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第五穿(四十)
有點愣愣地看著度一方, 季榆似乎還有點沒能從對方的話里回過神來。
「那個人……」嘴唇動了動, 季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雙深黑色的眸子里, 滿是分明的困惑,「……難道不是喜歡你的嗎?」
如果不是這樣,又會有什麼人,去花費那樣的心思, 記住與自己無關的另一個人的一點一滴,想方設法地將自己的每一份心意與祝福傳遞到對方那裡?
「他自己應該也是這樣認為的吧。」聽到季榆的話,度一方沉默了好一陣子, 才輕輕地嘆了口氣。
只有有些時候,這種過分偏執與激烈的感情,所招致的, 並不是人們心中所祈願的美好, 而那最開始並不摻雜任何雜質的初心, 則早就被拋至了腦後。
「很多感情之間,本來就沒有那麼清晰的界限。」見面前的人似乎沒有聽明白自己的話, 度一方一時之間也有點想不出來,該怎樣去和對方解釋這些複雜的東西,最後索性換了一種簡單點的說法, 「——如果是你,你會去傷害你喜歡的人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 對於某個妖怪來說, 再顯而易見不過。
看著眼前的人在愣怔了片刻之後, 忙不迭地搖著腦袋的樣子,度一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幾分。
「但是有的人會,」說到這裡,度一方停頓了一下,有點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需要把這些並不是那麼必要的東西,告訴這個連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沒有弄清楚的妖怪,「將於空中飛翔的鳥兒折斷羽翼,困於囚籠,甚至製作成永遠不會腐朽的標本——他們也將之稱為喜歡,甚至是愛。」
但最後,度一方還是打消了將這些東西,和季榆之間隔開的念頭。
只要對方還待在這由形形□□的人所組成的俗世一天,就總會接觸到那些不怎麼美好的東西,過多的保護,除了讓對方成為經不得風雨的溫室嬌花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儘管還是有點聽不懂度一方所說的話,但看著這個人的眼睛,季榆也能知道,對方正在和他說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我……」總覺得這時候,自己也應該發表一點自己的看法,季榆歪著腦袋想了想,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會努力去理解你所說的話的!」
看到季榆的模樣,度一方一下子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了。
這個傢伙,果然不管什麼時候,都可愛得要命。
手指無意識地動了動,度一方好不容易才剋制住了伸手將人抱入懷裡的欲-望。
在這一刻,他竟有些不忍心去破壞眼前的這份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度一方的心思,季榆和對方對視了一會兒,忽地歪了歪腦袋:「我突然發現……」
「嗯?」發出一個略微上揚的鼻音,度一方用視線一寸寸地描摹著眼前的人的面容,唇邊的抑制不住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他臉上的表情就有點維持不住了。
「你剛剛說話的樣子,」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情一樣,季榆的雙眼微微發亮,「和恆之好像啊!」
——不止是說話的語氣,還有說話的方式,說話的表情,乃至那文縐縐的表述方法,都一模一樣。
就彷彿他在隔了那麼多年之後,再一次見到了那個人一樣。
這還是他第一次,發現度一方和他記憶之終的那個人的相似之處。
度一方:……
見到季榆眼中那絲毫沒有掩飾的開心,度一方的雙眼微眯,面上浮現出一絲危險之色來。
這個傢伙,每次看著他的時候,心裡頭想的——都是另一個人?
對他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我剛剛問你,會不會傷害喜歡的人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麼,度一方開口問道,「心裡想的是誰?」
以這個妖怪的性格,他可不覺得對方會憑空回答他剛才的那個問題。
絲毫沒有察覺到度一方語氣里的異樣之處,季榆沒有任何猶豫地張口回答:「當然是恆之啊!」
他最喜歡那個人伏在書案上,一臉專註地寫字的樣子了。
度一方:呵呵。
沒想到自己這段時間裡費盡心思地討好這個傢伙,結果居然還比不上那個早就死了不知道幾百年的混蛋,心眼從來只有針尖大的度一方表示,他不高興了。
站起來走到還坐在椅子上的某個人的身前,度一方伸出手扶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堵住了對方的去路之後,才緩緩地俯下-身去,湊近了終於意識到了不對的某個妖怪。
「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一點點地拉近了和季榆之間的季榆,直至雙方的鼻尖相抵,度一方的嘴角略微彎了彎,雙唇開合間,好似不經意一般地,擦過季榆的唇瓣,「嗯?」
鼻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度一方身上傳來的溫度,呼吸間滿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就連周身可以閃躲的空間,都被對方給壓縮到了極致,季榆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些許慌亂來。
「既、既然你都、都知道這麼多東西了,」不自覺地稍微往後仰了仰,拉開和度一方之間的距離,季榆又說起了那個他們還沒揪出來的人,試圖轉移話題,「怎麼還沒把人找到?」
就算那時候度一方他們把收到的信都給扔了,也總能找到些有關的線索的吧?
