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
此為防盜章 張禮這才正色斂容:「陛下口諭, 元嘉長公主接旨。」
元嘉連忙跪下去,張禮忙道:「陛下吩咐了, 長公主不必跪。」
元嘉搖搖頭:「皇兄體恤, 臣妹卻不能不知尊卑禮數,請公公接著說吧。」
張禮知道這位長公主為人如此, 也不敢勸,只得加快了語速:「朕知你孝順, 然而山間清貧,眼下入秋,天越來越涼……」
元嘉:「……」
她怎麼忘了,她皇兄在親近的人面前一向是個話嘮, 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進入正題,看來之前讓她不必跪還是有道理的。
也虧了張禮將這裹腳布一般長的話硬是給記住了, 還加快語速給複述出來了, 前頭都絮叨到他們小時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後點了個題, 賞了她一堆金銀還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謝陛下賞賜。」
張禮說的口乾舌燥, 卻還是趕緊先讓人將元嘉長公主給扶起來。然後又親自從身後的人手裡提過一個籃子, 打開一看,裡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 兒時的記憶頓時湧上心頭,她面露懷念:「沒想到這株葡萄藤居然還在, 皇嫂有心了。」
張禮道:「這些葡萄都是陛下親手摘的, 陛下說這葡萄比從前要甜多了, 所以特意送一籃子過來,讓您嘗嘗。」
元嘉拈了一個,細細將上面果皮給剝了,一嘗,果然比記憶中要甜許多。
「皇兄說的是,果真甜了許多。」
張禮忙記下她的回復,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讓宮女拿了個荷包過來,張禮連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宮女道:「公公遠來一趟辛苦了,殿下賞些茶水費罷了,算不得大事。」
張禮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讓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這才是真正的公主氣度,雖然深受聖寵,卻從不恃寵而驕,連他們這些下人都打點地周到細緻,若是日後回了京,說不得這京中的局勢都要變一變。
這般想著,張禮的笑容越發真誠:「奴才出來之前,陛下還問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麼都沒見著郡王殿下呢?」
聽到他提起蕭衍之,元嘉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兩個好朋友去功德池看烏龜去了,估摸著不到日落是不會回來的。」
張禮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蕭湛身邊,自然是知道這位昭懷郡王有多怕生。當初陛下還未登基之前,元嘉長公主帶著才兩歲多的蕭衍之來東宮,三皇子原本想要帶著蕭衍之一起去玩,誰知蕭衍之碰都不讓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緊緊地抱著元嘉長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著了也不鬆手。
沒想到兩年過去了,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張禮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師座下的小沙彌有這樣的福氣?」
元嘉卻笑起來:「不是什麼小沙彌,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雖說年紀小,但我初見就對他們十分有親切感,衍之也是,我還是第一次見他主動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說之前張禮還只是驚訝,現在就是震驚了,比起年紀尚小還未定性的昭懷郡王,這位長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愛同人來往,雖說在外從不會讓人挑出什麼毛病,但她對任何人都是淡淡的,這滿京城的貴女就沒有一個能與她交心的,沒想到竟在這山野之地,讓她如此親昵熟稔地說起旁人。
張禮好奇的不行,忍不住問:「可是哪位貴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著掖著:「說來也巧,是威國公府三公子的妻兒,我聽說,皇兄小的時候,這顧家老三差一點就成為他的伴讀了,是有這麼回事吧?」
張禮:「……」
張禮是從小就跟在蕭湛身邊的,自然是記得那位顧三公子的豐功偉績,萬萬沒想到他的妻兒還有這般際遇。
張禮魂不守舍地帶著人走了。
元嘉也沒在意,讓人將這些賞賜都放好,這才問自己的宮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邊去,不要讓孩子們玩得太累了。」
素衣連忙應了,洗了一盤果子,裝在籃子里,親自往功德池那邊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邊,遠遠地就看到蕭衍之趴在池子邊上,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一隻烏龜,奶娘在旁邊焦急地看著,卻又不敢出聲。
而在蕭衍之旁邊則坐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顧澤慕手裡迅速地拆解著一個九連環,顧清寧拿著一根樹枝,也不知在地上畫些什麼。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話還沒說完,蕭衍之立刻就轉過頭,把手指豎在嘴唇邊上「噓」了一聲,奶凶奶凶地對她說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過了好一會知道事情原委,簡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蕭衍之從哪裡聽來的,說是身負功德的人能夠在這功德池裡的烏龜背上能看到彩虹,於是便拖著顧家的兩個孩子來這邊看烏龜。
誰知一刻鐘都沒到,顧澤慕與顧清寧先後說自己看到了彩虹,蕭衍之不甘心,瞪著眼睛看著那烏龜的背,堅持要看到彩虹。
然後就變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樣子了。
