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劫個色
《你嘗起來很甜》
文/陳夏安
2018.7.9
你的笑像西瓜最中間那一勺的口感，點亮了一整個夏天，星空也為你斑斕。
——《我樂意》
第一章
黎渺渺從程予陽的歡送會現場跑出來的時候，外面正飄著雨。出門前帶的晴雨兩用傘派上了用場，人不至於淋成落湯雞。
七月的孟城，空氣悶熱而潮濕。公交車上開著冷氣，汗與淚交織，說不出的黏膩。黎渺渺擠在人群里，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而輕輕搖晃。
視線凝在綴著雨珠的窗戶玻璃上，目光漸漸呆愣泛直。沒過多久，她整個人像是被細針戳破的氣球，徹底地失了神。
「黎渺渺，你以為憑几分姿色就能釣到金龜婿么？我勸你不要白日做夢。」
「呵，姓黎的，我警告你，別再打我們家偶像的主意。滾遠點兒，否則要你好看！」
「他們藝術班的女生就喜歡這樣，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以後走上社會不是倒貼就是三兒。」
「……」
黎渺渺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謠言是誰傳出去的。
她只知道突然有一天，整個七中都在傳——藝術班的黎渺渺喜歡火箭班的班草程予陽。痴情到不行。連撿吃剩的糖紙這種喪心病狂的橋段都有。
黎渺渺聽了火冒三丈，還沒來得及找程予陽算賬，偏偏被程的腦殘粉先找了麻煩。
女孩們急紅眼，個個尖酸刻薄，說的話那叫一個難聽。
黎渺渺大度地讓出每天早上給程予陽送牛奶的機會，這一劫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從此以後，黎渺渺好好學習淡出江湖，但坊間仍流傳著她的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竟然漸漸演變成了她要為愛考清華。
黎渺渺哭笑不得，沒再搭理這事。本來如果不是因為專職送牛奶的鄰居傷了腿，而程予陽又是訂奶大客戶，鄰居不想失了客人，黎渺渺這才幫的忙。
否則，她跟程予陽，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黎渺渺亦不想有。
七中火箭班是出了名的學霸如雲，在孟城就是名校的代名詞，能進去的都是人中龍鳳。班裡學生基本上全是競賽獲獎保送名校，正兒八經參加高考的人寥寥無幾。
而藝術班良莠不齊，學風一般，在學霸崇拜嚴重的七中里，那是妥妥的生物鏈最底端。
程予陽是典型的高富帥，腦子還特好，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他憑藉著驚人的競賽履歷，高二就拿到了B大的保送機會。
以黎渺渺的觀察來看，程予陽是個極其自負而又矛盾的傢伙。他一面享受著一大批傻白甜妹子們的崇拜追捧，一面又嫌棄周圍的同學都是些不諳世事的小屁孩，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於是，無聊的高三和預科班之間，程予陽選擇了後者。這個暑假過後，他就會去B大報道。
期末放榜日，程予陽的同學給他辦了個歡送會，有心之人順便請了黎渺渺。
抱著找點樂子，看看這群學霸能使什麼花招的心態，黎渺渺穿著身公主裙，坦坦蕩蕩赴約。
在眾人瘋傳的故事裡，黎渺渺是不屈不撓的「倒追小公主」，那鍥而不捨的精神令移山的愚公都敬讓三分，簡直就是現實版的袁湘琴，七中版的灰姑娘。
因此，當黎渺渺出現在歡送會現場的時候，氣氛一度陷入微妙之中。
這些平日里正正經經的好學生，玩起遊戲來瘋的很，手下留情不存在的。
