,不都是很幸福的嗎?還會得抑鬱症?」


  「對啊,蔣妤姐,您確定這個選題?這個選題上面也不一定能通過。」


  蔣妤靜靜等他們發表完自己的觀點后,才將那則六人自殺身亡的新聞拿了出來,「產後抑鬱,圍繞這個六名死者展開調查,我曾經採訪過六名死者的家庭,六名死者生前都有突如其來的悶悶不樂,連剛出生的孩子都無暇照顧,情緒低沉,失眠,脾氣暴躁,這都是產後抑鬱的表現。」


  在場的人紛紛咋舌。


  「不知道並不代表不存在,你們年輕是好事,未知的領域還很多,這很好,這說明你們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但是對自己未知的領域保持沉默,這才是最正確的態度,你們是媒體人,新聞工作者,你們質疑我沒關係,既然你們質疑我,就得拿出證據,證明我的觀點是錯的,用你們的觀點來說服我,懂了嗎?」


  寂靜的空氣中瀰漫著凝滯的沉默。


  「陳軻,帶上你的攝像機跟我走。」


  蔣妤走出會議室,看了眼腕錶上的時間。


  時間不多,她必須得親自去跑新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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