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5章

  防盜比例50%, 時間48小時, 被防住的到時間后刷新本章即可~  時下盛行彎彎柳葉眉,她卻眉峰深黑利落,笑容一收, 竟比陳塘縣官兒最大的縣老爺瞧著還要懾人。


  滿屋子長輩竟被個丫頭片子的氣勢鎮住了, 只聽她道:


  「我爹以前常跟我說,做生意全靠一張嘴, 我瞧幾位伯伯伯娘都是能說會道的人物,怎麼家中鋪子經營成這樣?就說我住的這條街上,西邊一處點心鋪子、東邊一處茶館都頂著虞家的招牌,卻全關門大吉, 伯娘怎麼不把嘴皮子的能耐用在上邊?」


  屋裡滿滿當當擠著的二十幾來長輩, 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緊挨著她的大夫人首當其衝, 磕磕巴巴接不上話。連炕上亂滾的孩子都覺出氣氛不對,小心翼翼爬了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虞錦不緊不慢地彎下|身,拍了拍披風下擺的灰印。


  「都說人活一張臉,家靠明理風。聽我爹說, 幾位伯伯都是讀過書的,想來該比我這滿身銅臭的俗人更明事理才對。一大家子坐吃山空, 靠著我爹一個妾生子奉養, 可不是規矩人能做出來的事。旁人艷羨得眼睛都紅了, 自個兒可不能飄到天上去。」


  「你!你這數典忘祖的混賬東西!說的這是什麼話!」老夫人跳起來就罵, 氣得臉色青白,就差當場厥過去了,幾個兒媳忙擠上前給她揉胸口。


  拍乾淨披風上的灰土,虞錦揚起臉,又是一個明晃晃的笑:「我說話直,怕是要叫老夫人不高興了,可總得把這道理講明白。」


  「行啦,今兒家裡亂糟糟的,便不留晌午飯了。哪日老夫人想明白我這道理了,咱再坐下好聲好氣地說說話。」


  話落,虞錦抬腳便走。剛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彎腰,拿起炕上那倆袋子,笑道:「這零嘴我就帶走啦,我一向貪嘴,正好嘗嘗諸位長輩心意,順道兒瞧瞧裡頭裝著什麼精貴吃食,竟能拿來當見面禮了。」


  她前腳剛邁出門檻,便解開口袋,揚聲招呼院里的人:「來來來,這是老夫人帶來的炒貨,大伙兒分著嘗嘗。」


  滿院子護衛奴僕都上前抓了一把,還有幾個往這頭道了聲「謝謝老夫人啊」,彷彿是專門做給他們看的。


  虞家大爺一口氣沒提上來,手抖得連茶盞都端不住了。瞧著他這侄女走遠的背影,滿腦袋只剩一句話。


  ——唇角薄削,綿里藏針,竟跟她爹一樣是個薄情之人!

  *

  虞五爺「薄情寡義」的說法,是已逝的老太爺臨終前留下的。


  那還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老太爺卧病在榻大半年,嫡庶兒孫二十幾個通通圍在膝下噓寒問暖,唯獨老五沒回來。


  寫信一問,答:忙著做生意呢。


  其實他也沒惦記著老五,信也不是老太爺寫的,而是虞家大爺代的筆,信里哀哀戚戚好一番孝義,連自己都被感動到了,圖什麼呢?


  ——老爺子想叫自己的身後事風光大辦,虞家大爺心疼這個錢。


  一去十幾封信,卻始終沒把人叫回來。


  老爺子臨去前心心念念的風光大辦也沒得行,四個房的老爺媳婦因為誰家出多少銀子吵破了天,最後老夫人一拍案,動了自己的嫁妝銀,才叫老頭子下了葬。


  經此一事,一家人紛紛埋怨那個有錢卻沒掏錢的虞五爺。要不是虞五爺人在京城,怕是得被幾個嫡兄抓到墳前用家法,以慰老太爺在天之靈。


  至於虞五爺為什麼與本家這麼疏於往來,虞錦並不清楚,她爹沒跟她提過。左不過那幾個原因,比如幼時遭人白眼,親娘受了大婦磋磨什麼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他爹不愛說,虞錦便沒問。