古老而幼稚的遊戲，雖乏善可陳，可加了彎彎繞繞的物理化學生物題，難度直升好幾級。幾輪下來，黎渺渺被秒得連渣都不剩。
輸了的人無非是講些不著調的真心話，否則就只能認罰喝酒。
黎渺渺酒量極差，喝完一罐菠蘿味的果啤，臉竟然紅得不成樣子，腦袋暈乎，腳底虛浮，整個人都飄飄然。
她跑去洗手間醒酒，回程時被聚會的主角程予陽給堵在半路。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呢。」程予陽眉梢掩不住笑意，眼尾微微上挑，「就這麼捨不得我啊——」
話音故意不落，一個語氣詞拖得婉轉悠長。
黎渺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人暈著，那股狠勁使不出來。一個凌厲的眼神，被對方看出了幾分嬌媚。
走道里沒別人，只有他倆在。程予陽以為黎渺渺對他死心塌地，臉部每寸肌肉都寫著「有恃無恐」。
他站得筆直，雙手抱胸，挑著一雙桃花眼，一副「本少爺跟你說話是你的福氣」的樣子，不可一世地調笑道:「其實仔細一看吧，你長得還行，陽哥我帶出去也不丟人。」
「看在你這麼喜歡我的份上，我勉為其難地同意……」
程予陽話還沒說完，黎渺渺冷漠地回:「少自作多情。」
程予陽一噎，鼻腔里發出一聲冷哼，帶著譏諷的意味。
「呵，小丫頭還會欲情故縱。」程予陽慢慢傾身靠近，勾著修長的手指，似是要學著偶像劇里男主角捏她的下巴。
對方身上的香水味在鼻尖縈繞，黎渺渺眉頭一皺，用盡渾身的力氣，一把將他給推開。
冷不丁一個趔趄，程予陽狼狽跌倒在地，手揉著腰，拚命瞪黎渺渺。他沒想到這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力氣居然這麼大。
黎渺渺酒勁上來，頭腦一熱，指著他脫口大罵:「程予陽，你他媽就是個混蛋！」
奈何她聲音軟，聽起來像是一拳徒然打在棉花上。然她眼底眉梢染上的嫌惡，彷彿將程予陽視為垃圾碎屑，急著消滅。
一向享受眾星捧月待遇的富家小少爺，哪能受得了這些？
程予陽冷笑一聲，從地上爬起來，裝模作樣地整理衣衫，努力維護自尊，斜眼瞧她，語氣不屑:「呦，終於不欣欣作態了。你這副不良少女的樣子真適合你。倒胃口的傢伙。」
黎渺渺攥緊拳頭，氣勢洶洶衝過去，趁程予陽還沒轉身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這個油膩的傢伙，真是學霸堆里破壞人設的叛徒。
黎渺渺撒完野拔腿就跑。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公交車駛過橋洞，黑暗輕籠下來。玻璃窗里映出黎渺渺的小臉，眉頭緊緊地擰巴著，愁容滿面。
黎渺渺愣了愣，拉飄忽的意識回籠。她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臉，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你這副不良少女的樣子真適合你。倒胃口的傢伙。」
她逼自己不去回憶發生過的那些畫面，可程予陽的話卻如同一團細小的火苗，不經意墜落在她心底，點燃引線，數秒后，名為叛逆的雷剎那間爆炸。
轟隆。轟隆。震得她腦袋生疼。
十分鐘后，公交車到站停靠，黎渺渺撥開人群，一路小跑進小姨的美容店。
玻璃門被推開的那一刻，門外的熱氣與屋內的涼風相遇。黎渺渺在風裡抬頭，迎上一張熱情的笑臉。
「歡迎光——」
「是渺渺呀，快進來。」
店裡沒客人，黎渺渺的小姨看見侄女進來，彎腰去拿收銀台柜子里的零食。不一會兒，乾淨的櫃檯上擺滿了各種吃食。
「渺渺想吃什麼？隨便挑。」小姨笑盈盈道。
黎渺渺搖搖頭，徑直開口，聲音細軟又分外堅定:「小姨，您能幫我化個妝么？」
「可勁兒壞的那種。」
.
