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危機
初春的寒風肆意叫囂著,似鬼哭,又似狼嚎。不一會,傾盆大雨驟至,所有的腌臢事都藏在了雨中。
高牆上,只有一扇小小的鐵窗,雨水透過鐵窗飄了進來,沖刷著斑斑銹跡。
徐小冬抱著膝蓋靠坐在牆角處,破洞的臟灰色布鞋往裡收著。大腳趾幾乎和鞋子成了同種顏色。
罵咧聲,嬉笑聲不斷竄進耳里,她早就習以為常。賣報團伙的幾個頭頭每天晚上都會找幾個倒霉蛋練練拳腳,今天也不例外。她聽幾人的罵咧聲隱約知道,被打的那人是因為私吞了一部分今日的報款。
徐小冬把腦袋埋在膝蓋裡頭,別人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她在等,明天賣報的時候,或許可以趁機逃跑。她腦子裡不斷構想著自己的逃跑計劃。眼睛的餘光卻瞥到了一個黑色的饃滾落在了她腳底下。
她腦子停了片刻,將頭稍稍抬著。卻直接和一雙眼睛對上了。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像是沙漠里的一頭孤狼。此時正緊緊地盯著她,或是說她腳下的黑饃。
那雙眼睛有些熟悉,徐小冬的唇動了動。她伸出一隻黑手,小心地往下探著,那人的視線隨著她的動作越發的狠厲。她狠了狠心,將黑饃抓在了手心,然後不在看他。
「大哥,這小子還挺硬氣的,老子今天一定要讓他跪在地上叫爺爺,嘿嘿……」
「來子,你沒吃飯啊,連個臭蟲都搞不定。」
男人粗嘎的嬉笑聲不絕於耳。
徐小冬緊了緊手心,滿臉是血的瘦黑少年眼睛已經閉上了。那雙眼睛卻像是一雙毒蛇一樣緊緊纏在她身上,讓她喘不上氣來。
一種不詳的預感陡然升起,徐小冬似乎想到了什麼。她腦袋陡然一轉,看向歇在一旁的楚婉。
楚婉稚嫩的臉上似有不忍之色,感受到徐小冬的視線后,她往徐小冬所在的位置靠了靠,大眼睛里閃著惶恐。
她今年才十二歲,比徐小冬還要小上一歲,從小優越的生活環境讓她單純的像一張白紙。她雖然單純,但到底不傻,知道這裡沒幾個好人。
徐小冬雖然冷漠,但只有她和那個被打小哥哥不會欺負她搶她東西。她天然的心底會更傾於向她尋找庇護。
「姐姐,我們幫幫那個哥哥好不好,他會死的」,楚婉眼裡閃著水花。
幫?怎麼幫?把自己也搭進去嗎?
徐小冬垂下眼,心中不禁生出一陣厭煩。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放在了衣襟裡面。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人只會是能要她命的敵人,對待敵人,不上去落井下石一番都算好的,又如何會幫忙。
「老大,這小子沒氣了。」
「真是晦氣,小兔崽子給我聽好了,以後要是誰再敢偷著藏錢,這就是下場,都給老子聽到了沒有。」
站在電燈下面,壯漢一臉橫肉的大喊著,手上的鞭子一揮,狠狠地抽在了地上滿身傷狠的人身上。
三天前,原主也是這麼被活活打死的。
轟隆——
外面響起了一陣雷聲,楚婉嚇得縮成了一團,她看了徐小冬一眼,她面上仍舊一片冷漠。
「姐姐,他死了。」
「他沒死。」徐小冬輕聲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篤定道。
似乎為了印證她說的話似的,遠處屍體般的人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徐小冬瞳孔微縮了一下。之後人像是被處理垃圾一樣的給隨意扔了出去。
她腦子已經漸漸清晰起來。如果那人真的方啟言的話,他非但沒死,還因此逃過一劫,死地該是他們這些人才對。
而且她沒有記錯的話,楚東來就是今天晚上殺過來的,剛好和方啟言錯開了,誰也不知道這個不起眼的瘦黑小子,幾年後會成長成一個上海灘都要讓他三分的巨鱷。
她不想死,也不想像螻蟻一樣活著,誰都能一手把她捏死。
「楚婉」,徐小冬喊道。那聲音像是乾枯的樹枝,粗礪不堪。
楚婉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這是徐小冬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
「我幫你找到你爸爸,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徐小冬說道。
「姐姐,你說」,楚婉激動道。
「你只要讓你爸毫髮無傷的放我走……」
徐小冬不敢和楚婉久談,怕引起大漢的注意。閉上眼后,她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縷了一遍。楚婉的話頂不頂用是一回事,但至少算時一條退路,她不敢把全部的籌碼都壓在她身上。
實在不行的話,她只能賭上一把了。
