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六穿(十五)
坐在書桌前, 季榆簡單地將電腦里本來該在前兩天就處理好的東西給收拾了一下——儘管知道就算自己不這麼做, 林曲肯定也會把這些事情都折騰好,但向來都忙碌慣了,陡然一下子閑下來, 他還真有點不太自在——就下樓了。
也不知道是知道某些消息之後的心理作用,還是這個身體真的已經到了不堪負重的地步, 只是在電腦前面坐了這麼一小會兒,季榆竟然就感到了些微的眩暈。
這對於向來都不願意在任何事情上示弱的人來說, 著實是一件不那麼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輕輕地嘆了口氣, 季榆扶著那雕鏤著精緻花紋的扶手,一步步地走下了樓梯。
茶几上原本放著的書籍和紙張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季榆腳下的步子略微一頓,繼而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注意到一樣,收回視線往下走去。
大抵是為了不讓自己在緊急的時候找不著想要的東西,季榆平時都會將家裡的東西收拾齊整, 蘇景陽和他一起生活了一陣之後,也漸漸地養成了這個習慣, 有時候見到季榆隨手放在邊上忘了收的東西, 也會順手放回原來的位置。
側過頭看著穿著圍裙,在廚房裡忙碌的人, 季榆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作為不那麼富裕的人家裡的孩子,蘇景陽自然是會做飯的, 也有那麼幾個能夠拿得出手的拿手好菜, 就算比不上那些大酒店裡的大廚, 也能讓人嘗了之後,由衷地發出一聲毫不作偽的讚歎。
「今天的排練呢?」將室內的溫度又往上調了一些,季榆才走過去,出聲問道。
在這種臨近正是匯演的日子,他不覺得那些個吃表演這一口飯的人,會做出什麼懈怠的事情來。
「因為雪下得太大,提早結束了。」熟練地在手裡開了背的紅蝦上抹上鹽,蘇景陽的回答沒有絲毫的停頓,顯然一早就想好了說辭。
在外頭的雪還沒有一丁點要停下的勢頭的此刻,這個借口明顯再適合不過。
——雖然就連蘇景陽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他只是突然有點不希望讓身邊的這個人知道,自己之前那紛亂的思緒罷了。
「是嗎?」隨口接了一句,季榆也沒有去探究對方的話是否真實的意思,只是垂下眼看了看對方面前的那裝著腌好的紅蝦的盤子。
這會兒距離吃飯的時間還早得很,但有的時候,如果想做一頓飯,所需要的準備時間,就是一個多小時,尤其是那些步驟繁瑣的菜肴,更是耗費時間。
至少季榆他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花費太多的精力的。
「嗯。」低低地應了一聲,蘇景陽沒有抬頭,繼續著自己手上的工作。
沒有人再開口,那股平日里兩人相處時,隱約浮現的緊繃與壓抑,又隨著這份沉默,在這個不大的空間里瀰漫開來。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蘇景陽的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他明明……不想這樣的。
小小地吸了口氣,蘇景陽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轉過頭朝季榆看了過去:「你……」
「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卻沒想到,季榆恰好也在這個時候出了聲。
聽到季榆的話,蘇景陽愣了愣,一下子有點沒反應過來對方話里的意思:「什麼……?」
低著頭和蘇景陽對視了好一會兒,季榆才移開了視線:「沒什麼。」
「就是突然想問一問。」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季榆伸手打開了蘇景陽頭頂的一扇櫃門,拿出了裡頭擺著的茶葉,轉身走出了廚房。
先前那個年輕的醫生叮囑的某些注意事項,他可還記得很清楚。好歹咖啡這種東西,他短時間內是不會去碰了。
對於茶葉,季榆算不上喜歡,也算不上討厭,但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這玩意兒品嘗起來,確實有著其他東西無法比擬的滋味。
沒有去研究過那些所謂的茶道,隨手拿了剛燒開沒多久的開水泡了茶,季榆在客廳的沙發里坐了下來,那過分沉穩的模樣,看起來少了幾分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活力。
或許那種東西,早在當初那些繁重的東西壓在他的肩上時,就隨著他的父母,一同離去了。
將手裡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放到桌上,季榆抽-出剛才被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書,那幾張被方方正正地疊好的檢查報告,正好端端地被夾在其中——沒有任何被翻動的痕迹。
霎時間,季榆就控制不住地笑出聲來了,也不知道是在笑連這種東西擺在面前,都沒有興趣去看一眼的蘇景陽,還是剛才還期待著從對方的口中,聽到一些什麼的自己。
客廳里的電視已經關上了,過分安靜的環境中,只能聽到空調吹出熱氣的輕微嗡嗡聲,以及廚房裡不時傳來的一些動靜。
垂下眼盯著碧色的水中浮沉的茶葉,季榆忽地站起身來,轉身朝蘇景陽走去。
「中午出去吃吧。」沒有任何商量的意思,季榆的語氣一如往常的不容置疑。想來就是換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對一個這樣說話的人,產生什麼好感吧?