夏日雨後的孟城，天空呈現清澈透明的藍，沒有染一絲雜色。
孟城西南邊郊清水巷，巷子口的大榕樹下，黎渺渺坐在紋路斑駁的大理石上，微仰起頭，透過茂密的樹葉罅隙凝視晴空下線條流暢的屋檐。
黎渺渺半眯著眼，獃獃地望了會兒屋脊邊緣栩栩如生的蹲獸，輕嘆一口氣，遲鈍地收回目光。
冷冷清清，古韻與現代氣息交錯，是個適合她幹壞事的好地方。
就是有點可惜。
古巷不長，視線順著小路蜿蜒，一下子能看到盡頭。以前的小巷煙火氣濃，還算熱鬧。黎渺渺會特意繞遠路上學，就為了買巷子口倒數第三家的鮮肉小餛飩。等餛飩的間隙，她常常跟大爺大媽嘮嗑，聽他們講街區的歷史。日子過得好不歡樂。
如今為了響應旅遊開發的政策要求，附近這一帶搬的搬，走的走，除了幾戶實在捨不得離開的，基本上沒什麼人家了。
這清水巷裡還剩下一家便利店頑強生存。說是便利店，更像是孩提時代時興的小賣部。店主在自家小房子開了口做生意，東西從雕花窗戶里送出來，頗有年代感。
店外青灰色的老牆爬滿了綠藤，葉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青翠欲滴。收音機里有民國歌曲傳出來，聲音攀過房檐，擴向更遙遠的地方。
靠牆的那側，青石板縫裡，生著幾株雜草，恰好齊整整的一排。
夏日午後靜謐的小巷，陽光清澈熱烈。黎渺渺將自己藏在榕樹的蔭蔽里，百無聊賴地轉著手裡的狗尾巴草，默默等待「有緣人」。
滴答。滴答。滴答。
錶盤里的指針一刻不停奔走。
黎渺渺將視線重新拉回到腕錶上。
她耷拉著腦袋，不免生出幾分惆悵。
惆悵到最後，黎渺渺竟然在聒噪的蟬鳴里打起了盹兒。
恍恍惚惚之間，她的眼前出現一個黑影。黎渺渺掀開眼皮，首先看到了一雙白球鞋。
金色條紋，三道杠，阿迪達斯經典款。
視線再緩緩往上。
裸著的腳踝。黑色直筒西裝褲。
一雙筆直的大長腿。
扎進褲子里的襯衫。
一道道襯衫褶皺有序不凌亂。
腰線完美。
白襯衫。
上邊潑了顏料。
……五彩斑斕。
規矩的襯衣紐扣。
領口沒有暴露一絲風景。
性感的喉結。
好看的脖頸。
脖子上掛著耳機。
紅色索尼。
黎渺渺仰得脖子都快斷了。
定睛一瞧，那人臉上塗著迷彩。
露出來的皮膚細膩，應該是個少年郎。
男生彎腰，細長好看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薄唇微動，聲音清澈低沉:「同學，你……還好么？」
少年一頭栗色的發。
像是天然卷。弧度很Q。
可愛得讓她想……
摸一摸。
忽然，一道耀眼的光芒閃過。黎渺渺徹底清醒。她抬手遮眼睛，下意識地回答:「我還好。」
黎渺渺簡單地追溯了下，很快找到了光源。少年手腕上的Tiffany銀灰色機械錶，市場價在五萬塊左右。
黎渺渺心頭一喜，樂呵呵地站起來。剛伸出去的手停在半截，尷尬地騰空。
她狠話還沒放出來，大長腿就走了。
黎渺渺探出一步又縮回來，拾起大理石旁的傘，撐了傘才大膽地走進陽光里。
大長腿少年停在小賣部門口，弓著身子向裡邊探腦袋。他低聲說了幾句話，遞過去一張十塊進去。
不一會兒，他的手裡多了幾塊零錢和一支可愛多。
少年禮貌地道了謝，拿著可愛多轉身的時候，和光明正大地跟過來的黎渺渺打了照面。
四目相對。黎渺渺這才發現，他有一雙好看的鹿眼，亮晶晶的。
少年一步步朝她走近。黎渺渺站在原地，心開始不受控制地撲通撲通狂跳。
她第一次嘗試做這種事情，一點兒經驗都沒有，簡直緊張到不行。
一步。兩步。三步。
黎渺渺屏住呼吸，勇敢地伸出了右臂。
陽光下，她手腕上的表泛著淺淺的光芒。
「同學，你站住。」她低聲喝道。
大長腿少年霎時一頓。栗色捲毛在風中紋絲不動。
黎渺渺仰頭看他，聲音不受控制地嬌軟起來:「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