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我從來沒這麽怕過，這麽怕失去一個人，顧青冥對於我來說是任何人無法替代的存在，也是特殊的。
他為我付出得太多太多，而我對他也不僅僅隻有內疚，更多的無法彌補的悔恨。
如果我能堅決果斷地早點告訴他實情，哪怕是恨我，要與我敵對也比如今來得好上百倍，至少……他不會有事……不會總是受傷……不會這麽年輕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是我，害了他。
我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趕回教中，心中的恐懼比以前任何時侯都來得強烈。寒風打在臉上，夜晚的月光朦朧，照著這片幽暗的土地，淡淡光輝籠罩。周圍是一片死寂，後院的積雪未融盡，亭台上還有雪水滴落，寒氣逼人。
花叢的花兒大多都凋零，殘雪埋在叢中，孤零零的枝椏顯得突兀。而那躺在中間之人，臉色極為慘白，瞳裏是毫無生機的死會，眼眶裏流出的那兩條血痕格外刺眼。
瞬間，什麽氣度什麽高傲冷豔，什麽冰山臉，在這一刹那全部崩毀。我幾乎連奔帶跑地衝過去，心底的信念崩塌，那座佇立的城池，四分五裂。
“青冥！”我握住他發烏的手，那溫度冰涼得嚇人，他的眼睛沒什麽焦距，那如同死亡的色彩讓我擔憂。
我著急地說：“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早點的話說不定還有辦法！你怎麽就這麽蠢！瞞著我有用嗎！”
顧青冥沒想到這一刻還能見到我，他以為自己就這麽安安靜靜的死去，他艱難地動了動手指：“教主……”
我又恨又心疼地罵他：“你真是蠢得可以！我為什麽會有你這麽笨的屬下！”
顧青冥有些難為情，半閉的眼睛甚至連抬起的力氣都沒有：“教主……青冥……不能再為教主……遮風避雨……”
我立刻說：“誰要你為我做這些！我從來不強迫你！你怎麽就……怎麽就……把自己弄成這樣子……”
越說越無力，我想為他擦去臉上的淚，無奈那血跡怎麽也抹不去，他的眼眶卻又蒙上一層薄霧。
那一滴滴血一樣的淚，怎麽也流不完似的，他的身體也在流血，明明沒有什麽傷口，那背後緩緩蜿蜒出來的血液紅了一片凋萎的花叢。
“青冥……”我小心翼翼地抱住他，“你真是越來越不懂得照顧自己……”
可以那般細心為我做事的人，為什麽連自己都照料不好……這孩子，不讓人省心到極點，什麽事都獨自一個人承受，什麽事都擱在心裏。他很堅強，堅強得讓人心疼。
“你流了好多血。”我無措地看看自己手，又看看顧青冥，“你到底哪裏受傷為何流這麽多血，你就這麽傻著不懂得替自己治療嗎！”
顧青冥的那雙空洞眼睛望著我，我握著他手又緊了幾分，他說：“我已經……治不好……”
我訓斥：“又不是疾病！怎會治不好！”
顧青冥吐出的黑血濺了我一身，我抱著他的手臂一顫，不確定地問道：“你……中毒了？”
什麽時侯的事……我怎麽……都不知道……
緊接著我又問：“蘇傲阡幹的吧！是他下的毒對嗎！解藥！解藥呢！他應該有解藥才對！”
顧青冥極其艱難地拽住我的袖子，製止我蠢蠢欲動的行為：“沒有……解藥……”
我咆哮：“不可能沒有！他下的毒他會沒有！”
“青冥……沒有騙你……”
我頓時泄氣：“那你為何又要瞞著我……”
瞞著我，裝作沒事的樣子……
什麽事都自己扛，這麽多年，你到底是怎麽過來的。我把太多心思花在觴無獄身上，反而有些忽略了他，這孩子，究竟抱著何等心思留在我身邊的。換成是我以他的方式活著，絕對做不到。
我不是聖人，但不至於到絕情的地步，我和孤雲洛比不了，我沒辦法真正做到沒有七情六欲。我也會害怕、會疼、會怨恨，更不能，沒有顧青冥。
良久，他緩慢地說：“我……不想教主難過……”
我笑得很難看，輕輕摟著他：“傻瓜……你這樣做我就不難過了嗎？”
他垂簾：“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澀澀地說，“青冥，這麽多年，我終究是騙了你……我……我不是你的教……”
不是你要效忠乃至付出生命的那個人，你的教主，早就不在了。
可我到底是沒能說出口，那句話卡在喉嚨裏，取不出，咽不下。
“不重要了……”顧青冥說，“不論教主有什麽樣的理由……那些都不再重要。”
他虛弱地回握我的手：“青冥……為眼前的人……付出一切……從不曾後悔……”
他閉上眼睛：“……不管教主還是不是教主……青冥要忠誠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苦笑：“你還是知道了是嗎？”
