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仙魔劇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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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為身上的傷勢, 還是夢到了什麼自己所不喜的事物, 他的眉峰輕輕蹙起,纖長的睫毛也微微地顫動著, 有如不安地撲棱著翅膀的蝶。
視線在季榆的面上一寸寸地逡巡而過, 最後停留在了對方微張的雙唇上,安辰逸漆黑的眼眸里, 有些微的欲-望翻湧上來。
他並不是個遲鈍的人,到了這種時候,還對自己心中所抱有的那份感情一無所覺。只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有心情去想這些東西,就連他自己, 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分明這種時候,他最該的考慮的,應該是那被困於落仙門之內的謝瑾瑜,不是嗎?
可每每閉上眼睛,他的眼前浮現的, 卻是僅在他的咫尺之處的、屬於季榆的面容。
高興的時候發亮的雙眼,心虛時飄忽的視線,睡夢中彎起的唇角,以及無意識地往他懷裡蹭的模樣——一點一滴, 好似深不見底的漩渦, 牽扯著他越陷越深。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 早已經無法自拔。
但面前的這個人,卻依舊對此毫無察覺,彎著眉眼笑著喊他「安大哥」。
季榆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安辰逸再清楚不過。那雙清澈得如同三月的溪水一般的眸子當中,從來沒有一絲一毫別樣的情愫。
——但正因為看得太過清晰,他才會越發地感到……不甘。
分明這個人都願意為了他而不顧自身的安危,可在對方的心目中,他卻並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如此這般,又怎能不讓他感到難以忍受?
然而,他甚至都不敢讓對方發現自己的齷齪心思,生怕一旦說開了,就連眼下相安無事的現狀,都無法繼續維持。
彷彿被蠱惑了似的,安辰逸緩緩地靠近了季榆,直至兩人的鼻尖相抵,呼吸間滿是彼此的氣息。
他只需再前傾少許——就能吻上這個人的雙唇。
心臟傳來從未有過的鼓噪之聲,牽扯得安辰逸胸前的傷口都有些隱隱作疼。
季榆閉著雙眼,兀自酣睡著,眉間的褶皺鬆了開來,唇邊也略微彎起,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靜靜地盯著季榆的睡容看了好一會兒,安辰逸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退了開來。
山間不知名的蟲豸發出清脆的鳴叫,為這寂靜的夜更增添了幾分清幽。
想來季棠先前確實留了手,安辰逸身上的傷雖然看著可怕,卻並沒有真的傷到內里,只過了兩日,對方便能夠勉強下床,在季榆的攙扶下行走了。
仔細地替安辰逸換了葯,季榆小小地舒了口氣,眼中流露出少許安心的神色來。要是安辰逸真的由於這次的事情而落下了暗傷,他一定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見到季榆的神情,安辰逸突然就有些遺憾,自己這一次傷得太輕了。如若不然,說不定他還可以藉此提一提條件,比如讓對方以身相許,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什麼的?
看著低頭收拾著藥瓶的季榆,安辰逸的面上生出了一絲笑意。以這個人的性格,要是他真的提出這樣的要求來,哪怕對他不存在這方面的心思,肯定也不會拒絕的吧?只是,那並不是他想要的。
如此說來,他還真是……有夠貪心的。
在心中輕嘆一聲,安辰逸按捺下抬起手,揉一揉季榆的腦袋的念頭,轉而說起了其他的事情:「等我的傷好些了,我們去一趟紅楓谷吧。」
那是他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誤入的一處秘境,其內的紅楓宗雖在現世籍籍無名,實力卻不在落仙門之下,只他們兩人,還是護得住的。
只是,這種好似縮頭烏龜一樣的行徑,說出來實在有些丟臉。但安辰逸更明白,單憑他和季榆兩個人,想要躲避那來自天下的追殺,無異於痴人說夢。
此次與季棠的交手,讓他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實力的低微,當然不可能再繼續拖著季榆去送死。總歸等到他能夠行動自如的時候,謝瑾瑜早就已經……眼中飛快地滑過一絲愧疚,安辰逸側過頭看向季榆。
他確實放不下謝瑾瑜,但這世上的許多事情,還得量力而為。
事實上,如果這件事情牽涉的,只有自己一人,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安辰逸都是必然要去落仙門走上一遭的,但如今有季榆在一旁,他自然無法做出同原先一樣的決定了。
對方已經為了他們做了太多,總不能到最後,自己還要害得這個人和他一起,共赴黃泉吧?
「好,」儘管不知道那紅楓谷是什麼地方,但季榆卻並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都聽安大哥的。」他彎起眸子,朝安辰逸露出了一個乖巧的笑容。
不得不說,人心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善變的東西。
在季榆第一次見到安辰逸的時候,這個人心心念念的都還是謝瑾瑜的安危,可短短的半月之後,對方卻將他的性命放在了所有事情的前頭。
這種時候,他是不是應該感動一下?