把自己的身子坐正了些,季榆努力維持著自己臉上那一本正經的表情。
度一方見狀,從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也不點破眼前的人的那點小心思,順著對方的話說了下去。
「那時候我們雖然沒有報警……」身子再次往前傾了少許,直到把季榆逼到退無可退,度一方才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繼續說了下去,「……但該保存的東西,也都保存下來了。」
真到了必要的時候,這些可都是足以起到至關重要的證據。
——不僅是和那件事有關的東西,包括那之後其他所有的粉絲寄來的東西,他們都專門騰了一個地方來存放。
這次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們當然不可能想不到這些被他們好好地保存起來的事物,只是……
「不管是信上提到的姓名地址,還是其他的一些聯繫方式,」度一方曲起膝嵌入季榆的雙腿間,輕輕地抵著椅子,兩人的身體貼得更加緊密,彼此間的溫度,都彷彿能夠透過那幾乎可以忽略的距離而傳遞過去,「——都是捏造的。」
度一方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一開始就抱著某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了,還是為了什麼特殊的原因,而有意隱瞞了自己的情況,但這無疑為他們造成了不小的阻礙。
這個世界上可沒有那麼多和電視劇里那樣,能夠單憑著一張紙上的字跡,就找到寫字的人的角色。
直到現在,他們都還沒弄清楚,那個想要他的命的人,到底是個男人還是女人。
「那我們不是……」只覺得兩人此刻的姿勢讓自己感到格外的不自在,季榆忍不住又往椅子里縮了縮,就連從口中說出的話語,都無端地變得有點底氣不足起來,「……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聽到季榆話里的「我們」,度一方的嘴角頓時翹了起來,有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
「哪怕是做事再仔細的人,也都會有留下破綻的時候,」抬起手替季榆將落在額前的髮絲理至耳後,度一方低聲笑了起來,「哪裡來的『一點辦法』都沒有的說法?」
更何況,既然對方還能把這些最近的照片都放到他的郵箱里,顯然沒有要放棄自己的行為的意思,那麼只要還沒有達成目的,對方就一定還會再次動手。
只要對方不像之前那樣突然消失,他們總能想到辦法,抓住對方沒藏好的尾巴。
「……所以,」指尖順著季榆的臉頰滑了下來,停留在他的下巴上,輕輕地搓了搓,度一方彎起雙眸,又把某個被人扯開的話題,給拉了回來,「你說你喜歡的是誰?」
季榆:……
這前後的兩句話裡面,到底哪裡有因果關係了啊?!
微微側過頭,避開了度一方的視線,季榆的目光有些飄忽。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種時候,絕對不能說實話,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某個小心眼的傢伙滿意啊有沒有?!
——至於那個明晃晃地擺在他的面前的選項?季榆表示,作為一個有骨氣的妖怪,他是不會屈服於度一方的淫-威之下的!
努力地忽視著某個人那過分強烈的存在感,季榆在心裡不停地思考著,怎樣才能從眼前的狀況下脫困。
要不然……他乾脆變回原形算了?那樣子這會兒就差沒壓在他身上了的人,肯定沒法攔得住他。
但是,想到上次自己這麼乾的時候,度一方那一下子就黑下來的臉色,季榆抖了抖,默默地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裡給扔了出去。
就算度一方剛才說了,他要是真覺得對方的一些舉動讓自己不舒服了,可以變回原形沒關係,可這傢伙的心眼小到什麼程度,他難道還不知道嗎?!天知道他要是真的這麼做了,這個混蛋今後又會怎麼在他的身上找回來。
只覺得自己碰到某個人之後,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季榆在心裡為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淚。
世道艱難,妖怪不好當,恩也不好報了!