他點頭，我抱緊他，深深吸一口氣，語氣顫抖：“對不起……”
我說：“雖然我不是他，但我待你的一切都不是弄虛作假，你是我這個世界唯一值得信任的人。我來這裏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沒有誰如此不求回報地忠誠跟隨過我，我不是什麽高貴傲氣的人，卻因這得來的虛假身份，裝了好些年。也是苦了你，可我沒辦法……”
我歎氣：“我真的沒辦法……很多事情，不那樣做我就不能回去……就像我為何瞞著這件事，以至於觴無獄都不能告訴。”
他就知道教主有自己的原因，不然根本不會狠下心來驅逐觴無獄，至於原因根底不能說自然有教主的理由。他多希望教主也能自由，不被任何東西束縛，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活著。可惜這世上真的有太多身不由己，太多遺憾。
再大的權利和錢財，也比不上一顆心，顧青冥仍舊放心不下，將來觴無獄會傷害到教主。觴無獄的氣血旺盛，太過盲目，那人隻想著怎麽變強，怎麽搶奪喜歡的人，卻從不曾理智上考慮男子的感受。
就算教主肯放過觴無獄，那人也不肯放過教主，說他自私也好，他隻覺得，教主離觴無獄越遠越好。那個青年，是比蘇傲阡還要可怕的存在。
顧青冥很想睡，他甚至連說話都十分困難，他張了張嘴，我趕緊湊過去聽他在說什麽。
“……重新……找一個能照顧……照顧教主的人……”他閉了閉眼，“還有……”
他說：“我……愛……你……”
月色正好，柔和地灑在周圍，起風了，一陣一陣吹得心寒，我呆滯地看著顧青冥的身體慢慢地化成一灘濃血，叢腳開始，一點點往上蔓延。
我絕望地抱著他，他的臉上始終保持淺淺的微笑，直到剩下半身，那些血布滿大片殘叢，身下的那塊區域，被血洗禮得駭人。
我絲毫不覺得這厚重的腥味有什麽，可下一秒，顧青冥連遺留的上身也化成濃血，撲空的懷抱徒留衣襟上浸透的血液。寂靜無聲，就仿佛這個人從未來過。
我迷茫地望著空掉的雙臂，唯獨上邊的暗紅液體提醒著什麽，有風拂過，我的眼底是身下染紅的地麵。枝椏一片通紅，偶爾幾朵未殘敗的花兒也被染成猩紅的色彩。那頭修剪過，至腰的頭發隨風飄揚，我清楚的記得，白日的一幕。仿佛轉念間，夢就碎了。
“青冥……”
我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身上全是他留下的血，我足足呆滯許久才緩過神來，席卷全身的涼意刺激每一個毛孔，巨大的恐懼和傷感讓我不太敢相信事實。
夜晚如此漫長，每分每秒都難以度過。
我閉眼，皺眉，仰頭想吼卻又壓抑得吼不出來。我痛苦地捂住腦袋，終於發出一聲淒涼地嘶吼，失去理智的情緒爆發，那條雙腿瞬間變成一條銀色的蛇尾，鱗片遍布全身，點點泛光的粉末叢尾巴上掉下，落到血紅的地麵。
尾巴胡亂掃動，本就殘敗的花叢更是狼藉不堪，那雙瞳眸化成蛇仁的模樣，詭譎而妖異。情緒在那聲聲絕望的嘶吼中進一步惡化，墜落穀底。
我的耳朵正義肉眼可見的速度異變，削尖的弧度越發異樣，眉心閃出兩點黑斑，手背上的鱗片提醒我的變化，揚起的蛇尾打在地麵，濺出的殘雪和枝葉飛得到處都是。
怪物一樣的身體，怪物一樣的眼睛。
可我卻已經顧忌不了這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顧青冥死了，就仿佛我賴以生存的氧氣忽然消失，以至於連呼吸都變得痛苦。我還是沒法以身在人的姿態麵對，我沒辦法控製自己不去難過，更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袖子裏的銀蛇跑出來似乎要安慰我，它爬到我的肩頭，吐出的舌頭時不時觸碰到我的臉頰，我喃喃自語：“青冥……青冥……嗬……傻瓜……”
我的眼睛發出幽幽的光芒，冷漠的瞳裏映著月色，我抬手，銀蛇爬到手上，尾巴纏繞到手腕間。
漸漸的，臉上浮出兩道鬼魅的妖痕，盤踞臉側左右，使這原本異樣的麵孔更加詭異。
這一晚，我徹底魔化，變成另一幅模樣。我大概不能再回到過去，不能在那樣輕鬆的麵對所有人。如果說以前的漠然都是努力裝出來的，那麽……不會了……
我的靈魂，也跟著一齊墜落，跟著顧青冥一起化為濃血。
我不值得他愛我，我配不起這份愛。顧青冥是我第一個接受的人，可惜太晚，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