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一句到尾（01）
當喻舟跑遍整個商場去挑選送給她父母的禮物時, 喬霧正百無聊賴地等在一家粵式茶餐廳里, 低頭髮著微信。
「喬喬：我今天穿得很心機, 打扮得也很隆重……你千萬別誤會哦。」
今天一大早，她還在跟周公約會，突然接到姜葉的電話，問她中午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喬霧立刻就反應過來，她打算把那個配音演員介紹給自己認識。
既然是為好友把關, 當然要盡心儘力, 她掙扎著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洗漱，然後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化了個很風情嫵媚的妝。
一頭長長的頭髮捲成大波浪, 她選了套奶白色的毛衣套裙, 外面穿了件羊毛大衣，遠遠望去，比園中盛放的玫瑰更加嬌艷動人。
到達約好的餐廳后，跟前台穿著旗袍的小姐報了姜葉的名字進去，一路被領到定好的靠窗位置，才發現他們還沒到。
喬霧坐下來，拿出化妝鏡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妝容。
很完美。
所以，這個男人靠不靠譜, 她到時候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來。
大概是因為姜葉太乾淨太純粹了, 不像自己，從小就明白世界的殘酷, 從小就知道身後無人支撐。
姜葉患抑鬱症的那幾年, 自己還沒有參與進她的人生里, 對於她那段日子裡所有的痛苦和絕望也一概不知。
除非自己親身經歷過，否則，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感同身受這回事的。
這個道理，大概沒人比喬霧更明白。
雖然現在她看起來已經從陰影里走出來，也漸漸願意開始與人接觸，可喬霧心裡的那根弦，其實每分每秒都是緊緊繃著的。
兩個人平時走在一起的時候，她無時無刻不在觀察姜葉的表情舉止，生怕對方的情緒有一絲絲不對。
誠實來說，她心底里根本不放心把自己最珍惜的好友交給一個陌生人。
正心不在焉發著呆，視野里突然出現那個熟悉的纖細身影，姜葉身上穿著一件寬寬大大的黃色羽絨服，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走過來，笑容溫柔又純粹。
香奈兒剛出的秀款包拿在她手裡像個一文不值的紙袋。
喬霧忍不住嘆氣，心想她看起來就是一副人傻錢多的樣子，也太好騙了。
「喬喬，這個……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姜葉一路走到餐桌前，站在她對面，表情不太自然，一句簡單的話，來來回回組織好幾次語言才說明白。
視線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然後，看到一個穿著深色風衣的清瘦男人。
大概是察覺到姜葉的緊張，他的掌心不動聲色地放在她背上，很輕的拍了拍。
男人的個子很高，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雙眼皮高鼻樑，眼裡的情緒很遠，很淡，不分明。
「初次見面，我叫喬霧。」
露出一個標準假笑，她站起來，微微俯身伸出手。
「周暮。」對方開口，禮貌地笑了笑，沒有跟她握手。
這個聲音不輕不重地落在空氣里，明明是大白天，她卻生生聽出了月涼如水的感覺。
似乎是確定好了自己的舒適圈，姜葉的情緒這會兒終於放鬆下來，習慣性地坐在餐桌裡面靠窗的位置，看了眼周暮，忍不住開口炫耀：「喬喬，我跟你說，周暮真的特別厲害……他昨天還拿了最受歡迎配音演員獎呢。」
男人聞言，失笑，沒接話，把桌上的菜單遞到她面前：「看看想吃什麼。」
「啊，你看吧，我吃什麼都行。」
「不行，你仔細看一看，至少要選出兩道想吃的菜，什麼都可以。」
男人的聲音很低，很動聽，溫溫柔柔的，像是從樹梢上摘下的一片月色。只是聽著，都讓人覺得心癢。
他好像……在試圖引導姜葉。
反應過來這件事之後，喬霧一直高高提著的心忽然放了放。
「親愛的，你想吃什麼呀？」
姜葉點完自己的兩道菜，抬頭問她。
慢慢笑了笑，她推了推自己面前的菜單，「我都可以，記得點個杏仁燉蛋白就好了。」
「好。」姜葉這才放心地合上菜單，而後，試探性地問她，「那，我們點單吧？」
知道她跟陌生人交談困難，所以每次點單的任務都是她來完成。
喬霧心領神會，立刻伸手去叫站在不遠處等待的服務生，同時打開菜單。
耳邊忽然又聽到周暮的聲音，帶著些引導性，「小葉子，你待會兒試著自己跟服務生點單，可以嗎？」
姜葉顯然有些抗拒：「我怕我說不清楚……」
他輕笑一聲，口吻很耐心，「別怕，我幫你。」
喬霧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偷聽著他們的談話，這會兒忽然有點佩服這個男人了。
雖然看起來很溫順，但姜葉骨子裡其實是很倔的一個人，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
可是在他面前的時候，她似乎變得格外聽話，而且，格外勇敢。
看到她紅著臉磕磕絆絆地跟服務生點單，以及偶爾在詞不達意的時候，周暮適時的解圍，喬霧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太美好了。
而同時，故意盛裝打扮用來測試男性思維的自己，實在是太狹隘了。
這個人應該很喜歡她吧，因為，他的視線從始至終都沒有在自己身上停留過。
而且，他看著姜葉的那種眼神，很熟悉。