發現眼前的妖怪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居然就這樣光明正大地走神了,度一方的眉梢一挑,原先在對方的下頜摩挲的指腹,就順著那修長的脖頸,緩緩地往下滑去。
「在想些什麼,這麼出神?」指尖在季榆的喉結上打了個轉,度一方輕笑了一聲,刻意壓低的聲音落在耳朵里,有種異樣的酥麻。
察覺到度一方的動作,季榆驀地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抓住了對方那正在作亂的手。
對上度一方看過來的視線,他忽地想到了什麼,雙眼一瞪,擺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來:「你說話就好好說話,」把某部電影里的一個角色碰上類似的情況時的反應,給學得惟妙惟肖的,季榆還不忘重重地「哼」了一聲,「別動手動……唔……」
但可惜的是,度一方並沒有給他把台詞念完的機會。
含住季榆的雙唇,輕輕地吮吸了一下,度一方並沒有再做什麼其他的動作,就退了開來。他垂下頭,看著因為自己這毫無徵兆的舉動,而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某個妖怪,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笑著問道:「你剛剛說,動什麼?」
季榆:……
他不玩了!這人欺負妖怪!!
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被佔了便宜的感受,季榆的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忍住,低下頭就照著手裡抓著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這一回,可是真的沒有絲毫的留情,一口下去,立馬就見了紅。
任由帶著些許鐵鏽一般的腥鹹的味道在嘴裡擴散開來,季榆只覺得胸口莫名憋著的一股氣膈得他難受,頓時又用力了幾分。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那好不作假的疼痛,度一方的手指一動,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來他這一次,確實是逗弄得有點過頭了,也虧得這個小妖怪不會把這種事記在心裡,只是咬他一口出出氣,要不然他還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樣去彌補自己做錯的事情。
不管曾經看過多少部電影,又或者扮演過多少個陷入熱戀當中的角色,當戀愛這回事兒,落在了自己頭上的時候,總是能夠讓人失了分寸。
好半天才止住了笑聲,度一方抬起手,摸了摸某個還不肯松嘴的妖怪的腦袋,只覺得自己手腕上疼得更加厲害了。
這個傢伙下嘴還真是不輕,度一方都控制不住地思考起,這一次留下的疤,得多久才能消下去來了。
不過幸好他之前就已經決定,在沒把某件事解決之前,他不打算再接其他戲了——把自己和季榆都陷入危險不說,說不定還會像上次那樣,直接干擾到影片的拍攝,連累到別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都不是什麼好事。
——或許,他可以把休息的時間再延長一些,順便去把其他的事情也一塊兒辦了?
看了一眼某個因為自己的反應,不自覺地放鬆了力道的人,度一方的嘴角略微翹起了些許。
比如帶著這個人,去國外領個證,再度一度蜜月什麼的,這種事情,他可是無比樂意的。
總覺得度一方的反應和自己想象當中的差了太多,季榆偷偷地觀察了一下對方的表情,發現這人的臉上,真的沒有一點兒為了自己剛做的事情而感到生氣的樣子,不知怎麼的就覺得有點心虛了起來。
有點猶猶豫豫地鬆開了咬著度一方的手腕的牙,季榆又悄悄地瞄了對方一眼,而後像是想掩飾什麼似的,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咬出來的傷口上舔了舔。
度一方見狀,頓時倒吸了口冷氣,也不知道是因為手腕上傳來的疼痛,還是眼前的畫面帶來的衝擊。
這個傢伙……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
有些艱難地亞下胸口翻騰而起的熱意,度一方看著臉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該怎樣開口道歉的人,沉默了一陣子,主動出了聲:「再舔一下?」
季榆:……
一瞬間就覺得自己心裡頭的那點糾結都沒了蹤影,季榆斜了面前的人一眼,不受控制地在心裡考慮起,自己是不是應該再給對方來上一口更合適來了。