抬手按了按胸口,那如同一潭死水一樣的心臟,告訴了季榆這個問題的答案。
將地上的東西收好,季榆扶著人躺下之後,就起身準備去外頭取些水回來,順便再找一找附近有沒有用得著的藥材。
季榆一點兒都不擔心將行動不便的安辰逸獨自扔在這裡,會有什麼危險,不說對方此時本來就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狀態,就單以他主角的身份,就算是天塌下來了,他也肯定是幸運地活下來的那一個。
腳下的步子頓了一下,季榆開始在心中計算起當前的時間來。
在原先的劇情當中,安辰逸也是沒能抵達落仙門的——事實上,他當時根本就沒有查出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自然不可能產生前往豫山的心思來。他反倒是一些為了以防萬一,想要殺人滅口的傢伙給糾纏住了,弄得有些狼狽。
到最後,還是從想方設法從落仙門當中脫了困,放心不下安辰逸的謝瑾瑜一路找了過來,替他解了圍。
即便季榆一早就將落仙門的事情告訴了安辰逸,但他卻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兩人會安然到達目的地。可阻了他們前去落仙門的路的,竟然會是季棠,這還真是有些在季榆的意料之外了。
看來被打亂的劇情,最終都會以一種最為自然的方式,拐回到原先的軌跡上來。
然而,若是人心改變了,哪怕是同樣的事情,發展也會截然不同。
將這一點記下,季榆再次邁開了腳步,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大概是所謂的主角光環作用,季榆還真在附近找到了不少有用的藥材。雖說都算不上什麼稀有的天材地寶,但用來醫治安辰逸身上的外傷,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掰著手指頭數到第十八天的時候,季榆往安辰逸的傷葯裡面,加了兩片葉子。
百年足歲的骨桉葉,促進傷口癒合,消除疤痕的作用尤為顯著,通常用於治癒外傷的後期階段,遇上辛蕪花時,會產生極其強烈的催-情效果。
安辰逸所服用的丹藥與外敷的藥物裡頭,當然是沒有辛蕪花的,但這辛蕪花,卻正是煉製養氣丹所必不可少的一味藥材。
躺在安辰逸的身邊,嗅著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葯香,季榆的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面上也泛著些許紅暈,似是有些難受。
「怎麼了?」察覺到季榆的不對勁,安辰逸坐起身子,面色擔憂地看著身邊的人,「不舒服?」
聽到安辰逸的話,季榆睜開眼睛看著他,一雙黝黑的眸子上蒙著一層霧氣:「嗯……」他的聲音裡頭帶著濃重的鼻音,「有點熱……」
不知從何而來的熱意一陣陣地席捲而來,讓他的意識都有點迷糊起來。
稍顯急促地喘了口氣,季榆撐著身子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就要往山洞外走:「我出去吹吹風……」但他才往前邁了一步,腳下卻驀地一軟,整個人直直地往一旁歪去,好在安辰逸及時伸手接住了他,才沒讓他直接摔倒在地。
「別動!」觸手的溫度讓安辰逸的心裡猛地一驚,立即抬手按住了想要再次起身的季榆,抬手覆上了對方的額頭。
修行者通常不會有凡人的病痛,但這事並不是絕對。修鍊之人在身受重傷,身體虛弱的時候,染上什麼疾病,本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情。而真要出了這種情況,比起凡人來,想要治病,反而要麻煩了許多。
感受到掌心傳來的,那有些燙手的溫度,安辰逸的神色不由地凝重了起來。
「你……」收回手,安辰逸低下頭,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在見到季榆的模樣時,忽地怔住了。
只見季榆軟軟地倚在他的胸前,面頰上染著緋紅,比前些日子多了些許血色的雙唇微微張開,小口小口地喘著氣,一雙有如浸潤在溪水中的墨玉的眸子里,滿是迷濛的色彩。
「安……大哥?」感受到了安辰逸的視線,季榆抬起頭來,蘊滿了水光的雙眼當中,清晰地倒映出安辰逸的模樣來。
心臟不受控制地狠狠地跳動了兩下,安辰逸突然意識到,季榆眼下的狀態……極有可能是另一種情況。
要不然,那些算計了謝瑾瑜的傢伙,也不可能這麼早就開始為了贓物的歸屬而開始爭鬥了。
令人感到可笑的是,分明那些人一個個的都是沖著這上古靈石連通的那仙人留下的秘境來的,可一直拿著這東西的兩個人,卻至今都不知道打開仙境的方法。
不過,想來無論他們能否打開秘境,眼下的狀況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充其量也就是將那些人爭奪的東西,從上古靈石變為他們從仙境當中帶出來的寶物罷了。
想到這裡,謝瑾瑜的心裡忍不住就有點煩躁起來。
那些人爭來爭去的,到底有什麼意思?真想要那些玩意兒,直接過來和他說一聲不就是了,他對這種東西又不是怎麼看重,用得著繞這麼多彎子嗎?
想到落仙門那些以往都對他笑臉相待的人,面上那冰冷厭惡的神情,謝瑾瑜連帶著說話的語氣都惡劣了許多:「我現在是什麼感覺,你作為季家的人,難道不應該最清楚嗎?」
季榆聞言,胸口頓時一滯,雙唇開合了數次,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那座害了謝瑾瑜的陣法,是從季家流傳出去,且由季家之人所布的,謝瑾瑜對此生出怨氣來,實在再正常不過,他想不出什麼能為自己辯駁的話。
安辰逸見狀,眉頭猛地一擰,冷聲呵斥道:「謝瑾瑜!」
對方的這句話,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聽到安辰逸的聲音,謝瑾瑜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心中頓時就生出幾分懊喪來。
他當然知道這件事和季榆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先前他一直糾結與自己同安辰逸以及季榆之間的關係,沒有心思去考慮落仙門的那些煩心事,這會兒突然提了起來,情緒一時之間有些控制不住,逮著了人就順勢撒了火。
「我……」謝瑾瑜下意識地張口想要道歉,但從小養成的那份無謂的矜高與傲慢,卻將那簡單的幾個字堵在了喉間,無法傾吐。最後,他索性移開視線,強行轉移了話題:「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