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六穿(二十五)
等蘇景陽打車折回季榆所說的那家奶茶店, 去買了對方想要的章魚燒之後,天幕已經有如潑了墨一般,徹底地暗了下來,星點的光芒散布在其上, 有著喧囂的燈光所無法比擬的靜謐。
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蘇景陽收回視線,看向不遠處從窗子里泄露出些許暖色燈光的建築。
說不上來為什麼, 在這一刻,他的心裡無端地生出了幾分怯懦。
他自以為在一些事情上做出了決斷,但對於此刻正待在屋子裡的那個人來說……這真的有意義嗎?
想到剛才在回來的途中響起來的手機,蘇景陽的雙唇不自覺地抿了起來。
他不知道陸南柯想和季榆說些什麼——質問對方究竟做了什麼導致他改變心思的事情, 還是發出不會放棄的宣言?又或者,如那些電視劇中洒脫的人一樣,告訴對方今後一定要好好地對待他?
只要一想到有著這些意思的台詞從陸南柯的口中說出來, 蘇景陽就忍不住有點想笑。
總覺得這些事情……和那個人完全扯不上一點關係。
儘管平時陸南柯都將自己的那份銳氣掩藏得很好,但對於一個歌者來說, 最能夠看出一個人的心性的, 從來都不是對方表現出來的一些舉動。
想到以往兩人相處時的場景, 蘇景陽唇邊的笑容不由地淡了下來。
人啊, 果然就是一種永遠都無法感到滿足的生物。
哪怕選擇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心中也依舊會對被放棄的事物戀戀不捨,妄想著能夠兩者兼得。
只可惜, 越是如此, 最後的結果, 往往就越是空幻。落在那妄圖抓住一切的手指上的,只有虛無的幻想。
深深地吸了口氣,蘇景陽整理好自己略微有些複雜的心情,抬起腳往前走去。
口袋裡那部不屬於自己的手機在這一路上就只響了一次,倒是讓蘇景陽懸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許。
他並不是想將這些事情都對季榆隱瞞下來——事實上,他顯然也不可能成功——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去思考,自己究竟該如何去開口罷了。
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看了看,蘇景陽猶豫了片刻,將上面那來自陸南柯的簡訊和來電記錄,都一併刪除了。
伸手推開並未上鎖的門,看著稍顯懶散地靠坐在沙發里的人,蘇景陽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不知怎麼的就倏地軟化了少許,有種無法形容的溫暖在其間流淌。
或許正像一些人說的那樣,在歸去的地方,永遠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確實是一件令人感到無比幸福的事情。
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了幾分,蘇景陽合上了身後的門進了屋。
察覺到這邊的動靜,沙發里的人將注意力從電視屏幕上移開,轉頭看了過來。
看到蘇景陽,季榆的嘴唇下意識地動了動,似是想要表達對他回學校拿東西這件事的低效率表示不滿,但最後,他卻只是挑了挑眉,開口說道:「我餓了。」
聽到季榆的話,蘇景陽一下子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
他怎麼莫名地覺得,這句話聽著,顯得有那麼一點點的孩子氣呢?
「你要的章魚燒。」沒有去解釋自己回來得這麼晚的原因,蘇景陽走過去,將手裡提著的小袋子放到了對方面前。
看著眼前的人應了一聲之後,就低頭去看茶几上的東西的人,蘇靜妍眼中的笑意不由地又加深了幾分。
分明兩人的相處方式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可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這個人不管從什麼地方看起來,都和以前有著些微說不出來的差別?