不過最後,秉著為人處世要寬宏大量的原則,季榆最後還是沒有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
趴在桌子上看著度一方找出備用藥和紗布,熟練地給自己包紮的動作,季榆表示,果然多演些角色,還是有那麼些好處的。
至少要是換了別人,這種情況下,肯定得先去醫院一趟。
這會兒倒是一點都沒了剛才的愧疚,季榆一邊坐在邊上心安理得地圍觀著,一邊還不忘在心裡對比了一下度一方的動作和對方在電影里的區別。
把自己手上的紗布打了個結,又轉了轉手腕,確定這玩意兒沒有影響到自己的行動之後,度一方才收起手邊的東西站了起來:「走吧。」
「……啊?」被度一方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有點發懵,季榆仰著頭看著對方,好半天都沒動彈一下。
「我訂了下午的電影票,」隨手把手裡的醫藥箱放回了電視機櫃的抽屜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度一方總覺得,似乎從某個妖怪來到他家之後,他用到這東西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度一方指了指牆上的掛鐘,「現在出去吃個飯,再去電影院正好。」
可能是跟在度一方的身邊時間比較久了的緣故,季榆對電影這東西,也產生了不小的興趣,只是前段時間度一方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帶對方一起去電影院,看一場真正的電影。
坐在家裡,盯著電視屏幕,和同其他人一起坐在電影院當中,看著那佔據了整面牆的畫面,總歸是不一樣的感受。
聽到度一方的話,季榆的眼睛倏地一亮,連上也流露出幾分期待來。
電影院外頭的空間總是很寬敞,還經常都有人守著,他一直沒敢偷溜進去,生怕被人抓住了拿去燉蛇羹吃。這會兒有了機會,怎麼可能錯過?但是……看到度一方拿起手機和錢包,一副已經準備好出門的樣子,季榆的眼中浮現出些許擔憂來。
「就這樣出去,沒關係嗎?」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沒忍住,把這個問題給問了出來。
度一方聞言,側過頭看了季榆一眼,驀地敲了一下掌心,無比浮誇地擺出了恍然的表情:「你不說我都忘了,」他把手裡的東西放下,朝房間里走去,「我先化個妝。」
要不然被人認出來,可就麻煩了 。
季榆:……
這個傢伙,明明知道他說的不是這個!
那個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傢伙,都已經直接把照片給送到這裡來了,天知道這會兒是不是就藏在哪個陰暗的角落裡,陰森森地看著他們,盤算著在什麼時候,再給他們來一場「意外」。
「那我們就要為了這個,連門都不出了嗎?」看出了季榆的想法,度一方有點好笑地反問。
要不是擔心會牽連到季榆,他甚至都還考慮過,拿自己當誘餌,把人給引出來呢。
不過,想必只要對方還和他呆在一起,就註定要被他牽扯到這件事裡面來了吧?
這麼想著,度一方忽地就有點想笑。
這個妖怪,來這裡還真就是找他報恩來了,說不定他這一輩子所有的麻煩事,都得被對方給攤上了。
將視線從稍顯氣悶的人身上收了回來,度一方沒有再去多說什麼,翻出東西給自己折騰了一番之後,就帶著人出門了。
好在季榆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吃完了東西,就把那一丁點不愉快給拋到了腦後——然後自個兒在心裡暗暗做出了打算,既然度一方對這些事情這麼不上心,就由他來更加小心仔細一些。
見到某個妖怪那在暗地裡下定了決心的模樣,度一方終於還是沒忍住,趁著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把人給摟過來在臉上親了一口。
……當然,他的另一手上多出的牙印,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沒有人知道了。
揉著手背和季榆一起走出了電影院,度一方控制不住地齜了齜牙。
真不知道邊上的這個傢伙是怎麼做到的,明明對方這回沒有給他咬出血,但都大半場電影的時間過去了,他手上還是疼得厲害。
偏過頭看了看似乎是對剛才的電影很是滿意,一雙眼睛彎成了好看的形狀的人,度一方腳下的步子頓了頓,忽然覺得要是他們就這樣回去,未免有些太遺憾了。
掏出口袋裡的手機看了看,度一方陡地出聲喊住了前面的人。
「季榆,」對上前方不遠處停下了腳步,轉身望過來的人的視線,度一方晃了晃手裡屏幕上的那張絢麗的照片,笑著問道,「要去坐摩天輪嗎?」
這個人之前沒有機會體驗的,只存在於這個紛亂的塵世中的樂趣,他想帶著對方,一樣一樣地品嘗過來。
想要把全世界所有的美好,都捧到一個人的面前的感覺,大抵就是這樣了吧?
