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6章 垂危（二）
第一千六百五十五章：垂危（二）
祭壇雖大，但基本沒人。想當初，村裏人沒事也都會從這裏路過，而今，祭壇周圍有士兵值守，村民們幾乎都不走這邊，也很少出門，從村外回來，基本都是回了家就趕緊關門……
明明村裏人口增加了許多，卻更顯得冷清。
而我們家，最是冷清。
盡管門口有那麽一兩個人進出，但安靜得出奇。
全家人都圍在爺爺的床邊，爐膛的火卻已經熄滅了。
守在爺爺跟前的是爸爸哥哥和伊恩，表弟帕圖和弟弟艾倫也在，而媽媽、姐姐、大嫂和貝祖村的姑媽，沒在最前排，姐姐抱著她的孩子——我都不知道名字，大哥的兒子尼爾抱著大嫂的腿，躲在他的姑姑和奶奶之間……
外公和姐夫格裏，站在靠門的地方，外邊還有舅舅舅媽等親人。
爺爺已經失去了行動和說話能力，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努力地想張開，喉嚨裏發出輕微的“呼嚕”聲，也像是有話要說。
媽媽和姑姑姐姐大嫂都紅著眼睛，爸爸和哥哥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臉的擔憂和疲憊，身上穿著出門打獵的衣服，顯然是剛回來沒多久。
伊恩用了治愈術，緩解了爺爺的痛苦，爺爺喉嚨裏的聲音平緩了不少。
“爸爸……”爸爸的聲音沙啞，“你，你要說什麽嗎？”
伊恩神色平靜，把手放在爺爺的喉嚨上，又釋放了一個緩慢治愈術。
他的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
表弟帕圖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讓自己來。
伊恩沒有拒絕，讓開位置。
帕圖也施展治愈術，爺爺的眼睛似乎張開了一點，但喉嚨裏隻發出“呼”的一聲，微不可聞。
如果是我，馬上可以讓爺爺回光返照……雖然這樣說不吉利，但治愈術本質上有點透支生命力，加速微觀局部時間流逝的效果，所以才會讓人快速痊愈，但對一個命不久矣的老人，這樣做無異於飲鴆止渴。
而我不動手，也是因為，外麵有人來了。
軍營的方向，雷恩城主的幹兒子——卡文副將軍，和他的妻子——我和泰雅共同的好朋友伊露，也來了。
他們似乎剛從半人馬居住的海岸邊趕回來，顯然也是都收到了消息。
帕圖一番動作，終歸是不管用，也累出一頭細汗。
正在這時，卡文和伊露進來了。
全家人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倒是外公見過世麵，帶頭打了招呼，卡文和伊露也很是關心的問了一句。
接著，伊露徑直走了進去，家人們都懾於她的氣勢，讓了開來。
她走到床前，親手施放了治愈術。
老實說，我不希望她這麽做，但也不過是或早或晚的事。
現在的伊露，已經是不弱於魔導士級別的祭司，不過，具體的職務等級我也不清楚，可這麽一個治愈術下去，效果立竿見影。
爺爺，睜開了眼睛，嘴裏說了一句話。
這話說得很是模糊，但我聽得清清楚楚。
“比洪……”
他在臨終之際，最放不下的，還是我。
我心裏一痛，眼睛也有些發酸。
我自認為在靈魂空間和各種夢境之中見慣了生生死死，宇宙終點，種族興亡，到臨了，還是過不去自己親人即將離世這一關。
爸爸急忙湊了過去，聽清了我的名字，眼眶也濕了。
“別管我……”爺爺的狀態似乎好了一些，聲音也更清晰，“叫……比洪……別回來……來了……就……快走……”
他仿佛要耗盡體內所有的力量，拚死說完這些話。
“爸……”眼淚從爸爸的眼眶裏湧出，滴落在爺爺胸口。
“爺爺……”哥哥也哽咽著。
瞬間，屋裏的人，除了伊露，都紅了眼睛，屋外的人不知道怎麽了，都往裏看著。
說完這些話，爺爺居然又緩過來，慢慢的說：“哭什麽，杜恩家人人都有出息了，我無愧於先祖，無愧於母神，死了也值！”
這時候，外公和卡文將軍也走了進來。
“喂，能說話了？”外公還是那麽不客氣，“好好養著，能過去的。”
爺爺扯了扯嘴角，仿佛是想笑，卻笑不出來。
“你贏了，我先走了。”爺爺說。
“少說話，好好養著，”外公臉色一沉，“我還有一副藥。”
“沒用的……”爺爺眯起眼睛，“你的藥留著自己喝吧，我的命早就歸了母神，你撈不回來的。”
