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最初逆襲-9
於曦回到家洗漱完畢爬上床的時候, 段楚瑄沒有如往常那般站在門口看她, 而是走了過來, 站在床的旁邊, 習慣性地拿過了一本童話書，隨後坐在床榻邊緣。
於曦隨即很自然地湊過去，又靠在了他的胸口處, 等著他給自己講睡前童話故事。
當段楚瑄翻開其中一頁的時候, 於曦忽然眨了眨眼, 說：「主神，豌豆公主, 七色花, 白雪公主，這些我都看過了。而且裡面的結局都好扯，你能給我換點新故事講講嗎？」
段楚瑄翻著童話書的手微微停頓，隨後便輕聲溫和地問：「你想聽什麼？」
於曦戳了戳下巴, 思考了一會，說：「結局不那麼扯的話……找現實主義題材的故事講一講？」
段楚瑄啞然失笑, 想了一會, 揉了揉她的頭頂, 說：「那就給你講一個, 大魔王創造了公主的故事吧。」
……聽起來還是很魔幻主義文學的樣子。
然而於曦沒有把心中的吐槽說出來，而是溫順地趴在他的胸口, 聽他講故事。
大約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大魔王不懂情不懂愛, 在漫長的魔生生涯中因為寂寞和算計創造出了一個和他一樣冷酷無情的小女孩, 魔王日久生情，而女孩依然保持冷酷本酷，對大魔王虐身虐心，毫不憐惜。
以上是於曦本人的總結，隱去所有煽情部分，力求公正客觀。
到了故事的結局，於曦聽得津津有味，而段楚瑄卻忽然停了下來，他摸了摸於曦溫潤的臉頰，於曦不解，抬頭問：
「主神，結局呢？」
段楚瑄溫和地笑了笑，輕聲問：「如果你是故事裡的那個小女孩，結局裡，魔王說，他希望你可以和他在一起，在與世隔絕的大森林裡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你會怎麼回答？」
於曦愣了一下，想了想，便說：「在一起是可以的。」
段楚瑄平靜地看著她，有光從眼眸之中流轉而過。
而下一刻，於曦則繼續補充道：「但是，幸福快樂我覺得不切實際。」
段楚瑄的表情一頓，只能聽見於曦自我分析道：「幸福快樂應該是建立在小女孩也喜歡上了魔王，兩個人兩情相悅的基礎上吧，之前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不就是這樣嗎？如果是跟沒有感覺的人一起生活的話，幸福快樂好像談不上，那這就要看小女孩追求是什麼了。」
話說到一般，她有些不解地抬頭看著段楚瑄，說：「可是，主神，這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啊？我的回答好像沒什麼參考價值，畢竟我也沒有遇到過這麼十惡不赦的大魔王喜歡上我，而且我也不可能喜歡得上這種人。」
「所以，這個「如果」和假設，是不存在的。」
段楚瑄平靜地看著她，幽深的眼眸中一片漆黑，暗夜無光。
而於曦則是戳了戳段楚瑄的胸口，說：「我的回答講完了，那，主神，結局是什麼？」
段楚瑄微微閉上了眼睛，忽然用帶著一絲疲倦的聲音說：「於曦，我困了。」
於曦愣了一下，隨後「哦」了一聲，便順著他的胸口滑下來，鑽進被窩，躺好，只有頭露了出來，她說：「那主神早點睡，晚安。」
沒有再撒嬌試圖非要讓他給一個結局。
她大約，永遠都是這樣……即便經歷得再多，懂得再多，知道再多人世間的愛恨情仇，愛而不得，求而不能，卻也不會再對別人的故事產生一點共鳴。
一切都是按照他實驗中設定的那樣進行著，她的反應完美契合了他所有的預期，再也不會找出比她更加成功的實驗品。
這會是他職業生涯中的里程碑，是他一生的傑作。
……所以，才會更加讓人感到……絕望。
看著於曦老老實實地閉上眼睛醞釀睡意，段楚瑄微微閉上眼睛，將眼底的情緒壓下，隨後他跟著躺下來，翻身，隔著被子輕輕抱住了於曦。
於曦的眼睛睜開，眨了眨，隨後微微側頭看向段楚瑄，段楚瑄閉上了眼睛，表情很柔和，卻又有几絲疲倦之意染上了眼角和眉梢。
他的呼吸很平穩，彷彿開始步入了夢鄉。
於曦隔著被子思考了一會，隨後便往他那邊再湊湊，頭輕輕靠在了他的頸窩之處，閉眼，睡覺。
夜很寂靜，她的呼吸終於開始變得綿長而又平和。
段楚瑄睜開了眼，漆黑的眸子有流星般的璀璨，隨後墜入黑暗。
是全然的信任和服從，是擁抱著對她做出任何事情，是即便傷害她，她都不會有反抗的本能。