見到被自己放在心上的那個人,聽到他的話之後,彎起雙唇點了點頭的樣子,度一方突然就覺得自己的心臟柔軟得可怕。
分明他從那麼久之前,就明白了自己對這個妖怪的心思,可他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樣,那樣清晰地感受到,他喜歡眼前的這個人——只是單純地喜歡這個人,無關身份,無關性別,無關其他所有的一切。
這種感情,溫柔得讓他的心臟都有些發酸。
「我說,」抬起腳一步一步地走到站在遠處等候著自己的人面前,度一方低下頭,看著對方的雙眼,很是認真地開口,「嫁給我吧。」
沒有料到度一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季榆張了張口,卻一下子想不出什麼能說的話來,只能傻獃獃地看著那張數不清看了多少遍的面孔,在自己的面前一點點地放大。
柔軟的唇瓣一觸即分,那溫熱的觸感有如錯覺一般,一瞬間就退了開去。季榆的手指微微顫了顫,感到有些說不上來的恍惚和不真實。
心口好像有什麼東西飛快地閃過,但他還來不及去細細品味,就聽到面前的人有些煩躁地輕嘖了下舌,拉起他就朝一個方向跑去。
踉蹌著被拉著跑出了一段距離,季榆才總算回過神來,扭頭朝身後某些拿著手機拍些什麼的人看了一眼,有那麼點沒弄明白眼前的狀況,但度一方卻很清楚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找了家不那麼起眼的店坐下,度一方看了看沒過去多久,就出現在了網路上的照片,略感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今天出門之前有好好地折騰過,照片拍得又不夠清楚,他到時候就算不承認上面的人和自己有任何關係,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可由於角度的原因,季榆的樣子在上面,看著卻很是清晰。
給對面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看的人要了一杯果汁,度一方想了想,調出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喂?」朝季榆安撫似的笑了笑,度一方的語氣很是平常,就好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一樣,「今天的事情,替我澄清下,」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我還沒把人追到手,別到處胡說八道,把人嚇跑了他們賠我嗎?」
某個正頭疼怎麼替度一方處理爛攤子的經紀人:……
他這邊都已經足夠麻煩了,某位大影帝,敢不敢不要再來給他添亂了?
然而,某位苦逼的經紀人還沒來得及抱怨對方的不小心,就發現度一方說完自己想說的事情之後,很乾脆地就掛了電話——連電板都直接拆下來了。
聽著手機里傳來的提示音,曾經不知道多少次感嘆過某個不愛鬧事的人的省心的經紀人,默默地捏斷了自己手裡的簽字筆。
把手中被自己分了屍的東西放回了口袋裡,度一方看著面前無比乖巧地喝著果汁的妖怪,遲疑了片刻,出聲問道:「遊樂園,還去嗎?」
「你不準備去了嗎?」聽到度一方的話,季榆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顯得有些意外。
明明才剛說好要去的有沒有?!
度一方見狀,頓時笑了出來。
「沒,」他搖了搖頭,「我就是問問。」
說完,他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看起來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弄得季榆反倒有些莫名其妙。
……反正這個傢伙,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不那麼正常了。
季榆表示,對於這種事情,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拿度一方的錢結了賬之後,季榆就捧著自己還沒喝完的果汁,屁顛屁顛地跟著對方一塊兒去遊樂園了。按樣子,跟邊上某個說起海盜船的時候,一臉興奮的小男孩格外相似。
估計是現在還沒到周末的原因,遊樂場里的人並不算多,但在把所有的地方都逛了一圈之後,天色卻也暗下來了。纏繞在摩天輪上的彩燈亮了起來,一閃一閃的,猶如近在咫尺的星辰。
把掌心貼在透明的玻璃上,看著它被那霓虹的燈光,染成絢爛的色彩,季榆望著腳下那有如畫卷一般的夜景,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填滿,讓他抑制不住地想要揚起嘴角。
「那個……度一方,」少見地叫了度一方的全名,季榆轉過身來,看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把視線從自己的身上移開過的人,稍顯緊張地收緊了垂下的手指,「你……」像是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一樣,他的視線有些飄忽,「……你真的,喜歡我吧?」
「雖然我很想回答『不是』,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相信,」這麼說著,度一方略顯苦惱地嘆了口氣,「但這真的就是我所唯一能夠給出的答案。」
季榆:……啥?