外公不說話，隻是捏緊了手裏的木杖。
爺爺又睜開眼睛，看著伊露，又看看卡文，說道：“謝謝，將軍，夫人，你們該知道的，今天就是我的宿命。”
“老人家，還是不要放棄……”卡文說，“我們再想想辦法。”
不料，伊露卻說：“塔爾爺爺，我也知道這些，不過，你不再等等嗎？”
爺爺籲出一口氣，仿佛是在積攢點點滴滴的力氣，好攢夠了多說一點：“你們，是了解比洪的，還請你們，幫我勸一勸他……”
“這不是勸的問題，”伊露直接戳破，“你耗費自己的壽命做占卜，也該知道，我們沒能力改變什麽，我隻能出於朋友的身份，替他保護你們，其餘的，我們也做不到，畢竟，我們都是母神的信徒……”
她應該是這裏最明白爺爺所作所為的人，不過，還是那副性格，不會婉轉一點……
“那也，謝謝你們。”爺爺說。
“你好好休息，”伊露說，“其他人，開始準備……”
這話一出口，姑姑終於是忍不住，撲了上去，挨著爸爸，哭了起來。
這一哭，就像是一個開關
媽媽和姐姐大嫂，也都哭了。
伊恩帕圖艾倫，也都是滿眼含淚。
屋裏，頓時一陣戚風慘雨。
“別哭！”伊露忽然低喝一聲。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這一刻，她就像是這屋裏的主人。
她環視一周，威嚴地說：“老人家已經選擇了自己的歸宿，而且一生為家族，為種族，為母神，做出了足夠的奉獻，會升到母神的神國之中，你們做子女的，應該替他高興！還有，我會親自為他主持葬禮！”
說完，她拉起卡文的手，走了出去。
屋裏依舊安靜。
爸爸和姑姑依舊趴在爺爺身邊。
忽然，爺爺的手動了。
他先是努力地抬起，拂過姑姑的臉頰，嘴裏費力地說了一句：“別哭啊，爸爸要去找媽媽了……”
姑姑抱住他的手，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好一會兒，爺爺似乎要抽出手，姑姑捧著他的手，知道他想安慰爸爸，便把手推向了爸爸。
爺爺的手拍了拍爸爸的角，又乏力地落下，扶著爸爸的肩膀，嘴裏更加費力地說著：“杜恩家，就交給你了。”
“爸爸！”爸爸也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而我，就這麽傻傻地站在床頭另一邊的牆壁裏。
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忽的，爺爺的手又滑了下去，眼睛也閉了起來。
“爸爸！”姑姑又是一聲痛呼。
“爺爺！”哥哥和艾倫也哭了起來。
“爺爺……”姐姐也早就哭成了淚人，姐夫格裏從外麵走過來，接過她懷裏的孩子，媽媽和她抱在了一起，相互扶持著。
“別哭了……”外公忽然說，“隻是睡著了，你們別吵著他！”
除了伊露，屋子裏又換了一個“主人”。
眾人都安靜下來，外公歎口氣接著說：“要守就守著，其他人出去做準備……”
說著，自己也走了出去。
我也知道，爺爺隻是昏睡過去了，而且，這一睡，便是永遠，隻是，終點還沒有到來。
爸爸姑姑和艾倫留了下來，時刻守在床邊，伊恩、帕圖和哥哥就在一邊，點起了爐火，屋子裏終於有了些熱氣，雖然剛才人多悶熱，卻一股子冷意——那還是發自心底的悲涼。
外麵，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屋子裏安安靜靜，爸爸姑姑和艾倫守在床邊，眼裏依舊是含著淚，但都沒有出聲，無力隻能聽到火爐的裏的柴火燃燒的“劈啪”聲。
帕圖和伊恩守著爐火，低著頭不說話。
好久之後，伊恩才從牆上摘下一片磨得光亮，刻著咒文的骨片。
那是，舉行葬禮之前做禱文的安魂符文。
房間裏的一切，都和當初一樣，火爐藥罐，牆上的獸皮，裝藥材的老櫃子，刻咒文的刀具，都和我當初學習薩滿咒文時沒有分別。
我走到屋子中間空出來的地方，開始查探周圍的一切。
媽媽和姐姐大嫂在收拾家裏的東西，哥哥出了門找到狩獵隊的人，去到外公他們那邊。
外公住的的新房後邊有小樹林，再過去，就是村子的墓地。
更靠墓地的地方，有幾個石頭壘砌的簡陋小屋。
屋裏陳列著幾口棺材。
這是老人們活著的時候為自己的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