素衣也有些無奈:「郡王,那只是傳言,不是真的。殿下讓奴婢洗了果子過來,您要不要先吃一點?」
誰知蕭衍之十分執拗,固執地趴在池子邊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罷休。
顧清寧與顧澤慕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樣的無奈,顧清寧也沒想到這孩子居然和他母親一樣固執。
看著蕭衍之表情嚴肅地趴在池子邊上,眼睛都快盯成鬥雞眼了。
顧清寧也不好再袖手旁觀,走過去拉了拉蕭衍之的袖子,蕭衍之以為是素衣還想讓她不要吵自己,沒想到回身看到顧清寧,臉上頓時流露出委屈:「清寧妹妹,為什麼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歡我?」
顧清寧一直很想糾正蕭衍之對自己的稱呼,畢竟整天聽著自己的外孫叫自己妹妹,這感覺著實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顧不上這點細枝末節,直接就道:「我也沒看到。」又看了一眼顧澤慕,「他也沒看到。」
蕭衍之睜大了眼睛:「可是……」
顧清寧不給他可是的機會,拉著他便往旁邊走去,蕭衍之分明還比她高許多,但卻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蕭衍之雖然年紀小,但向來固執,他決定的事情除了長公主殿下沒人能改變,沒想到這顧清寧竟然能做到,這讓她吃驚之餘,也不由得多看了顧清寧一眼。
蕭衍之被顧清寧拖走了,伺候的人也連忙跟了上去,李嬤嬤跟在顧澤慕身邊:「三少爺,咱們也過去吧。」
顧澤慕應了一聲,只是走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烏龜,陽光落在了烏龜的背上,一道細小的彩虹從龜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顧清寧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見到柳太傅時的場景,那時候的柳太傅還不是太傅,只是一個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舉,隔年便中了探花,進了翰林院,然後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縱然有學識,但他寒門出身沒有背景,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當時蕭胤在替太子選擇老師,他告訴奉皇后,滿朝大儒論學識,誰都可以教太子,但他們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師,卻並不僅僅限於學識。
於是蕭胤當時給翰林院發了一道題,論何為師?——以此作為第一道考核。
當時眾人都知道這是為了給太子選老師,對於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個一步登天的捷徑,他們一個個都卯足了勁,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團錦簇,更有引聖人之言隱晦表忠心的,或者另闢蹊徑分析要如何教導太子的,無一而足。
可蕭胤一個都不滿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過,說起來那篇文章十分樸實,似乎只講了一個「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辭也是偏簡潔平實,並不晦澀,唯有那一筆漂亮飄逸的字,讓人隱約窺得當年探花郎的真容。
後來,帝后二人在御花園召見他的時候,奉皇后見到那張過於年輕的面孔,還擔心不已,只是柳栩進退得當寵辱不驚,才讓她又對這個人有了些許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給太子上第一堂課的時候,奉皇后還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風後頭,聽他究竟會教太子什麼。
當時的太子蕭湛才八歲,大約是因為父母都太過強勢的緣故,他自小就脾氣極好,便是跟自己宮裡的宮女太監都很少發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順,又溫厚有禮,滿朝文武都對他讚譽有加。
但奉皇后卻一直很擔心,畢竟若他不是太子,這樣的性格再好不過,他這一輩子都能過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這個國家未來的主人。而作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課既沒有講四書五經,也沒有大談人品道德,他只是問了太子一個問題。
「殿下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蕭湛想了許久,才道:「我想成為父皇那樣的人。」
「那殿下覺得自己能成為陛下那樣的人嗎?」
這一次蕭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時候會聽母后說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歲就已經學完了四書五經,才思敏捷,讓滿朝文武都為之讚揚,可我現在還差得遠呢,更別說旁的了。我有時候會很沮喪,為何自己不夠聰明,沒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兒子……」
柳栩靜靜地聽著,直到蕭湛自己停下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沒用的?」
柳栩卻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來,殿下比那些自詡聰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人,滿天下都找不出幾個,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許用更笨的辦法,花上更久的時間,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過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