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一句到尾（04）
大概十五分鐘過後, 他們成功抵達加油站旁邊的快捷酒店。
看著酒店略顯寒酸的招牌和門面, 喬霧心裡忍不住有點打鼓, 怎麼實物跟網上的圖片嚴重不符啊……
可是, 這已經是方圓幾里最好的酒店了。
幸好, 為了方便開夜車的旅人, 加油站裡面的便利店是24小時開著的, 喬霧踮了踮腳, 一眼就看到櫃檯旁邊看起來就很美味的關東煮。
「哎, 你等我一下，我去買點吃的。」
來不及阻止, 那個裹著厚厚羽絨服的女孩就已經轉身, 一陣風似的往便利店的方向跑過去。
喻舟站在後面看著她背影，抿抿唇笑了。
他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裡，微微仰了點頭, 望著無邊無際的夜空。
因為職業原因，每天在網上直播完就已經是深夜了, 他習慣在陽台上放空一會兒再睡, 露露有時候醒著, 會趴在旁邊陪他。
那個時候，他抬起頭, 完全看不出夜空的美，只覺得這座城市很孤獨。
可是現在, 哪怕浩瀚銀河中只有一顆星, 他也覺得美到極致。
「喻舟, 我買好啦，走吧！」
沒多久，女孩手裡抱著一個正往上冒著熱氣的紙袋，用另一隻手拉他衣袖。
加油站旁邊就是那家裝潢簡陋的快捷酒店，招牌上發光的字體都已經滅了幾處，隱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喬霧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那個，我在網上看圖片的時候，其實不是這樣的……」
彎腰捏了捏她的臉，喻舟懶洋洋地瞥了眼前台：「如果是跟你一起，睡馬路也行啊。」
「……別亂想，我訂了兩間房。」
迅速解釋完，喬霧快步走到前台去辦理入住。
而身後的男人在原地站了很久，面上很失望的樣子，半天才不情不願地跟過去。
常年失修的木質地板走起路來吱呀作響，她一步一個台階小心翼翼往上走，喻舟跟在後面，「之前跨年夜那晚有外人在也就算了，今天就我們兩個人，怎麼不能住一間房了？」
她有點緊張地揪羽絨服的袖口：「我不習慣……」
他接得很快：「早晚會習慣。」
聊著聊著，就已經走到房間門口，正對著的兩道門，一個202，一個212。
夜深了，走廊里靜悄悄的，除了他與她之外再無他人。氣氛顯得有些沉悶，只有天花板上亮著昏黃色的燈。
「不行不行，我還沒做好準備。」
「需要做什麼準備？」
「我待會兒卸了妝，換上丑兮兮的睡衣，再把頭髮散下來，我怕會嚇著你。」
「沒事兒，我不介意。」
彷彿是場激烈的拉鋸戰，兩個人各執一詞，誰都不肯先退讓。
最後，終於還是喻舟語氣先軟下來，「別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啊，我保證我什麼都不會做。」
「真的？」她半信半疑。
「真的。」他義正言辭。
……
一個小時過後，喬霧洗漱完畢，鑽進溫暖的被窩，抱著手機猶豫半天，終於發送過去一條信息：「你過來吧。」
想著反正自己已經把房卡給他了，她怕待會兒自己太緊張，乾脆爬起來把房間里的燈也關上了，只余了床頭一盞微弱的橘黃色檯燈。
沒拉嚴實的窗帘露出一條縫隙，如水月色偷偷照進來。
不多時，「啪嗒」一聲，她聽見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的聲音。
喻舟關了門進來，腳步很輕，黑暗裡好像聽見他在笑，「關燈幹嘛？」
順著房間里檯燈照亮的模糊軌跡，他慢慢走進來，調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偷情呢。」
「哎，你不要亂講。」
喬霧抱著手機坐在床上看他，忍住了想要扔枕頭過去的衝動。