人的心情,果然是一種極為無法捉摸的東西。
見季榆就連吃東西,都是一副無比專註的模樣,蘇景陽的雙眸略微彎了彎,忽地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遞了過去。
「之前掉在沙發上了,」想了想,蘇景陽開口說道,「走的時候順手就帶上了。」
季榆聞言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手接過了對方手裡的東西。
至於對蘇景陽的這個說法,他的心裡究竟信了多少,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按捺下心中由於對方的沉默而陡地升騰上來的不安,蘇景陽放下「從學校裡帶回來的」東西,轉身朝廚房走去:「想吃點什麼?」
「冰箱里有速凍水餃。」儘管自己那匱乏的胃口,讓季榆極度沒有進食的欲-望,但為了不讓自己在達成目的之前,就再次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還是出聲給出了回答。
「……速凍水餃?」完全沒有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蘇景陽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些許發愣的表情。
他之前……有買過這種東西嗎?還有這個傢伙,居然也會吃這種玩意兒啊……說起來,他之前也不知道,這個人原來喜歡吃章魚燒這種小吃來著。
心裡一下子冒出來的想法太多,蘇景陽的表情不由地顯得有些古怪,惹得季榆都忍不住挑了下眉梢:「怎麼了?」
「……沒什麼,」努力壓下唇邊泛起的笑意,蘇景陽小小地咳了一聲,「速凍水餃是嗎?」他確認似的又問了一遍,「還要什麼其他的嗎?」
聽到蘇景陽的問題,季榆很是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有紫菜嗎?」
他突然有點懷念起這個自己曾經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懶得動手煮麻煩的食物,又不想出門的時候,時常會拿來調味的東西的味道了。
……還真是親民的回答……
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翹起了些許,蘇景陽應了一聲,回身走進了廚房。
只是可惜的是,由於之前一直都沒想過給季榆折騰這些似乎有些太過廉價的食物,就算蘇景陽把整個廚房都翻了一遍,也沒能找到能夠用來泡湯的紫菜,最後只好另外煮了簡單的配湯,結果反倒弄得比原來麻煩了很多。
好在季榆也沒有對此表現出什麼不滿來,一如往常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晚餐,倒是讓蘇景陽稍微鬆了口氣。天知道他為什麼會為這麼一丁點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而糾結那麼多。
看著面前的人拿著吃完的碗碟走進廚房,蘇景陽忍不住抬起手,輕輕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之前被陸南柯打動的時候,心裡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用力地搖了搖頭,將這種毫無意義的對比甩出腦袋,蘇景陽也跟著走進了廚房。
從很早之前開始,只要不是手上需要忙的事情太多,季榆都會在吃晚飯之後,攬下洗碗的工作,今天這一餐所用到的東西很少,並不需要蘇景陽在一邊搭手,但他就是沒來由地想要待在對方的身邊——不止是一同待在這個屋子裡,而是處在能夠看到對方的範圍當中。
對自己這種找不到來源的患得患失,就連蘇景陽自己,都感到有點好笑。
「季榆,」很是少見地喊了季榆的名字,蘇景陽對上對方看過來的視線,語氣裡帶著強自的平靜與隨意,「……你有喜歡的人嗎?」
或許是先前那過分繁亂的心緒,蘇景陽有些迫切地想要知曉這個人的想法。
——就彷彿只要這樣,他之前所做的那有如背叛一般的事情,就可以被抹去一樣。
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起來,蘇景陽等待著面前的人的宣判。
然而,和蘇景陽對視了好半晌之後,季榆卻忽地輕聲笑了起來:「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帶著些許玩笑意味的話語,將剛才那略微緊繃起來的氣氛驅散了少許,蘇景陽愣了愣,有點不明白對方這麼做的真正用意。
「那……」想到不久前季榆那一番「書上說」的言論,蘇景陽微微張開了雙唇,試探著開口,「……假話?」
「假話啊……」聽到蘇景陽的回答,季榆彎了彎眸子,伸手擰了擰手上拿著的洗碗巾,將洗乾淨的瓷碗上殘留的水珠擦去。
這可是……他最擅長的部分了。
「當然是……」把洗乾淨的碗放回了碗架上,季榆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有一個無比深愛的人了。」
深愛到……他願意交付出所有的感情,只為了將那份太過鮮明的感受給從心底抹除開去。
大概是季榆的語氣太過感慨與隨意,蘇景陽一時之間竟有些分辨不出,對方所說的究竟是真話還是假話。他只是陡然覺得,之前一直都覺得與自己無比接近的人,在這一瞬間,又猛地拉開了距離。
直到無意識地伸出手,觸碰上了面前這個人的身體,蘇景陽才驀地回過神來。
原來這個人……還是存在於他的面前的啊。
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度,蘇景陽的心中發出一聲輕微的喟嘆。
哪怕只是確認這一點,他竟然就生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