氣氛融洽的吃完這頓午餐，周暮接到一個工作電話，起身去接。
當這張餐桌上剩下她們兩個人之後，姜葉終於開口，有點擔心地問：「對了，喻舟明天要跟你一起回桐鄉的話，你家裡的事情……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喬霧喝茶的動作頓了頓，輕聲答：「還沒有……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說。」
指尖輕輕摩挲茶杯坐墊，她眉頭無意識皺起來，「主要是這段時間我媽經常打電話催我，讓我退了這邊的房子，回家相親結婚。我想，如果要徹底打消她的念頭，就必須帶著喻舟回去一次。」
抿抿唇，她的神色很堅定，「我得跟她說清楚，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我都會跟喻舟一起留在遙市。」
很久之前，他說過，讓她別走。
大概從那個時候起，結局就是註定的。
哪怕是與家人徹底決裂，她要選擇的，也只有他。
***
次日清晨，天還蒙蒙亮，喬霧就被門外的敲門聲吵醒。
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長發，她伸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手機，點開鎖屏鍵，上面清清楚楚寫著現在的時間——06:45。
這個點兒……怎麼可能會有人來敲門啊，送快遞的都沒這麼早。
抱著外面的人一定是走錯門了的想法，她蒙上被子，繼續睡。
也就過了幾秒鐘，外面又開始敲門，不緊不慢的，還很有規律，每敲三下就停頓幾秒，然後繼續。
喬霧終於受不了了。
睡衣外套都沒披，她穿著一條薄薄的棉質睡裙，踩著拖鞋晃悠到客廳，然後走到門口，踮起腳尖，透過貓眼，睡意朦朧地往外看了眼。
下一秒，整個人都石化了。
「喻舟？你……怎麼來這麼早。」
厚重的大門打開，門外的光大片大片湧進來，爭先恐後落到她素麵朝天的一張臉上。
看在他眼裡，很美，很清純。
喻舟倚在一側的牆壁上，忍不住湊過來捏了捏她的臉，口中嘲笑著：「都快七點了，哪裡早。」
「……你之前通宵打遊戲的時候，第二天都睡到十點半好嗎？」她忍不住吐槽。
「今天不一樣。」
動作極自然地走進來，他手上還提著一個長方形的紙袋，是她平時最喜歡吃的一家早餐，「你行李都收好了嗎？」
「昨晚就收拾好了，我是不是很賢惠？」
他挑挑眉，「沒看出來。」
「……昨晚聊天的時候，喻冉還跟我說，你能找到我這麼好的女朋友簡直是三生有幸呢。」
懶洋洋地瞥她一眼，喻舟慢吞吞地開口，「前幾天還有人抱著我說，能跟我一起跨年，覺得自己很幸運來著。」
喬霧：「……」
他到底是怎麼平平安安活到現在的？？
兩個人的這通鬥嘴，再次以她慘敗收尾。
他走到客廳的餐桌旁，把紙袋裡冒著熱氣的肉鬆飯糰和南瓜糊都拿出來。
終於記起自己現在糟糕的形象，她匆匆跑到浴室洗漱。
等到收拾好所有行李，丟完家裡的垃圾，檢查完門窗之後，喻舟開車帶她一起去高鐵站。
反應向來遲鈍的喬霧，直到跟在他後面踏上了通往桐鄉的高鐵，才終於意識到緊張。
她沒有事先告訴父母自己要帶男朋友回家，因為她知道，媽媽在沒有親眼見過喻舟之前，肯定會說些很難聽的話。她這些年已經聽夠了，不想再聽了。
可是對於喻舟來說，自己在沒有跟父母商量好的情況下，就冒冒失失把他帶回家，承受可能會出現的極其糟糕的局面。
對他來說並不公平。
「想什麼呢，小矮子。」
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喬霧眨了眨眼睛，回過神，「沒想什麼……」
對方掀了掀眼皮，明顯是不相信。
抿抿唇，她糾結半天，終於試探著開口，「喻舟，如果……我是說如果，到時候見了面，我爸媽對你的態度不太好，你千萬別往心裡去啊。因為我跟我爸媽已經很久沒見了，感情也……一般，所以……」
腦子裡一團糟，說的話也斷斷續續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卻聽到喻舟輕笑了聲，揉了揉她的頭髮：「傻不傻。」
他側頭望過來，漆黑的眼睛里還是寫著無所謂，「放心，對於你的父母，我是百分之百尊重的，跟他們怎麼對我無關。」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怕他誤會，喬霧有點著急，下意識伸手去抱他的手臂，「我是想說，你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去迎合任何人，就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好。」
她其實想象不出喻舟這麼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放下架子去討好別人的畫面。
當然，她也不認為自己會看到這樣的畫面，因為喻舟其實一直都是個有脾氣有態度，活得清醒又獨立的人。
這也是他身上，最吸引她的一點。
「知道了。」
他打了個哈欠，「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我有分寸。」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向後倒退，喬霧扭過頭，在透明的玻璃上清楚看到喻舟垂下的漆黑眉眼，以及眼窩底下一抹淡淡青色。
為了空出足夠的時間陪她回家，他前幾天都是熬夜直播，才把這個月的時長補滿。
他對她會不會太好了一點？
如果……他親眼目睹到自己那個破碎糟糕的家，以及她卑微不堪的童年。
會不會，退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