發現劇本的發展又和自己預定的不那麼一樣了,季榆在一瞬間的無措過後,胸口「騰」地一下升起了一股怒氣。
這個傢伙——如果不是喜歡他,之前那些舉動,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用力地抿起了雙唇,季榆死死地盯著眼前沒有一點開玩笑的表情的度一方,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委屈。
但更讓他感到難受的是,他連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都不知道。
明明如果對方不喜歡他的話,對他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不是嗎?除了他得重新幫對方去找合適的對象,要更麻煩一點之外,沒有神不餓大不了的。
可越是這麼想,他心裡的那股難受的感覺,卻越來越明顯。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喜歡你,」然而,度一方卻像是沒有看到季榆的神情似的,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因為我真的真的真的——不喜歡你,」一連重複了三遍「真的」,度一方站起來,往前邁了兩步,停在了季榆的面前。
「——我愛你,」他低下頭,看著面前這個妖怪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那種不希望你的眼睛看著別人,不希望你的嘴裡說著別人,不希望你的心裡想著別人的愛。」
「那種——哪怕知道沒有辦法陪你到最後,也捨不得放手,希望能和你過完一輩子,下輩子,甚至下下輩子的愛」
心臟陡然漏跳了一拍,季榆望著度一方那雙有如見不到地的深湖一般的眸子,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還有……」驀地輕笑了一聲,度一方俯下-身,貼在了季榆的耳邊,小聲地說道,「我覺得……」他的語氣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你喜歡我。」
否則的話,為什麼在聽到他剛才的話之後,這個人的臉上,會露出那種失戀一樣的表情?
儘管他並沒有特意試探季榆的想法,但能夠藉此知曉自己在對方心中所佔據的分量,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挺不錯的消息不是?
「我、我才沒有……」聽到度一方的話,季榆的臉上一熱,下意識地就想張口反駁,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自己在中途消了音。
「我……」略微側過頭,不敢去看度一方的眼睛,季榆好半天,才梗著脖子出了聲,「……不知道是不是能夠陪著你走到最後。」
「我一很可能不會去找你的下一世,下下一世,」停頓了一下,季榆繼續往下說,「我甚至不能保證一定會喜歡上你——」
更不能保證,像度一方喜歡他一樣,喜歡對方。
越往後說,越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季榆的雙唇張了張,突然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然而,度一方卻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樣,垂下頭,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了一記輕吻:「我知道。」
「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就說過,」度一方略微直起了身體,「沒有任何人,能夠保證一段感情最後的結果會是怎樣。」
哪怕是陷入這段感情的當事人也是一樣。
「我不會也不敢許下太過漫長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誓言,但我希望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最後看到的,會是你的樣子,」說到這裡,他輕輕地笑了一下,「至少現在,你也希望可以陪我走到那個時候,對嗎?」
莫名地覺得度一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羽毛柔軟的末梢,在一下一下地搔著自己的心臟,季榆的目光飄了飄,最後還是落在了面前的人身上:「……嗯。」
他不擅長說謊,更不擅長去說那種沒有必要的謊,可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是這樣一個連詞語都算不上的音節,讓季榆的臉頰都產生了發燒一般的錯覺。
看出了面前的人的窘迫,度一方唇邊的笑容不由地又擴大了幾分。
要是季榆這會兒真的還是和以前一樣,一臉懵懂地點頭應下了他的要求,他反倒要感到頭疼了。誘拐一個連自己的感情都沒弄明白的人,總是會讓人的心裡生出那麼點負罪感的。
雖然就算那樣,他也不會就這樣罷手就是了。
低低地笑了一下,度一方忽地單膝跪地,仰起頭看著坐在那兒的人,很是鄭重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那麼,季榆先生,」壓下揚起的嘴角,度一方看著季榆的目光無比專註,就如同他的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這一個人一樣,「你願意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嗎?」
心臟隨著對方的話語重重地跳了一下,季榆和面前的人對視了好半晌,才小小地點了下頭。
「……好。」
轉動的摩天輪緩緩地爬至最高點,又一點點地降了下來,最後停在了最開始的起-點,度一方拉著自己費勁了千辛萬苦才終於拐到了手的的妖怪,從裡面跳了出來,臉上是與當初第一次得到那代表著他人認可的獎項時,無比相似的笑容。
握著某個由於關係的轉變,還顯得有些不自在的人的手,十指相扣,度一方在遊樂園裡轉了一圈,驀地想到了什麼,從口袋裡把散了架的手機給拿出來裝好,再次給自家的經紀人打了過去。
「之前說的事情,替我更正下,」沒有理會另一邊的人那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度一方看了一眼趁著這個機會,樂顛顛地跑到一邊的小店,要了一個可麗餅的季榆,語氣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照片上那個人,就是我男朋友,寫了。」
說完,也不等對方給出什麼反應,就再次故技重施,那掛電話拆電板的動作一氣呵成,流暢得拿著自己的食物走回來的季榆都看得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