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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深秋的夜晚, 月色涼涼。
路燈的光籠罩道路, 晃動的樹影斑駁了脫漆的牆壁。
黎渺渺攥著外賣袋子的手提部分，她跟著室友們笑，漫不經心地問：「你們回來的時候，這個人還在那裡嗎？」
這下子輪到蘇晴和蘇雨在晚風裡石化。
平日里談帥哥偶像從來不參與的佛系室友, 這會兒居然會多嘴問那人走沒走。
「嘖嘖嘖, 果然絕色面前，大佛也得動凡心。」蘇晴總是懷疑黎渺渺性冷淡，這下子猜測不攻自破, 她反倒有點小開心。
蘇晴看著黎渺渺，邊感嘆邊伸出咸豬手，輕輕地捏了下黎渺渺的臉，又道：「除了你那個一米六男神，我還真沒見過你對誰上過心。」
「話說回來，你不是已經有了一米六男神？」蘇晴一臉壞笑，「這麼快就移情別戀啊！」
在她心裡，一米六男神就是個段子。那捲毛男孩看起來嫩得不行, 像是黎渺渺的弟弟。
她知道，黎渺渺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對弟弟下手。
蘇雨則在震驚中回神，怔愣著對黎渺渺說：「他已經離開了。和他朋友一起走的，就在十五分鐘前。」
「你也知道, 我們兩個是看見帥哥走不動道的類型, 要是能長時間觀賞, 哪能輕易放棄呀？」蘇晴補充道。
黎渺渺輕輕地「嗯」了聲, 不動聲色地收斂臉上的小表情。她提著外賣，伸手攏了攏睡衣外邊的外套，徑直往寢室樓走去。
女孩子空出來的手輕輕地摸了摸鼻尖。
涼涼的，酸酸的。
黎渺渺完全沒想到自己內心的動靜如此之大。
她剛剛差點有了扔下外賣衝去學校的衝動。
畫室離這裡並不遠，五百米左右的距離而已。
黎渺渺沉默著抬起頭，駐足看懸在天上的月亮。
哎，她居然還想著跑出去看許嘉森，真丟臉呀。
惆悵地了片刻，黎渺渺打起精神上樓。
蘇晴和蘇雨緊跟在後，她們倆驚愕的表情直到進了寢室都沒能散去。
——黎渺渺今天太反常了！
三個人一前一後進宿舍，蘇漾見黎渺渺拿著外賣進來，又忍不住想捉弄她兩句。
黎渺渺長得乖巧可愛還軟萌，一雙眼睛特別亮，生氣的時候瞪人，有別樣的風情。
蘇漾就愛看她佯裝生氣的樣子，捉弄黎渺渺一回，她的心情能好上一整天。
「我的黎大小姐，你的外賣是送到外星球去了么？」
「從門崗到宿舍，也就三分鐘路程吧。」
「蝸牛都能爬回來了。」
「難不成真的……」
就在蘇漾還要繼續咋咋呼呼下去的時候，年長一點的蘇晴發話了。
「哎呀，蘇漾你就把嘴巴縫上，安靜幾分鐘不行嗎？」
她快步走向蘇漾，低頭沖人耳語：「你沒看見渺渺心情不好呀？」
蘇漾聽她這麼一說，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她憂心忡忡地問：「啊？我不知道啊。」
蘇雨湊過來，小聲總結道：「大概是好不容易遇到真命天子，結果生生錯過的那種感覺吧。」
她說著揚起臉，四十五度看屋子與陽台之間的門，用文藝范的腔調說：「年少的時候不能遇到太驚艷的人吶~」
蘇漾聽得一頭霧水，怔忪地揉揉眼睛，問：「什麼真命天子？」
蘇雨再次向人展示手機里的照片，有些小得意：「你看看。就是這張照片。」
「渺渺看了這個人一眼，魂都被勾走了。」
蘇漾一聽，驚嚇得推遠手機，大個子抱成一團，慫慫地說：「拿走！快拿走！」
「這種勾魂的玩意兒，我不看！拿刀架我脖子上我都不看！」
蘇晴：「……」
蘇雨：「……」
半晌，屋子裡安靜得只能聽得見勺子戳動米飯的聲音。
黎渺渺戴著耳機卻忘了放歌，一時間不想選擇，索性就由著去了。
她身後那三個活寶在聊八卦。