不知怎麼的,季榆又有點想笑了。
「可是……」蘇景陽聞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已經準備好的食材,臉上浮現出少許猶豫的神色來。
「我想出去走走。」然而,沒等蘇景陽再說點什麼,季榆就再次開口。
倒不是他有意想在這種事情上面找蘇景陽的麻煩——如果他真的想這麼做,有的是比這高明得多的法子——他只不過是,陡地想要看一看,這個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城市,在雪中會是什麼模樣。
「……好,」這一回,蘇景陽沒有遲疑太久,就點了點頭,「你稍微等我一下。」
他得先把這些東西收拾一下,免得等到明天就沒法用了,順便再把身上的衣服給換一下,要不然,穿著這一身居家服出門,就有點太不像樣子了。
季榆自然不可能對此有什麼意義,應了一聲之後,也沒拿捏什麼架子,上前榜蘇景陽一塊兒忙活起來。
蘇景陽見狀,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了幾分,顯然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
相處至今,他還從來沒有從這個人的身上,見到過那些傳聞中有錢人會有的毛病。
看著季榆鎖好門,將鑰匙收回口袋裡,蘇景陽的手指動了動,唇角有些控制不住地上揚。
大概是因為以前兩個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沒有任何目的地一同出門過,他倏地就覺得自己和對方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儘管蘇景陽明白,季榆極少和自己一起出現在公開場合,為的是不影響自己今後的道路,可他的心裡還是抑制不住地生出了些許,對方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的念頭。
——或者應該說,他的心裡,更認同後者。
畢竟不管怎麼說,只是有著喜歡同性的傳聞,和切實有著一個同性的戀人,是意義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更何況,他還是這麼一個還沒從大學畢業的表演系學生。
低頭鑽入季榆撐開的傘下,和對方一起往前走去,蘇景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開車嗎?」
要知道,兩人所住的這個地方,地方還是有些偏的,雖然開車不會覺得太遠,但要是走起路來,可絕不可能在十幾分之內看到人煙。
「想走一走。」季榆說完,停頓了一下,側過頭看向身邊的人,「冷嗎?」
大抵是蘇景陽的身材太過纖細的緣故,即便是穿著羽絨服,對方看起來也依舊顯得有些單薄。
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上季榆那雙眼睛,蘇景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就條件反射地點了下頭:「有點……」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剛想說點什麼補救一下,就見面前的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將自己脖子上那過長的圍巾解了一些下來,繞在了他的脖子上。
頓時,那上頭殘留著的,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就傳入了鼻間,讓蘇景陽有些微的愣怔。
「多走幾步就會暖和起來了,」伸手攬住了似乎還有些走神的人的腰,季榆的心情看起來似乎不錯,「想要上台演出,也得有個好身體不是?」
……那也用不著在這樣的天氣里鍛煉。
忍不住在心裡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蘇景陽終於還是沒有多說什麼,跟在季榆的身邊,沿著不算寬敞的道路,慢慢地往前走去。
有雪花不停地從空中飄下來,落在早已積起的雪上,一眨眼便不分彼此,就彷彿原本就待在那裡一樣。
只是那層潔白的絨毯,卻在這之間,悄無聲息地就變厚了許多。
隱約的霧氣在空氣里氤氳開來,為周遭的景色都覆上了一層平日沒有的朦朧。
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風景,在這樣的雪天看來,卻有著別樣的風味。
季榆和蘇景陽撐著同一把傘,少有地聊著一些漫無邊際的話題,兩人之間的氣氛,也難得地有些溫馨。
「知道附近有什麼味道不錯的店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季榆忽然問道。
他倒是知道不少所謂的「上流社會」的酒店,只是這種時候,這些地方對於他們來說,明顯不是那麼合適。