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跟著越來越快，腦海里電光火石間忽然閃過很多場景。
第一次跟他一起玩狼人殺、第一次在遊戲桌上被他誇獎、第一次跟他牽手、第一次跟他回家……
「想什麼呢。」
喻舟看起來已經洗過澡，短短的黑色發梢稍微有點濕，身上換了套深藍色的居家睡衣，上衣的扣子只潦草扣了幾個，露出胸前一對漂亮的鎖骨。
隨著他翻開被子上床的動作，喬霧火燒眉毛般往相反的方向又躲了躲。
「這張床就這麼大，小心掉下去。」
「……你就在那裡，不要過來。」
低頭看了眼手機上面的時間，他丟到一旁，完全無視她的掙扎，伸手把她整個人撈過來，毫不費力地抱在懷裡，「不早了，睡吧。」
心跳聲簡直震耳欲聾，喬霧偷偷抬眼看他，白色月光朦朧灑進來，落在他眼角眉梢，裹上一層淡淡的光，很亮，也很動人。
一顆心忽然變得輕飄飄的，像充滿了氣的氣球，不知道要飄到哪裡去。
可繩索卻握在他手裡。
良久，她試探著伸出手，慢慢摟住他的腰。
察覺到喻舟的身子僵硬了一瞬，而後，他低下頭，淺淺吻在她發端，「怎麼，不想睡？」
「沒啊，我就是……想靠在你懷裡睡。」她聲音悶悶的，整個頭都埋進他胸口。
男人沉默片刻，「要不，跟我試試？」
眨了眨眼，她虛心求教，「……試什麼？」
一室寂靜里，他隨手把床頭的檯燈關掉，整個房間立刻陷入純粹的黑，除了那縷涼薄月光，什麼也照不進來了。
沒再言語，他抬了抬她的下巴，深深吻下來。
夜深人靜的時刻，意亂情迷的瞬間，總會讓人喪失抵抗。
唇齒之間溢滿了屬於他的氣息，像是淡淡的薄荷香氣，有點涼。
她的手和腳都軟綿綿的，一絲力氣也使不上來，原本是想要推開他，可是此情此景，卻像極了無聲的迎合。
在瀕臨缺氧的時候，他終於放開她，嗓音有些沙啞。
「睡吧。」
寂靜無人的夜，喻舟忽然起身，有點煩悶地抓了抓頭髮，下了床。
喬霧從溫暖的被窩裡探出半個腦袋，聲音里有依賴，「你去哪裡啊？」
「我沖個澡。」隨口應著，他頭也不回地進了狹窄簡陋的浴室，反手關上門。
「哦……」頓了頓，她忍不住又問，「你睡前不是已經洗過澡了嗎？」
小小的浴室里很快就響起嘩啦啦的水聲，男人沒再回話。
喬霧坐在床上，盯著浴室的方向又看了看，終於明白過來，一張臉立刻紅透了。
***
翌日清晨，始終緩緩指向七點，太陽懶洋洋地爬上來，晨光穿透薄霧，落到結了冰的地面上。
喻舟起床穿衣服的動作很輕，生怕吵醒她。
幫她仔細掖了掖被角，他把房卡放在床頭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
桐鄉這個地方相對比較偏僻，他在此之前一次都沒有來過。
可是想起昨晚兩個人手牽手走過的路，又覺得這份經歷實在珍貴。
雙手插在黑色羽絨服的口袋裡，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去，耷拉著眼皮，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沿著昨天的路線往回走。
等視野里出現那扇熟悉的墨綠色鐵門時，時間剛過七點半。
沒怎麼猶豫，喻舟抬腳走上石階。
斑駁脫落的鐵門此刻半敞著，模模糊糊能聽見裡面的交談聲，他走過去停下，先伸手叩了叩門。
裡面的交談聲戛然而止，隨後是喬母有些尖銳的嗓音：「誰啊？進來。」
他這才走進去，這個屋子裡面的布局及其簡單，客廳和廚房全都擠在不到四十平米的狹窄空間里，後面有兩個關著門的卧室。
「叔叔阿姨，早上好。」
看到是他，喬母的神色顯然有些戒備，伸手，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翡翠項鏈，「是小喻啊，這麼早過來，有什麼事嗎？」
或許是因為那套價值不菲的首飾，女人今天的態度明顯友善了很多。
