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與八歲小男孩聊天
那天的夕陽真美呀，沙灘上細細的紋路真象是海麵上吹起的波紋，走在上麵雖然不能感到有水的衝擊，但可以想象得出千百年以前這裏是海的波瀾。抬頭望去，天好象離地麵很近，白雲象是就在頭頂上飄著。不知不覺我唱了起來。“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
??突然，一個渾厚的男中音接著我的歌聲唱下去。“揮動鞭兒響四方……”我向著歌聲傳過來的方向望過去，這是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他大概在二十歲左右，他正笑著迎著我的目光。在這偏遠的高山地區，見到任何的個人都象是見到了遠方的親人，無比地親切。我想我來到這兒已經快一個月了，怎麽沒有見過這個人呢，可能他也是來這兒渡假的。還沒有想清楚這個人是什麽來頭，他倒是先說話了：“願意和我一起爬那座高高的山峰嗎？”我想了想，有點不願意去的打算，心想：我是一個女的，而他是個陌生男人……
??我在想著這些事的時候，他突然說話了：“你別多想，我對我不了解的女人不會做那些事的。”他的話雖然聽起來很嚇人，但是他的話讓人感到很真實。我看看夕陽，再看看不遠處那座山峰。還好，太陽還沒有下山，爬那座山峰用不了多長時間吧。再說，我來這兒渡假，還真得沒有爬到那座山頂上看看呢，還真是有點想上去看看。此時，麵對他熱情地相邀，我沒有錯過與他結伴而行的機會。
??他見我願意與他同行，臉上露出了喜悅，他象個孩子一樣，一會兒停在後麵撿個雨花石，一會兒又到河邊打個水漂。他是一個快樂的人，但不是一個很無聊的男人。由於他不問我叫什麽名字、做什麽的，因此，我也不想問他同樣的問題。
??也許他可能是這樣想：這一次的結伴而行可能隻有一次，也隻有僅僅的一個小時而已，沒有必要知道的太多。他為什麽會這樣想呢？很簡單，因為我是這樣想的。
??至於他是不是這樣想的，其實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了。想著這樣一個無聊的事，其實就是因為腦子閑著無聊吧。我望了望他的背影，想著自己對他的猜測，不僅偷偷地樂了起來。
??我和他開始爬山了，剛開始他爬得相當快，不一會功夫我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山坡上長滿了帶剌的荊棘草，腳下又是能埋住腳的沙土，我在艱難地往上爬著，手上、身上已經紮上了剌，鞋子裏灌滿了沙土。但是為了能緊跟在他的身後不至於被落下，我還是一步不停地繼續爬。
??他爬到了一個小台階，轉過身子，發現我不在他的身後。於是他開始大聲地叫著：“你在哪？”
??我聽到了他的呼喊，但我沒有力氣回答他。結果，他著急了，一路小跑地衝了下來，我被他帶下來的塵土所淹埋。他在朦朧的塵霧中看到了我，嚴肅緊張的臉一下變成了一張可愛的笑臉，他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說完，他伸出手來。
??我知道他說“對不起”的含義，那是因為他隻顧了他自己一個人爬上去了，沒有照顧我這個同伴的緣故。我並不生他的氣，我笑了笑將我的手伸了出去。他是帶著手套的，腳上是穿著膠鞋的。他為爬山做了準備，而我並不知道爬山需要做這些事。
??突然，他鬆開了我的手，將手套脫了下來，說：“你帶上吧。”我隻好帶上他的手套。他又抬了抬他的腳，說：“我的鞋子看樣子你是穿不了的。”
??我笑著說：“能穿我也不穿。”
??他笑著說：“為什麽？”
??我不說話。他自己接著說：“我知道，是不是太臭了？”
??我還是不說話。我在想：這個人真是太可笑了，他給我的感覺是他太小了，很幼稚。
??當他再一次把手伸給我的時候，我說：“不用了，現在我帶上了你的手套，可以抓著草上山了。”聽了我的話，他又一次邁著大大的步子朝前走了。
??當我爬上山頂，他已經在一片草兒的地方躺著了。看到我上來，他一下就坐了起來。他直直地盯著我看了一陣，突然大笑起來。我知道他為什麽笑，因為我的模樣。在半山坡上，由於我的鞋子裏灌滿了沙子，我索性就將鞋子、襪子脫了，光著腳上山的，而且為了不讓褲腿也裝上沙子，我將褲腿也卷了起來。他的笑沒有任何惡意，隻是善意地發笑，我知道這點。我放下褲腿，準備將襪子、鞋子重新穿上，這時，他卻將他的膠鞋、襪子脫了下來。他說：“沒想到，光著腳踩在沙灘上的感覺這麽好，一下子變成了小孩子。”
??他比我小，這一點，從他的言語和他的舉止都能感覺得到。他正在用手捧起地下的沙子埋著他的雙腳。有好一陣子，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都在用手抓著地上的沙子玩。
??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他說：“我想讓你告訴我一些我無法理解的事，我知道你比我大，而且人也不錯。”
??我笑著說：“有這麽嚴重？”