而且,或許是每一回去那種地方的時候,他基本上都有著其他目的的緣故,他並不覺得那些酒店裡的東西,有其他人所說的那麼美味。
聽到季榆的問題,蘇景陽偏著頭想了想,臉上露出了一個不大的笑容:「我知道丹溪路有一家自助餐很好吃!」
就是價格也很對得起它的味道就是了。
當然,對於季榆這種人來說,那點錢,大概和在街邊買個路邊攤差不了多少。
「丹溪路?」季榆聞言,眉頭略微皺了起來,「你學校的邊上?」
「對啊,」不知道季榆為什麼這麼問,蘇景陽有點奇怪地轉頭看了過來,「怎麼了嗎?」
作為一個在校生,他自然對自己學校周邊的情況最為了解。這到底不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鄉,不可能角角落落都摸得一清二楚。
季榆看著蘇景陽那寫著純然的疑惑的雙眸好一陣子,才側頭看向別處。
「我以為你會在意這些的。」看著前方延伸出去,見不到盡頭的道路,季榆好半晌才出聲說道。
要是換了以前,他肯定不會說這一類的話,他總覺得,自己所做的這些事情,身邊的這個人,肯定能夠明白他的想法——然而,或許是心態改變了的緣故,有些原來看不清的事情,一下子就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有的東西,若是不依靠語言,無法那樣輕易地傳達給另一個人。
只是可惜的是,他知曉得,似乎有些太晚了。
垂下眼帘遮擋去眸中的神色,季榆將手中的傘往蘇景陽那邊略微偏了一點。
怔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季榆在說些什麼,蘇景陽驀地就有點想笑。
「既然當初我選擇……咳,」就算是厚著臉皮,也說不出「求包養」三個字,蘇景陽輕咳了一聲,將這件事略過,「就不可能會去在意那些事情。」
他當時怎麼能肯定,那個場景沒有被其他人看到?又如何能保證,季榆會像現在這樣,完美地替他保守好這個秘密?
如若真的在意這些旁人的閑言碎語,他當初想的,就肯定會是別的辦法了。
——可是說不上來為什麼,心情一下子陡然就好了起來。
看著身邊眉頭還微微地擰起的人,蘇景陽唇邊的弧度不由自主地擴大了幾分。
「那就去你說的那家自助餐?」沉默了一小會兒,季榆帶著些微詢問的意味開口,獎選擇權放在了蘇景陽的手中。
對於這個傢伙剛才的話,他自然是相信的。
要知道,在原本的劇情當中,對方和陸南柯確定關係之後,就沒有任何隱瞞地將這件事公開了,哪怕當時他是風頭正盛的比賽冠軍,這件事極有可能給他造成不小的負面影響。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蘇景陽和他現在所使用的這具身體的主人,還是挺相似的。若是兩人當初換一種相識的方式,或許最後的結局,就不會是原先的那樣。
然而遺憾的是,這個世上所有的「如果」,都是人們那毫無憑依的幻想,永遠無法落到地面。
聽著邊上的人那略微上揚的一聲「嗯」,季榆的雙唇幾不可察地彎了彎,腳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些許。
既然這一趟出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也沒有必要在這樣惡劣的天氣里,繼續走下去了。
和蘇景陽一起去吃了一頓自助,又去附近隨意地逛了逛,季榆就帶著人回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好的原因,兩人這一路上,都沒有碰上一個熟人,倒是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只是,第二天看著那沒花多少時間,就擠進了熱搜前十的話題,季榆的眉梢不由地挑了挑。
照片的角度顯然是刻意經過挑選的,簡直看不出任何偷拍的痕迹,他甚至在蘇景陽看著自己的目光當中,看到了一絲並不存在的柔情蜜意。
這還真是……有意思。
他還從來沒想過,用這種方式去逼迫影響另一個人。
眯著眼睛盯著屏幕上那張照片看了許久,季榆才翻出通訊錄,撥出了一個早已熟記於心的號碼。
「照片是誰拍的?」懶得和對方進行什麼拐彎抹角的試探,季榆徑直甩出了自己的問題。
「啥?」被季榆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嚇了一跳,林曲明顯有點沒回過神來,「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
「人是跟著我還是跟著他的?」但季榆就好像壓根沒有聽到林曲的話一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應該是跟著景陽的,」問完之後,也沒等林曲開口回答,季榆就自己給出了答案,他不覺得這個人有找人跟蹤自己的理由,「應該是在酒吧分開之後去找的人?」
算一算,也只有那個時間段最為合適了。
林曲:……
要是他說這事和他沒有一點關係,自家老闆會信嗎?