  府里人吃晚飯時還在聊這事,彌高呵呵冷笑:「這家人也真是,花著咱家的錢買宅子買良田,還想拿捏主子,真是豬八戒擦粉……」


  虞錦輕飄飄睨他一眼,彌高皮子一緊,連忙把溜到嘴邊的髒話咽回去:「真是笑話!」


  虞錦這才滿意,賞了他一塊杏仁酥,就是那兩袋子零嘴裡頭的。這杏仁酥油大,味兒倒還行,正好家裡廚娘切傷了手,這條街上又連個像樣的食肆都沒有,幾個丫頭湊合弄出了一鍋湯,一群人便就著零嘴當晚飯吃了。


  冬天天冷,府里許多孩子都不愛出門,一天三頓飯都是悶在自己屋裡吃的。虞錦瞧不過眼,特意指了客院西面的兩間屋子,叫泥瓦匠從中間打通,擺上長桌條椅,弄了個飯堂出來。


  一家人不分尊卑,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吃飯,這是京城虞府里的習慣,好處頗多。


  見大夥吃得差不多了,虞錦拍了兩下掌,示意大家看過來,她道:「我得叮囑兩句,都記好。咱家老爺家事丑,你們今兒也瞧見了,心裡都有數。但是不管那家人多荒唐,咱們明面上不能對他們冷眼相待,得好聲好氣地跟人說話。」


  旁人問她為何。


  虞錦道:「咱家還要評仁商牌匾的,功績冊子交上去,上頭也不會盡信,興許會派禮官來陳塘問情況,必定會問到他們。那家人腦子不清楚,要是逼急了,說些什麼不合適的,可是不妙。」


  堂中坐的人紛紛點頭。


  她手邊有一對同胞姐妹,這對姊妹花兒出落得十分好看,年紀大的是竹笙,年紀小些的是蘭鳶,小姑娘捂著嘴咯咯直笑:「爺這會兒回過味來了?怎麼上午懟人時候那麼爽快?」


  虞錦默默咽下口中點心,認錯:「是我過錯。我那披風是銀狐毛的,三十兩銀子一條,這東西精貴,還不能漿洗,一洗毛兒就耷拉了。叫那熊孩子印了個鞋印,我一下子就忍不得了。」


  堂中人都哄然大笑,馮三恪聽不明白,在她身邊呆久了的卻都清楚——她是心疼錢了。


  虞錦一向節儉,只在兩件事上捨得花錢禍禍,一是吃,二是住。旁的用度都遠遠及不上虞家該有的奢華。


  在手下人前丟了面子,錦爺得自己找回來,於是她放下手裡湯碗,義正辭嚴道:「我生平最煩兩種人,一是懶人,二是蠢人。至於這種又懶又蠢又窮還覥著臉上門跟我打秋風的,我見一個就想掐死一個。」


  眾人逗趣似的捧場:「錦爺說得好!」


  彌堅立馬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拿了根炭筆把虞錦信口胡謅的名言記在上頭。


  「這是什麼?」


  馮三恪初來乍到,只與他一人相熟,此時就坐在旁邊,徵詢之後拿過彌堅這小冊子翻了一翻。他這冊子已經用了大半本了,每頁上的字跡有的潦草,有的工整,寫得並不密,有的以小尖毛筆寫的,有的是炭筆寫的,明顯不是一天寫就的。


  封皮上四個方方正正的楷字。彌堅讀給他聽:「這四個字是『錦爺語錄』。府里好些人都備著這麼個冊子,爺說了什麼有意思的話,就通通記下來,閑來無事翻一翻,每回都有新體悟。」


  他記完,又十分仔細地把冊子揣回了懷裡,外衫里側縫著個內兜,裝些貴重東西絕不會丟。


  馮三恪又一次遺憾地想,可惜自己不識字。


  *

  是夜,馮三恪沒有早早回屋,廊下掛了兩盞燈籠,他與府里護衛趁著光將池子中的髒水舀乾淨了。


  這本不是他的活計,至今也沒人給他派活。馮三恪是為了認人去的,他初來乍到誰也不識得,對這虞府也知之甚少,滿眼陌生,便總覺得心裡沒底。


  與護衛們一起做做活,不光混了個臉熟,還聽著了一些消息。


  比如府里奴僕每月月銀二兩半,立功另有厚賞;比如京城的虞府很大,這間五進的宅子都算不了什麼;比如門房常會收到許多信,有的是東魯那邊來的,生意上的事,有的是家書——府里許多孩子都是有爹娘的,得人記掛,常會收到信。


