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一大清早,虞府就熱鬧起來了。
做好的零嘴一包一包放上馬車,點心不敢壓,擺在了最上邊。零嘴放一車,剩下的零碎放一車,馮三恪還去廚房提了兩袋子銀骨炭,一併放了上去。
「對不住啊,我起晚了。」
蘭鳶打著呵欠跑出來,頭一眼便盯住了馮三恪身上的衣裳,立馬瞠大了眼睛:「這這這這不是……」
她和姐姐竹笙都是虞錦的近身丫鬟,雖說虞錦很少有用到她們的時候,可三人裡屋外屋睡著,主子有什麼衣裳自然是清楚得很。
馮三恪知道她瞧出來了,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裳下擺,那陣滾燙的熱意從他面頰一路蔓延到後頸,窘迫道:「我就借著穿這一天,明天就會還回去的。」
虞錦正站旁邊看護衛裝車,聽著兩人這話,漫不經心擺擺手:「不必還,送你了,掌柜是鋪子的臉面,今兒又是開張,自然不能穿得難看了。你瞧那妮子穿得是什麼?新衣裳都捨得拿出來穿,一看就不像是正經做活的。」
虞錦眼睛瞥向了這頭。
只見蘭鳶穿著一身漂亮的襦裙,臉頰粉嫩嫩的,是撲了點脂粉,小姑娘本又出落得好看,這麼一打扮跟哪家小姐似的。
這衣裳是離京前她娘給帶上的,老母親知道倆閨女要在陳塘這窮鄉僻壤過年,心疼得不行,一人給裝了兩件新衣裳,留著過年時候穿。蘭鳶今兒就從包袱里翻出來穿上了。
小丫頭摟著虞錦的胳膊,嘿嘿直笑:「我這不是頭回開鋪子么,主子您說掌柜的是鋪子的臉面,我也是鋪子的臉面呀!」
她還算留了個心眼,將襦衫原本寬鬆的袖口束得緊緊的,若不然肯定要挨通訓。
再瞧彌高和謹言,穿的都跟過年似的,沒一人瞧著像夥計。虞錦好氣又好笑,招手催他們:「走吧走吧,都是愛洗衣裳的勤快人,沾一身油,回來洗得累死你們。」
從宅子正門出去,到街上茶館沒幾步路,走半刻鐘就到了。除了他們幾個,府里還跟出去四五個愛湊熱鬧的。彌堅和另一個護衛慢騰騰地趕著車,綴在他們後面。
到了地方,馮三恪掏出鑰匙開了鎖,隨後,頭一件事就是把馬車上那兩袋子銀骨炭提下來,朝虞錦道:「樓上雅間備好了,我去把爐子生起來,爺且等一會兒。」
他人高腿長,三步並作兩步上了二層,眨眼功夫就沒影兒了。
「這腦子,不說先把車上的零嘴搬下來,怎麼先上樓生火去了?」蘭鳶幾個都笑他腦子迂,穿著掌柜衣裳卻照舊像個夥計。
虞錦卻是心中一動。
她昨晚曾玩笑般地提過一句,說樓上雅間備好,暖爐準備好,她只管坐著瞧熱鬧。本是隨口說笑的,馮三恪卻記住了。
今日天兒並不暖和,便是蘭鳶和竹笙這樣每天跟在她身邊、知道她尤為怕冷的,都忘了給她拿個手爐。
馮三恪卻當回事了。
虞錦站在茶館門前,稍稍走了個神。
她生來富貴,興許是從小到大被人討好慣了,漸漸地心也變硬了,並不會因別人的微末關懷而感激,此時也是一樣,心裡泛上的不是感動,而是兩分興味。
細細一品,沒能想通緣由。
身後的護衛問她:「爺,這招牌要不要掛上去?」
昨晚剛寫好的牌匾正拿紅布蓋著,虞錦掀開看了看,上頭的紅漆已經干透了,她道:「等開張前再掛出來,先找個牆角立著。」
正要抬腳進門,對街又是一聲喊。
「哎!蘭姑娘!」
這正是賣炒栗的趙小六。他遠遠瞧見鋪子門口站了這麼些人,知是主家來了,忙把車拉了過來,車上放著的都是他炒栗的家什。他凍得直哆嗦,臉上卻綻著笑:「蘭姑娘你可算是來了,我一早就在這兒等著,左等右等等不著你,我都怕你們今兒不開張了。」
昨日收了蘭鳶半兩定金,心裡卻還是沒底,這會兒總算有了著落。
虞錦留下蘭鳶招呼他,自己帶著幾人進了鋪子。
這鋪子她還是頭回進來,四下一瞧,只見窗明几淨,賬櫃利落,虞錦心下暗暗滿意。腳下一拐,去左邊的三間茶室看了看。
每間茶室上都掛了面錦簾,垂到人半身的高度,每一幅上頭都綉著不一樣的山水風光。這都好幾年過去了,把錦簾上的灰拿濕布擦乾淨,竟瞧不出一點舊痕來,可見這料子有多好。
彩色的綉線微微凸起在外,連山勢起伏都能綉出來,虞錦依稀記得這是包梗綉,是十分考驗手上功夫的綉法。光是這麼一塊錦簾怕是能值幾兩銀子,旁人拿來做衣裳都捨不得,本家的人卻拿來當門帘使了。
略略瞧了兩眼,虞錦便笑了。她心裡暗嘲:怪道本家十幾個鋪子,竟養活不起一家人,這做生意的頭腦實在叫人愁得慌。
石青街位於陳塘縣的西面,再往西走便挨著村落了,這處的人算是陳塘富民,卻也富不到哪兒去。真正的雅人不會來鬧市喝茶,來街上喝茶的大多是走累了,想買碗茶解渴的,可路邊茶寮的大麥茶一文一碗,誰會來這麼貴的茶館糟蹋錢?