??他說：“我害怕與人打交道。”
??我說：“沒有看出來，你與我在一起不是很好嗎？”
??他說：“是的，可我與別人在一起就是另一回事。所以，麵對你，我可以說出我心中想說的事。”
??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暗淡的，他的這種神情使我無法想象得出，他剛才的喜悅和現在的憂愁那一個更象是他本人。也許兩者都是他本人，隻是現在的他更能體現他內心的東西。我知道他想尋求幫助，我說：“你說吧，如果我能幫助你，我一定會這樣做的。”
??於是他就開始說著他的故事，直到最後他淚流滿麵。
??他沒有說他為什麽怕與人打交道，而是說起他的家庭。“我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我兩歲的時候父母離異。當時，我被判給了父親。我有一個姐姐，我的姐姐判給了母親。由於我的父親沒有能力撫養我，就將我放在了我的大姑家。我在我大姑家一住就住了十年。十年中我沒有一天不思念我的母親和姐姐，於是在一個漆黑的夜裏，我和我大姑家的老二大打出手，他讓我“滾”。於是，我就連夜跑進了火車站。在火車上顛簸了三天之後，他奇跡般地站在了我母親的麵前，這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我的母親。然而我和我的姐姐卻有著難以撫平的溝壑。
??我的姐姐由於母親的溺愛，養成了一身的壞毛病，又懶又饞。有一次，她說母親做飯難吃，讓母親重新做。母親不但不罵她還給她陪笑臉，我看不下去，說了她兩句。這下我可算是捅了麻蜂窩了。我的姐姐對我這樣說到：“姓齊的，你來我們張家幹什麽？”
??我的心裏很難愛，由於我一直沒有改姓，跟我的父親的姓，而我的姐姐自父母離婚後改了姓，一直跟母親的姓。當時，母親是聽到我的姐姐這樣殘酷地罵我的，可她不但沒有嚴曆地訓斥她，反而讓我讓著她。我又一次感到了沒有家的滋味。沒有辦法，我隻有好好學習，發誓離開這個家。於是我拚命地學習，我的成績是班上最好的。我考上了大學，離開了家，然而我沒有了奮鬥目標。大學沒有上二個月，我的精神垮了。我天天睡在床上，不去上課。最後學校讓我母親來了，接我回家，最可怕的是同學都不理我，連老師都說：“我得了精神憂鬱症。”
??他說到了痛處了，眼淚象是衝出了眼眶，但是他還是將眼淚留在了眼眶中。我不知道說什麽好，我在想他的問題到底出在哪兒？我又真得能幫助到他嗎？這是一個多麽複雜的問題呀，有社會的、有家庭的、有情感的，不是我一個普通女人能解決的事啊！
??我知道他的感受，單親家庭的孩子永遠有著父母留給他們的傷痕，就算是給他最好的衣服穿、最好的飯菜吃、最高的學府讀書，可還是不能彌補他們心中那份刻骨的疼痛。
??他繼續說到：“我的母親真是不容易，沒有她我不知道我現在是個什麽樣子。大學四年，她一直陪著我，我的精神狀態那麽不好，可我以最優異的成績畢業了，這是我母親的功勞。道義上講我什麽都懂，可在情感上來說我是恨她的，這就是我的問題。”
??我真得很想幫助他，我說：“這是為什麽呢？”他說：“從小到大，沒有一件事是我自己願意做的。母親一直反對我的一切決定，包括我交朋友的事。”
??我說：“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呢？”
??他說：“母親說我總和她對著幹。其實我知道我母親把對我父親的那種怨恨完全轉到了我的身上，這一點是我的感覺告訴我的。我常常用這種方法來安慰自己，如果母親能將對父親的怨恨通過責難我的方式發泄出來，我是不會太生氣的。因為我是那麽深地愛著我的母親，我想讓她活得更輕鬆一些。然而，我做出的犧牲並不能讓母親明白。有時她和姐姐一起攻擊我，我最討厭的是我的姐姐，她對母親不盡孝道。”
??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一點：他的問題就是他和他姐姐的問題。然而他的母親又是和他的姐姐最親，親到以致於他的姐姐傷害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還是和他的姐姐最親。這真是一件複雜的情感糾紛呀，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句話：清官難斷家務事呀。
??這時，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好了，我終於能說出來了，這種感覺真好呀，也許是不認識的原故，所以我才能說出來。謝謝你。”
??看到他的心情有了好轉，我覺得自己很有功勞，我說：“現在好受多了，是嗎？”
??他說：“好受多了了，一切正常了。下山！”
??這時，天色真的有些晚了，微風吹起了涼意。我們向著山下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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