蘇漾見黎渺渺在聽歌，壯著膽子稍微大了點聲。
她眼裡閃著小星星，賤兮兮開口問：「帥嗎？」
是帥哥的話，她可以考慮看看。
哪知蘇雨還不樂意了。
「勾魂的玩意兒，咱不看了。」
「咱看陽陽唄。」
「今天晚上有新的一輪投票呢！」
「嗯嗯。」蘇漾連連點頭。
才剛打開電腦，登錄木瓜視頻。
廣告還在緩衝中。
蘇漾忽然想起什麼來。
她仰起頭，小心翼翼地詢問雙胞胎姐妹。
「誒，你們的意思是說，黎渺渺下樓拿外賣遇見真命天子了？」
「然後因為沒能遇見真命天子本人，她現在情緒特別失落？」
兩張相似度極高的臉同步點頭，晃得蘇漾眼睛疼。
她臉上的笑意尷尬地僵住，默默拿出柜子里的水果刀以及玩具劍。
蘇漾抱著東西跑出寢室，留下蘇晴和蘇雨大眼瞪小眼。
黎渺渺餘光瞥見蘇漾傻乎乎的背影，不禁扯了扯嘴角。
蘇晴指著蘇漾落荒而逃的狼狽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還沒看呢，魂就被勾啦？」
說著她轉頭看向妹妹蘇雨，語重心長：「你要不把那張照片刪了？」
蘇雨：「……」
蘇晴想了下，又道：「刪之前發給渺渺吧。」
蘇雨：「……」
蘇雨刪完照片又後悔了，禁不住哀嚎：「可遇不可求的帥哥啊，就這麼給刪了？」
蘇晴看見妹妹的垮掉的小臉，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她把胳膊輕輕地搭在蘇雨的肩膀上，神秘地笑了笑。
「小雨，我跟你講啊，據我推測，那個慘絕人寰帥小伙明天還會去畫室。」
黎渺渺正接收著蘇雨發來的照片，聽見她倆的談話，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許嘉森，明天還會去么？
美院的畫室很大，有展覽區，有供學生繪畫學習的區域。
最近畫室的展覽區在搞印象派畫家的大型作品展，吸引了一批美術愛好者來觀看。
蘇晴和蘇雨是在展覽區遇到那位帥哥的，當時他和他的朋友再A區看展，B區的好像沒看，因為蘇晴聽見帥哥朋友說了句「好遺憾，莫奈還沒看」之類的英語。
說完理由后，蘇晴問妹妹蘇雨：「你明天要不要去碰碰運氣？」
「啊？」蘇雨一陣錯愕，從嘴裡吐了個語氣詞以後，再也沒講一個字。
過了一會兒以後。
「算了，我也不想背叛wuli陽陽，別的男人再好看都是浮雲！」
「再說了，蹲點這種事情，我才不做呢！」
黎渺渺在心裡消化著蘇晴的推理，眼睛盯著照片看。
這時候，寢室里的其他三個女生正在尖叫和歡呼。
相比於宋朝的大家「三蘇」，她們宿舍里的「三蘇」更驚天地泣鬼神一點。
「啊啊啊啊！陽陽今天超常發揮啊！」
「蘇漾，你快投票啊！9號程予陽！趕緊的！」
「小號全部刷一遍，別忘了！」
「……」
自動屏蔽「三蘇」的黎渺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手機始終停在微信頁面，她盯著蘇雨發過來的照片，陷入回憶。
半晌回神，將思緒從甜蜜美好的回憶里抽離。
指尖拂過屏幕，從男孩子的眉毛，一直到好看的下巴、精緻的鎖骨。
他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換了髮型，頭髮也變回黑色。
可那張臉，還是像當初那樣好看。
漫畫里走過來的主人公。
黎渺渺保存了照片。
她坐在桌子旁發獃，手裡拿著畫筆。
筆戳在紙上，僅僅留下一個黑點。
黑點越來越深。
這天晚上，黎渺渺很早就睡了。
她決定明天下午去碰碰運氣。
A大美院的這個畫展是有時間限制的。
每天下午三點到六點半開放。
黎渺渺周一下午沒課。
她可以去畫室蹲到許嘉森出現。
如果他真的來看莫奈的話。
.