「那什麼……」沒有再去做什麼無意義的解釋,林曲輕則了一下舌,很乾脆地如實招供了,「……我這不是擔心你一下子熱血上頭,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嗎?」
不是他說,之前季榆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反常。而通常來說,一個平時都極為克制的人,如果真的衝動起來,後果往往都會更加嚴重。
林曲對於自己現在的這個上司還是挺滿意的,暫時還沒有更換的想法,當然只能想點辦法,避免一下這種情況的發生了。
只不過……這個傢伙,到底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聯想到自己身上來的?在這之前,他貌似一點兒都沒有透露過自己的意思吧?
「你覺得這有用?」只是可惜的是,季榆並沒有解答林曲心裡的疑惑的意思,再次出聲問道。
「總得試一試不是?」反正都隱瞞不下去了,林曲索性光棍一點,總歸電話另一頭的人,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繳了他的飯碗。
……對方真要是這麼幹了,就當他眼瞎就是了,吃個教訓,換個地方照樣過活。
「再說了,你也挺想報復一下那兩個人的不是?」咧了咧嘴角,林曲繼續說道。
就是他,看到這種事情,都有點替季榆不值,更別說當事人了。真要是沒點想法,對方也就不會特意去和陸南柯見面了。
「不在乎公司的聲譽了?」沒有回答林曲的問題,季榆扯到了其他方面。
「有本事你把自己說的喜歡男人的話給吃回去。」聽到季榆的話,林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既然這家公司的BOSS都不在意這種東西了,他還管什麼?
更何況,就算他覺得以季榆的性格,做不出提著刀上門把人砍了的事情,但凡事都有個萬一不是?誰知道失去了理智的人,腦子裡都想的什麼。
聽著電話裡頭那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語氣,季榆好半晌才再次開口:「……你以前不是這樣和我說話的。」
林曲:……
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從這句話裡面,聽出了那麼一咪咪的……委屈?
腦子裡抑制不住地浮現出某個習慣性冷著一張臉的人,皺著眉頭說出帶著點抱怨的話的樣子,林曲頓時就覺得……有點萌?
總覺得自己的萌點似乎點到了了不得的地方,林曲的嘴角抽了抽,默默地把某個不現實的想象給扔出了腦袋。
「咳,」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來掩飾自己剛才的走神,林曲故意做出一副嘚瑟的樣子來,「現在公司里我最大!」
「董事會還在。」然而,某個老實人一點都不留情面地往他的心臟上戳了一刀。
林曲:……
就讓他稍微沉醉一下不行嗎?!
莫名地覺得此刻跟自己通話的人,和以往的性格有些微妙的改變,林曲無意識地折著面前的書冊的頁腳,一時之間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來。
「你自己招惹出來的麻煩,你自己解決。」不等林曲想出個所以然來,另一邊的人就再次發話了,那沒有絲毫猶豫的態度,讓林曲的眉頭下意識地擰了起來。
「雖然知道這個問題由我來問貌似有點不合適,不過……」略微停頓了一下,林曲就繼續說了下去,「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嗎……」沒有因為林曲的話而生出什麼惱怒的情緒來,季榆偏過頭,看著窗外被染成白色的畫卷,忽地輕聲笑了起來,「大概是……報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