——刻入了基因的絕對臣服。
他覺得，今晚又是要一夜失眠了。
從很早時候開始，他就沒有睡過一次安穩的好覺了，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
當於曦早上神清氣爽地起來的時候，卻發覺段楚瑄眼底下有淡淡的青黑，她疑惑了一下，發覺他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
……說起來，情感豐富的正常人類總是會做出一些在她看來匪夷所思的行為，比如說，像主神這樣，抱著她睡覺，但明顯又沒睡好，最後又不肯離開的。
……到底圖什麼？
她再一次覺得，天性比較冷漠和缺乏共情看起來還真是一件很靠譜的事情，起碼這麼匪夷所思的舉動她是做不來，除非是為了攻略需求。
段楚瑄雖然看上去眼底有些青黑，但表情卻依然沒什麼變化，回房洗漱一下，讓機械僕人為於曦準備好早餐，並看著於曦乖乖把早餐都吃下去后，便摸了摸她的臉頰，帶著她去了實驗室。
段楚澤已經到了實驗室，周圍都聚集了專攻這個項目的科研人員，聯邦首腦通過屏幕聯線能實時查看實驗品攻略任務的最新進度。
當段楚澤看到於曦的時候，他朝於曦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說：「小曦兒，你來了。」
晴天一霹靂！
那個稱呼是什麼鬼？
於曦半晌無語后對段楚澤認真地說道：「叫我於曦，如果叫除了於曦的其他昵稱，我們絕交。」
語氣很認真，非常認真，完全不像是開玩笑。
段楚澤的嘴角有些凝結，隨後幽幽嘆了口氣，說：「於曦，你來了。」
於曦滿意地點點頭。
而段楚瑄則是平靜地無視了兩個人的互動，他在數據台上看了一下實時數據，和正在調試機器的下屬們簡單交流了一下攻略副本的一些參數，直到準備得差不多了，他轉過身來，朝於曦和段楚澤所在的方向走去。
而於曦正在被段楚澤荼毒：「你真的不考慮如此英俊瀟洒的我嗎？」
於曦：「不考慮。」
段楚澤（誘哄）：「你不喜歡我什麼，你說，我改，我願意為你放下尊嚴，為你說遍星際情話。」
於曦（抬眼，無語）：「段楚澤，你都沒有發覺，你真的很像小說里永遠被炮灰的深情男二嗎？」
段楚澤：……
於曦（嘆氣）：「這麼給自己立男二人設的，我是真的頭一次見呢。」
段楚澤：……
有毒。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隨著段楚瑄的靠近而停了下來，於曦看到段楚瑄向她走過來，立即屁顛屁顛地迎了上去，叫他：「主神大人，準備好了嗎？」
段楚瑄揉了揉她的頭，又一如往常那般為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碎發，簡單地應了聲「嗯」。
段楚澤看著兩個人親昵的互動，微微挑眉，卻也什麼都沒說。
攻略副本的所有準備工作很快就準備好了，科研人員將晶元植入於曦手腕中，確定一切檢測正常，於曦便走到了虛擬空間面前。
在離去之前，她按照之前科員人員教導她的一些基本禮儀，朝著連接著聯邦首腦辦公室的屏幕方向鞠了一個躬。隨後，她沖著段楚瑄和段楚澤所在的方向揮了揮手，說：
「主神，段楚澤，等會再見。」
段楚澤也朝著她所在的方向燦爛的笑了笑，揮手說：「於曦，回來我們再繼續探討啊。」
他指的是探討兩個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於曦撇了撇嘴，說：「我勸你死心。」
隨後，她又朝著段楚瑄所在的方向露出了一個笑容，說：「主神，我會好好努力完成任務的。」
段楚瑄微微頷首，隨後漆黑的眼眸注視著於曦一點一點地消失在了虛擬空間的幻影之中。
…………
等到於曦消失在了空間之中，段楚瑄忽然對段楚澤說：「攻略副本的一個月，等於這裡時間的一天，你留下來看完，等於曦回來吧。」
段楚澤愣了一下，隨後饒有趣味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問：「怎麼了？你終於決定要將於曦拱手相讓了嗎？嗯？感覺不太像你的作風？這麼輕易就認輸嗎？」
「不存在認輸。」
段楚瑄漆黑的眸子只是安靜地直視著前方的屏幕，於曦到達新世界的一舉一動，都透過了大型屏幕傳遞過來。