花了大價買門帘有什麼用處呢?只能拿來附庸風雅罷了。
這麼想著,虞錦出聲吩咐:「把這幾面錦簾都好好地摘下來,別扯壞,這都是值錢物件,派個人給老太太送回去,可別回頭說我昧了人家的東西。」
「爺說什麼呢,不過是幾面帘子,他家還要上門來鬧不成?」蘭鳶幾個只當她開玩笑,尋思著零嘴鋪子跟茶館不一樣,一會兒客人進進出出的,這帘子確實不方便,叫個兒最高的馮三恪解了下來。
樓下三間茶室皆是一丈見方,地方不大,裡邊只擺了一套桌凳,將將就就能坐下四個人,再多就顯得擠了。
桌凳已擦得乾乾淨淨,虞錦看了兩眼,心說不對:「你們這茶室是要拿來做什麼?」
幾人被她問得呆住,蘭鳶眨眨眼道:「拿來給客人休息呀。」
旁邊的彌堅卻駁道:「這不是叫人試吃的地方嗎?」
跟在後邊扛著一袋生栗子的趙小六更懵,他那火爐子還在外邊車上放著,忙問:「那我們這炒栗子的、烤紅薯的、吹糖人的該去哪兒做?」
虞錦眼皮不安地跳了兩下,眉尖顰了起來:「昨晚做出來的點心都是涼的,總得蒸籠里熱一下再賣,你們去哪兒熱?」
進門時她看過了,牆根處砌著個灶台,兩個巴掌大小的火窟窿,這是先前茶館用來燒水的地方,只能放小茶壺,籠屜卻放不下的。
「還有那一車的零嘴要放哪兒?你們還沒分小包,難不成直接攤開擺地上,客人要買多少自己上手抓?還有秤呢,秤在哪?」
虞錦看著馮三恪。
馮三恪回以茫然一眼。
兩人對視半晌,新走馬上任的掌柜明顯是懵了,磕磕巴巴道:「還、還沒想過……」
「嘿!合著今兒就要開張了,這什麼都沒準備好啊?是誰回去歡天喜地跟我說今兒就能開張的?」
彌高忙道:「不是我!」
謹言也說不是他。
馮三恪縮著脖子搖搖頭。
最後蘭鳶結結巴巴認了:「這不是鋪子收拾好了么,賣的零嘴有了,現做小食的也都從街上請回來的……我尋思著今兒開張沒問題啊……」
話說到最後,愈發細聲細氣的,被虞錦瞪得快要沒聲兒了。
虞錦幾乎要被他們幾個氣笑了,還當他們什麼都準備好了,誰曾想除了逮了老鼠、掃了地抹了灰、將原來屋裡的零碎騰空,別的竟什麼都沒弄,就這還打算晌午開張,請她過來觀禮呢?