喬父正在灶台前盛粥，聞言也搭話道，「既然來了，坐下一塊吃早飯吧。」
「不了，我待會兒還要去給喬喬買早餐。」禮貌地婉拒，喻舟也不迂迴，開門見山道，「我今天過來，是想談談關於生活費的事情。」
話音落下，背對著他正在盛粥的喬父，動作立刻停在空中。
掀了掀眼皮，他漆黑的眼睛依舊很亮，也很淡漠，半分笑意也沒有，「別緊張，我沒反悔。」
喬母立刻劫後餘生般地撫了撫胸口，卻聽見他毫無起伏的聲音，「前提條件是，以後每個月，你們必須定期聯繫喬喬，至少三次。尤其是逢年過節和她的生日，態度要足夠好，她提出任何要求都要答應。」
停頓片刻，他慢條斯理地補完最後一句，「如果能做到，每個月的生活費我會準時打到叔叔的賬戶上。」
「這……」喬母顯得有些為難，「我們平時也都挺忙的，一個月聯繫三次，有點多吧？」
喻舟挑挑眉，表情很冷，「那就別想要錢了。」
氣氛瞬間冷下來，還是喬父伸出手掐了掐她，口中答應著：「沒問題沒問題，喬喬是我們的親生女兒，我跟她媽平時也是很疼她的。」
唇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他轉身，乾脆利落地往外走，「好，那就不打擾了。」
剛走出院子沒幾步，迎面就看到正低頭玩手機的喬彬。
他停下腳步。
從昨天起他就發現，這家人雖然看起來過得很節儉，但喬彬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在這種貧困的小鄉村裡，他用的竟然是蘋果最新款手機，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名牌。
似乎是發現了他的視線，喬彬抬頭看過來。
等看到是他，撇了撇嘴，毫不理會，又低下頭專註在手機屏幕上。
喻舟走近幾步，發現他正在打王者榮耀，耐心地看了會兒，懶洋洋道：「技術不行啊。」
像是被戳到了痛處，男孩立刻抬高了聲音反駁：「不是我技術不行，是我們這邊的打野太菜了，根本帶不動。」
喻舟從羽絨服口袋裡拿出手機，隨口道，「加個好友，我帶你。」
幾分鐘過後，「……你英雄勝率怎麼這麼高啊。」
沒回答，他把手機重新收起來，盯著眼前只顧低頭看他遊戲首頁的男孩看了會兒，突然開口，「哎，你對你姐有什麼不滿嗎？」
男孩搗鼓遊戲的手指頓了頓，咬了咬下唇，半天才開口，「她一點都不在乎這個家，一點都不在乎我。」
他七歲那年，喬霧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然後就毫不猶豫的離開家鄉，孤身去了遙市。
半點留戀都沒有。
從那之後，七年時光里，她回來的次數寥寥無幾，而且每次都來去匆匆，就連過年都只肯在家裡待一晚。
「不在乎你？」
喻舟垂眼，「那你們在乎過她嗎？」
「我——」
他張張嘴正要反駁，忽然，又有些狼狽地止住。
「你手上最新款的手機是她買的，學費生活費是她交的，每年的生日禮物也是她精心挑選的。而她一個人在遙市努力打拚了七年，至今還住在出租房裡。」
男人口吻平靜，毫無波瀾，眼神里卻隱有譏誚，「換句話來說，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她給的，而你卻連一聲姐姐都吝嗇回應。」
尚處在叛逆期的男孩被他不假辭色地訓了一通，仍舊擰著脖子不說話，手指緊緊捏著手機殼的一角，用力到指尖都泛白。
喻舟算了算時間，想著喬霧可能快睡醒了，沒空再跟他討論人生，徑直往前走，「你長這麼大，要是連這點兒道理都想不明白，也沒什麼繼續讀書的必要了。」
清晨的風沒那麼喧囂，徐徐吹過來，揚起地面上細小的灰塵，而後逐漸消散在透明的空氣里。
喬彬一動不動地站在光禿禿的枝椏下，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