徐小冬眼神變地愈發堅定起來。她拿出剛剛兜在懷裡的饃饃,也不嫌贓,放在嘴裡咬了起來。
方啟言,楚東來……她的命誰也別惦記。
大雨漸漸停了下來,外面仍舊黑地不見天,鬧騰的人終於停了下來,只聽見人重重的呼嚕聲和響亮的磨牙聲,大家跑了一天都累,靠著牆就睡著了。徐小冬因為心裡想著事,沒有絲毫睡意,大腦仍舊清醒地厲害。她用牙咬著邦硬的饃,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一連串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像是一道催命符。徐小冬靠著牆挺了挺身子。在黑夜中,腳步越發清晰,她在心底數著數。
一……二……三……
數到第六聲時,門嘭的一聲被踢開了,震天的巨響將所有人從睡夢中驚醒。
「操.你媽,哪個孫……」
陡然暴起的大漢話還沒說完,瞬間腦漿迸裂,冉冉的紅色鮮血順著眉心的彈孔處流了下來。大漢倒地后揚起了一陣灰塵。
在他們面前作威作福的大漢被一枚子.彈輕鬆了結了。
槍聲讓所有人都騷動起來,像是沒了頭的蒼蠅——驚叫聲一片。
徐小冬輕咽了口水,眼睛大漢身上離開。人命真的比牲畜還要不堪,若非這幾日見慣了血腥,怕是也要忍不住被嚇地叫出聲來。
率先進來的幾個人退到了一邊,把一個穿長布衫的中年男人引了進來。男人瘦長臉,顴骨突出,倒三角的眼睛很是凌厲,鼻翼下留了八字鬍。身量不高,但下盤穩當,一看就是練過身手的。
楚婉原本在徐小冬旁邊縮成一團,見到男人進來后,飛也般的跑了過去。
「爸爸,爸爸……」
楚東來跨上幾步,將飛奔過來的楚婉抱了起來。
「婉婉,爸爸來晚了。」楚東來摸著女兒亂糟糟的頭髮,三角眼中閃著怒意,看向她之外的地方殺氣騰騰。
剛剛那血腥的一幕,讓人心都發顫,在一陣騷亂之後所有人都噤若寒蟬,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破舊廠房裡的燈閃了閃,發出滋滋的聲響,楚東來四周圍著一群穿黑色勁裝的人。這些人個個剽悍,全都不是善碴。
楚東來應是不想讓楚婉見太血腥的場面,只用那雙凌厲的眼掃過烏煙瘴氣的地方。所有人在接受過他的視線後頭都低下了一截。
徐小冬仍舊靠坐在牆跟處,她眼中閃著光,楚東來的視線在她身上多停了一秒,少女在那一秒鐘咬了咬牙。不過也只是一秒,仍舊是看待垃圾一樣的漠然。
如他這樣,上海灘黑白兩道都吃地通的人,自然不可能將一個螻蟻放在眼裡。說上東來飯店,可以說上海灘一大標註性建築,在上海灘隨便找人一問,沒人不知道的。
出入裡面的非富即貴,普通人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也只能遙遙看上一眼飽飽眼福,看看揮金如土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明面上,楚東來是上海灘最大飯店的東家;暗地裡,卻是青幫大佬孫財神的左膀右臂。男主方啟言入了青幫之後,被孫財神收做了門徒,論資排輩還要稱楚東來一聲師叔。
這個孫財神之後,不例外的成了方啟言晉陞路上的一塊踏腳石,而楚東來和方啟言的關係更是錯綜複雜。
楚東來對旁邊的人道:「老四,這邊你處理好,我帶婉婉先走了」
「爸爸,小冬姐姐幫了我,我們可不可以帶上小冬姐姐」,楚婉小腦袋抬了起來,手指指向徐小冬所在的地方。
隨著楚婉軟糯的話音響起,徐小冬心也忍不住跳了跳。
黑瘦的女孩讓楚東來眉頭微皺,多看一秒嫌臟。
「婉婉,跟我們回去就算了,我會讓你四叔安置好她的。」
「可是……」
「聽話」,楚東來揉了揉楚婉的腦袋,不容質疑地說道。
楚婉癟了癟小嘴,沒在說什麼,只是朝著徐小冬在的地方揮了揮手,「小冬姐姐,我爸爸來了,我現在要跟他回去了。你放心,爸爸說會安置好你的。」
徐小冬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自然不會單純到相信楚東來說什麼會安置好她的鬼話。小說里,楚東來還不是承諾了會好好安置好這些孩子的。結果下場還不是一個比一個凄慘。
她從來只相信自己,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別人身上是最愚蠢的行為。早在很久以前,那對名義上的父母把她當做累贅扔在一旁的時候,她就懂了——這世上能依靠的人只有她自己。
在楚東來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徐小冬身體往前傾了傾,扶著牆從地上站了起來。不大說話的嘴張了張,仍舊是嘶啞的嗓音,卻成功讓楚東來腳步停了下來。
「舅舅,我媽媽是楚辛辭,她讓我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