這得虧是在她身邊跟了久的,也算是半個親人了,要是虞家哪家鋪子新開張請她觀禮的時候是這德行,虞錦怕是要拂袖走人的。
這會兒氣也沒法子,只得自己接過手,有條不紊地吩咐:「謹言你回府去,把這會兒府里沒事做的護衛丫鬟嬤嬤都喊過來。別!別全喊過來,先喊幾個手腳麻利的過來幹活,剩下的讓他們半上午再過來,別穿府裡頭發的衣裳,都穿自己的,裝幾個銀子,晌午過來當托兒。還有,再抬幾個籠屜過來,拿最小的那種!」
謹言忙不迭點頭,扭頭跑回府了。
虞錦揉揉眉心,琢磨片刻,又吩咐竹笙和彌堅:「你二人去街上買碗筷,買十幾套。還有咱平時放餃子放點心用的那種藤盤,快去街上找找有沒有賣的,要是找不著就買瓷盤,要最大的。」
兩人也走了。蘭鳶偷悄悄抬腳要跟著去,被虞錦一個眼神瞪住:「你做什麼去?留這兒幹活!」
小丫頭癟癟嘴,也顧不得好看了,默默把襦裙袖子挽高了些,可憐兮兮跟在她後頭。
虞錦快步上樓瞄了一眼,這回是與馮三恪和另一個護衛說的:「茶室不夠大,把樓上這幾間的桌子都搬到門口去,並起來一字擺開。等彌堅他們把藤盤買回來了,擺在桌上,往裡邊倒滿零嘴,給來來往往的客人免費嘗。崩豆肉脯便宜,多倒些,點心最貴,少拆幾盒就行了。」
她語速太快,馮三恪腦子跟不上,很費勁地才記下。
「一會兒護衛來了叫他們往牆上釘幾塊木牌,釘在每間茶室的牆旁邊,點心一個屋、崩豆一個屋、臘八粥一個屋、還有府里嬤嬤做的那些零碎吃食佔一個屋,樓上留三間給趙小六他們,什麼炒栗子、烤紅薯、糖葫蘆糖人的那幾個小販都到樓上來,正好一屋兩個。」
「凳子全都不要了,就最裡邊這屋留幾個,你們累了能上來歇會兒,別屋的凳子都搬走。」
樓下三間樓上四間,全被零嘴佔了,剩的最後一間茶室也被改成了他們休憩的地兒。
馮三恪吶吶道:「那……雅間就沒了。」
「什麼雅間?」
馮三恪被她盯著,緊張得厲害,氣兒都喘不勻了:「就您說……坐在雅間里瞧熱鬧,要有火爐子……我還想從府里搬張藤椅來,這樣坐得舒服些。」
虞錦抬手揉了揉腦門。
「還雅什麼間呀!能把鋪子開起來再說吧!」
正手忙腳亂,謹言帶著府里的閑人來了,早飯都沒來得及吃,餓著肚子就跑來救急了。護衛來了好幾個,全被指去做力氣活;博觀他們人小心細,正好昨晚做出來的許多零嘴還沒來得及分小包,全攆到了旁邊屋子裡幹活。
一翻忙亂之後,桌椅板凳總算擺好,此時已是巳時,太陽高高升起來了。
滿大街全是人,都是出門置辦年貨的,瞧見他們這鋪子開著門,時不時有客人進門來,瞅瞅裡邊空蕩蕩的,什麼貨都還沒擺出來,又一臉莫名地走了。
虞錦深吸口氣:「關門關門!讓人家進來瞧笑話呢!」
她愁得直想喊娘,昨晚上沒睡好的後遺症上來了,額角突突地跳。
等了半個時辰,彌堅和竹笙總算回來了,進門便道:「主子,碗筷都買回來了,您說的藤編簍子沒有,就買了十個大盤。」
聊勝於無,此時也顧不上那麼多了,碗筷都是新買的,燒開水去燙洗又花了一番功夫。從府里拿來的籠屜也派上了用場,把能熱的點心都上籠熱了一遍。
各樣零嘴都擺了些去外面桌子上,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看,門前已經圍了不少客人,聽說桌上的零嘴是不要錢的,都撒歡似的擠了上來,看樣子興緻挺高。
虞錦想了想,沒什麼遺漏的了,忙道:「行了行了,開門去掛招牌吧,小心些別摔了。」
她話剛落,就見馮三恪搬起招牌往外邊走,虞錦急忙喊住他:「你個掌柜去做什麼,弄得一身灰土,一會兒還怎麼招呼客人?」
馮三恪又僵著身子站住,護衛去旁邊鋪子借了梯子,紅綢布一扯,一半金粉字一半紅漆字的「虞氏零嘴」總算是掛起來了。
虞錦總算舒了口氣:「好了好了,放鞭炮吧。」
說完卻不見人動作。
虞錦奇道:「出去放鞭炮呀,都看著我做什麼?」
馮三恪小心翼翼徵詢:「……鞭炮?」
「對呀。」
瞧著他們幾個臉上的茫然之色,虞錦心裡又是一咯噔:「我說你們別是還沒準備吧?趕緊去買呀!對街就有賣的!八把千禧鞭,一把都不能少了!」
馮三恪當即跑走了,蘭鳶怕留在這兒挨訓,抬腳追了上去,半道上苦著臉哭唧唧:「錦爺好凶是不是?快嚇死我了……」
馮三恪頂著一腦門子汗,默默點了點頭。
好在對街就有家賣鞭炮的,兩人也顧不上挑,抱了八把鞭,丟下一顆碎銀就往回跑。
噼里啪啦鞭炮聲一響,擠在門前搶小食的客人都捂著耳朵跑遠了些,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明明是寒冬臘月,卻愣是造出了熱火朝天的氣勢。
虞錦催促道:「行啦,出去迎客吧。都嘴甜些,咧嘴笑起來,掌柜的說你呢,別板著個臉!」
馮三恪抬起袖子沾了沾腦門的汗,扯高嘴角,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門板往兩邊一拉。
開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