翌日下午三點。
黎渺渺準時出現在莫奈的展區。
《日出·印象》、《維特尼附近的罌粟花田》、《睡蓮》。
雖然在課本上看過圖，但遠遠不及現場看到作品來得震撼。
黎渺渺仔細地看起了畫。
約莫下午四點鐘的時候，她在欣賞最後一幅大作品。
不經意間抬頭，忽而看見兩個身材高挑的男生走進來。
他們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像是剛結束了會議出來的那種職場精英。
黎渺渺看到左邊那位俊朗青年，凝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James，你心心念念的莫奈。」清脆的男聲低沉而有磁性。
被喊到名字的人回了句蹩腳的中文：「謝謝你陪我過來，Martin。」
黎渺渺站在《睡蓮》這幅畫的後面，鬼使神差地彎下了腰。
想要見的人，真正遇見了。
她卻慫得一塌糊塗。
她不敢上去打招呼。
不敢去質問他為什麼不理她。
同時，她也不敢問，許嘉森到底是什麼身份。
他現在這幅樣子看起來，明顯不像時一名高二的學生。
如果不是，那當初，他為什麼要騙她呀？
黎渺渺慢慢緩緩地蹲下來，她看著許嘉森的大長腿在一副又一副作品面前駐足又離開。
他離《睡蓮》越來越近，黎渺渺的心就止不住地狂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
「Hey，Martin，你跟我講講這個中文是什麼意思？」
大長腿被叫住，折返，停在某幅畫前。
黎渺渺弓著身子，一鼓作氣，衝出了人群，朝著出口跑去。
她像一陣風似的刮過，本就沒期盼許嘉森注意到她。
黎渺渺不知道的是，在她跑的時候，一道火熱的視線釘在她的身上，沒移開過。
James見許嘉森好像在走神，便問他：「嘉森，你在看什麼？」
他是用中文說的。
許嘉森好看的薄唇邊淡淡地溢出四個字：「一個故人。」
——是，他的老大啊。
——好巧，又見面了。
.
走出畫室，黎渺渺失落地圖書館。
她隨意地捧了外國名家的詩集來看。
哪知道隨便一翻，就看了一首情詩。
辛波斯卡的《一見鍾情》。
——他們彼此深信
——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
——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
——但變化無常更為美麗
黎渺渺：「……」
連書都在調戲她嗎？
黎渺渺老老實實地把詩集放回去。
她換了本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
黎渺渺拿著書去選座。
她坐在靠窗且人少清凈的地兒。
翻開書，滿腦子都是許嘉森的臉，和說話時，嘴角微微上揚的弧線。
黎渺渺倒吸一口涼氣，告誡自己耐著性子看書。
頭腦里有個聲音調皮地在說：「不要想許嘉森，不要想他。」
「從我的腦海里滾出去啦！」
「別想他，他是大壞蛋！」
「……」
黎渺渺正精分著，隔壁有人拉開椅子，一雙修長好看的伸過來，放下了一本書。
黎渺渺沒抬頭，只是用餘光瞥了下書的封面。
是一本畫冊，作者幾米，名字是《擁抱》。
一頭勇敢而性感的紅毛獅子尋找屬於自己的擁抱的故事。
治癒。可愛。也暖心。
黎渺渺正想那人怎麼還不坐下來，忽然右邊肩膀上一重。
有人在她的右肩上敲了兩下。
她條件反射似的轉過頭。
沒有看到人。
黎渺渺又往左邊看。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黎渺渺的心臟瞬間漏了一拍。
她微張著唇，話到嘴邊又全部被咽了下去。
想見卻又不敢見的那個人沖她微笑，低聲道：「還記得我嗎？」
一瞬間好多種情緒湧上心頭。
黎渺渺突然覺得眼眶澀澀的。
她眨了眨眼，直勾勾地盯著許嘉森，卻嘟囔道：「騙子，誰要記得你呀！」
說完，黎渺渺故作生氣地從座位上起來，背起書包就往外面走。
她像是腳底生風，故意走快，又十分在意許嘉森有沒有追上來。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許嘉森的人影都見不著。
黎渺渺踢踏著腳進電梯，低聲罵道：「笨蛋！真是榆木疙瘩！」
他都不知道衝過來解釋一下么？
他只要給個合理的理由，她就原諒他。
黎渺渺垂頭喪氣地按下了去一樓的鍵。
電梯門關上，視線里空無一人。
很好，很好，好好的小弟被你作沒了。：）
黎渺渺生起自己的悶氣來。
她出了圖書館，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走到一片安靜的小樹林里。
午後乾淨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罅隙落下來，在草地上斑駁成圈，好看得過分。
黎渺渺隨手把書包放在樹旁的長椅上。
她見四下無人，便張開了雙臂。
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喜歡抱著樹。
那樣的話，她的心很快就能定下來。
她的身體慢慢往前傾，就在她快要撲向那棵樹的時候——
她的手腕忽然被拉住。
黎渺渺一怔，目光自然地落在自己的手腕處。
一雙指節分明的手扣住她的手腕。
那雙手上戴著一隻和她是情侶款的表。
手錶的指針正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滴答，滴答，滴答。
黎渺渺抬起頭，聽見昔日的小弟對她說：「你不嫌棄的話，榆木疙瘩給你抱一下。」
「……這個樹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