「從來，就不只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而已。」
段楚澤一愣，隨後目光開始聚集在大屏幕中。
一個月縮短到一天，所有的進度都變得很快，然而在設置之下，幾個關鍵的節點卻又被慢鏡頭放過——讓科研人員研究在這幾個場景中，於曦和攻略人物之間感情數值的變化。
聯邦首領為她挑了一個母星地球古代間諜的攻略副本，於曦要取得當朝皇帝，少年丞相，刺客首領，還有謀反國師的全部信任，但是這個副本的任務最終卻沒有要求於曦要站在哪一方，首領的意思是，他要看看於曦最終選擇的理由是什麼，即使是倒戈，只要理由充分，便都不是問題。
如果理由不充分，便意味著於曦的基本觀念還沒有形成，還不適合為聯邦所服務。
他已經給了首席科學家足夠的面子，雖然並不清楚段楚瑄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延遲這個項目，他或許有各種專業的理由，然而對於老謀深算，常年處於政治漩渦中心的首腦來說，只要於曦能夠表現出對聯邦足夠的忠誠，和冰冷客觀而不受任何人影響的是非善惡觀，那麼，這個項目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中央實驗室將為於曦前往貝瑞卡爾帝國從事間諜活動做最終準備。
一天的時間裡，他們看到了於曦一步一步沒有任何驚險地取得了皇帝，丞相，刺客，還有國師的全部信任。
皇帝身為執掌者，曾憂國愛民，政治清明，然卻被外戚蒙蔽雙眼，濫殺無辜。少年丞相，年幼中舉，一路高升，擁有治國濟世之才，試圖以一己之力扭轉污濁的朝政。一朝國師在皇宮外戚的支持之下權傾朝野，禍害朝政，然他卻又有雄才大略，隱隱一代梟雄之相。而刺客首領則是先皇遺孤，擁有皇子血脈，卻因政治鬥爭失敗而嘗盡世態炎涼，隱姓埋名后暗中發展勢力，虎視眈眈覬覦皇位。
沒有絕對的對和錯，每一個人身上都有著不可忽視的閃光點和陰暗面。
段楚澤看著於曦一步一步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她站在了自己的陣營里，甚至開始向她透露自己的每一步計劃，還有以前的，曾經的，發生過的那些故事，他們的愛與恨，他們的不甘與怨憤。
刺客首領最先向於曦繳械投降，他答應於曦，如果於曦願意跟他一起離開這個永世不能解脫的是非之地，他願意帶著她浪跡天涯，看遍驪山的花，看遍崑崙的雲雪和日出，看盡人世間的繁華。
少年丞相抓住了即將要離去的於曦，對她說，如果她願意留下來，他可以放棄高官厚祿，放棄治無謂的理想，放棄朝堂之中所有的恩恩怨怨，一身只娶一人，讀聖賢之書，再不過問朝堂之中的所有是非曲直。
一朝國師在得知於曦所有的真相后，在最終擊殺她的那個瞬間硬生生停了下來，對她說他能原諒背叛，所有一切既往不咎，只要她不走，一切都還有彌補的機會。
只有於曦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彷彿他們所掏心剖肺的對象和自己無關，冷然地看著他們一步步陷進去，而後，她繼續執行著實驗人員給她安排好的任務。
段楚澤平靜看著於曦走過的每一步，瞳孔中有無盡的黑與暗，星眸之中的璀璨光芒隱隱而後逐步消散。
在迷霧中無法查探清楚的故事，一點一點地顯現出了輪廓——關於她的，關於這個項目的，關於共情隱藏的……
所以，他的哥哥，才會在自己拋出賭約的時候，那麼篤定，胸有成竹。
看得越清楚，才會越感覺悲涼。
段楚澤臉上神色平淡，只有段楚瑄能輕易地感知到——現在的他面無表情，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地，緊緊地，壓制在心底深處。
……就跟當初的自己一樣。
段楚瑄沒有多少愉悅的感覺，事實上，他或許會比段楚澤更希望這些攻略對象不要陷進去，希望於曦能夠表現出哪怕一絲絲的猶豫和不忍。
但最後，還是沒有。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輸了。
從創造出一個這樣完美的你，而我卻不願看到你這般完美的時候，我便知道，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