  都是些瑣碎小事,護衛們隨口嘮嗑,馮三恪在旁邊仔細聽著,聽得越多,心裡便能安穩些。


  他做完活才像往常一樣回了客院。剛走到屋前,察覺四下寂靜,沒一個屋亮著燈。馮三恪呆站了一會兒,回過味來了——今日搬了院子,換了新屋,他已經不在這兒住了,又沿著牆下迴廊走去了最後一進院子。


  他那屋還沒熄燈,馮三恪在門前刮掉鞋上的積雪才進去。


  與他同房的是個少年,已是深夜,他卻還沒睡,縮在被子里,撐著眼皮等著自己的新同伴。瞧見馮三恪推門進來,少年臉一垮,聲音降了個調,喪氣道:「啊,是你啊。我還想跟彌堅哥哥或者靜思、篤行哥哥一屋呢。」


  這府里統共四十多人,住的這幾日,馮三恪每天用心記人,大多都已臉熟。知道面前的小少年叫博觀,十二歲的年紀,他那名字出自一個大文豪,好像是什麼「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也是錦爺從古籍裡邊翻出來的。


  彌堅給他仔細講過,馮三恪勉強背下了這兩句,什麼意思卻忘了個乾淨。


  這會兒剛進門就被人嫌棄了,馮三恪也不窘迫,拿涼水抹了把臉,又坐到床頭,將疊成塊的床被鋪開,問他:「為何想與彌堅他們一屋?」


  博觀撓撓頭,苦惱這個問題該怎麼答:「因為、因為,跟著他們能出息呀。他們是府里最快通竅的人,可聰明啦。」


  「通竅?」


  馮三恪拿了個裝著散茶的簸箕,把裡邊騰空,輕手輕腳地走上前,蹲下去瞧。剛瞧見耗子尾巴,不等放低手,又一道黑影從他眼前竄過去。


  蘭鳶差點厥過去,又溢出一聲慘叫:「還有一隻!啊!跑外邊去了!」


  藏柜子底下的耗子被她一驚,「呲溜」一下,順著簸箕跳上馮三恪膝頭,眨眼功夫就鑽茶室去了。


  「啊啊啊啊啊這什麼破地方啊!大耗子都有倆,肯定還有一窩小的!」


  馮三恪糟心得厲害,忙說:「你別叫,你三人去外邊等著吧。」


  他把幾人攆出去,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都是空的。唯獨樓下牆角摞著兩袋散茶,解開看了看,已經生了蟲。茶碗茶盤一類的物事落滿了灰,這些回頭再拾掇,別的就找不出什麼能用的東西了。


  馮三恪走出去,把弄壞的鎖掛門上,叫他們在這裡等著,跑了一整條街,總算在一家小鋪里買著了耗子葯。


  往茶館上下兩層都撒上藥,他又去對街鐵鋪買了一把新鎖,另配了三副鑰匙,一人發了一把。最後把門一關,領著幾個孩子回府去。


  蘭鳶喜滋滋湊到他旁邊:「馮掌柜,你可真厲害!以前我想著將來嫁人一定要嫁個個子高的,長得好看的,現下想想,那人還得會抓耗子打蟑螂才行呀!」


  「當著男人面說這個,你害不害臊!」彌高刺了一句,兩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頂了起來。


  誇他的話沒頭沒尾,馮三恪隨便聽了一耳朵,也不當回事,邊走邊琢磨能做什麼生意。


  十兩銀的本錢,拿來做什麼都夠了;可一個月之內翻兩番,他愣是想不著有什麼能行得通的。


  回了府,還不到飯點,又跑去正院跟錦爺報信去了。


  馮三恪摸不清自己怎麼想的,明明開鋪子的事一籌莫展,他去了也討不了什麼好,指不定還會被錦爺罵句蠢。畢竟她從來不是溫文爾雅的那種姑娘,光是這麼兩天,自己就得了好幾個白眼。


  可無論大事小事,總想著與她報一聲。


  晌午錦爺撕信的事他還記掛著,當時未能察覺,下午忙活時總是冷不丁地冒出她當時神情。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那時候的錦爺,好像挺難過的樣子。


  也不知是誰來的信。


  猜她心情不美,馮三恪回府前還專門捎了一盒酸棗糕——上回見她愛吃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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