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72章 隔閡
洗碧宮內, 蕭長寧命人將新的藥方和兩瓶外敷的膏藥遞給越瑤,說:「按方子去太醫院抓藥, 每日煎服二劑, 外敷一日三次,七日內便可痊癒,越姐姐大可放心啦。」
越瑤拿起藥方看了看, 又望向蕭長寧, 一時神情複雜道:「殿下確定溫大人的毒……不會致命?」
「吳役長說了不會,那便是不會了。」蕭長寧見越瑤的神情有些古怪,便好奇道,「你怎麼了越姐姐?」
越瑤道:「臣還以為溫大人命不久矣, 昨兒才答應了他……」
她忽的止住了話題,蕭長寧好奇道:「答應了他什麼?」
「就……唉, 沒什麼。」越瑤擺擺手, 將藥方折好揣入懷中,「沒有性命之憂就是萬幸,至於其他的,等溫大人好了再說罷。」
蕭長寧眯了眯眼,『哦』了一聲,拉長語調壞笑著說:「溫陵音與你非親非故,越姐姐為何對他如此上心呀?」
越瑤一噎, 乾咳一聲四處張望道:「他可憐嘛, 家人俱是鎮守南方, 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在京師闖蕩, 受傷了也沒人照顧。」
「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見你對誰上心過。」蕭長寧一針見血。
越瑤就不說話了,只哈哈乾笑。
內間屏風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咳嗽,蕭長寧忙豎起耳朵,起身朝屏風后張望道:「沈玹,你醒了?」而後又對越瑤道,「該給沈玹上藥了,就不招待越姐姐了,你請便就是。」
越瑤感覺自己猝不及防吃了一大口糖,齁得慌,抖了抖滿身的雞皮疙瘩道:「殿下忙吧,臣去抓藥了,下次再來找殿下玩兒。」
蕭長寧點了點頭,就見屏風一側橫生出一雙有力的臂膀,將蕭長寧給摟了進去,珠簾晃蕩,遮住了滿室的溫馨旖旎。
蕭長寧被沈玹摟著一起倒入柔軟的床榻上,忙扭身撐起身子道:「你慢些,當心壓到了傷口!」
沈玹果然低低地悶哼了一聲。
蕭長寧立刻緊張起來,忙起身道:「你沒事罷?哪裡疼?」
「心疼。」沈玹湊到她耳邊,一本正經地胡說,「你一直同越瑤說話,冷落了我。」
「本宮不過是同越瑤聊了一盞茶的功夫,這也能叫『冷落』了你?」蕭長寧簡直好笑,伸指戳著沈玹冷峻的眉眼道,「當初那個天不怕地不怕、令人聞風喪膽的沈提督哪裡去啦?」
沈玹斂眉低笑,炙熱的唇沿著她白皙的頸項輕吮。
蕭長寧被他鬧得臉頰發紅,瞪了一眼正色道:「別動,給你換藥了。」
沈玹零零碎碎地吻著她,啞聲道:「你換。」
「你這樣……唔!」蕭長寧捂住嘴不讓他親,惱道,「你這樣本宮怎麼換?快躺好。」
沈玹緩緩舔過下唇,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半晌才勉強躺回榻上,曲起一條腿,將胳膊閑散地搭在膝蓋上,方便蕭長寧給他拆換繃帶。
他仍有些反覆的低燒,皮膚溫度微燙,但身上的細傷已開始結痂癒合,不再流血不止,應該是大好的徵兆。
這些日子為了療傷,沈玹沒有回東廠,在洗碧宮養了五六日,果然恢復如初,又是往日那般雷厲風行的沈提督。
又過了半月,通敵的蕭萬安被捕,城中潛逃的兩名刺客也相繼被追回,京師恢復了久違的太平。蕭長寧不願與沈玹分居,便收拾了東西向蕭桓辭別,以『東廠安定,無需再逗留宮中』為由,準備從洗碧宮搬回東廠。
而越瑤的日子,可就不那麼好過了。
溫陵音的傷養好后,果然比以前更粘人了,開始向越瑤討要當初中毒病重時對他的許諾。
「只要你快些好起來,什麼事我都願意同你做。」
當初見溫陵音虛弱無比,越瑤擔心他不治而亡,便想著給溫陵音一個撐下去的理由。她的確做好了與他嘗試的準備,可當溫陵音牽住她的手的那一瞬,她又有些茫然和尷尬了。
那種感覺太過陌生,與一個男人十指相扣,比她當初那個戲謔的吻要震撼多了。
她在年少之時失去了父兄,十二三歲便成了家中的頂樑柱,十六歲入錦衣衛,早已褪去女兒柔情,像個男人一般風風火火地過了這麼多年。她習慣了掌控別人,撩撥別人,在感情上也是如男子般粗枝大葉,這麼被人反控撩撥還是頭一遭……感覺,十分陌生。
溫陵音也感覺到了她的僵硬,眉頭輕蹙,望著她良久方問:「你不願意?」
越瑤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掌,有些緊張地揉著鼻尖,哈哈乾笑道:「不太適應這樣。」
「可是在樂坊時,在我中毒之時,你……」溫陵音本想說『你都親了我』,而後轉念一想,這樣表達似乎不夠氣勢,喉結滾動一番方道,「你與我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
越瑤下意識反駁:「那不一樣。」
溫陵音五指緊了緊,反問:「如何不一樣?」
越瑤張了張嘴,本想解釋第一次親是情急所迫,第二次親是怕他就那麼死去……不過,現在再說這些也無用了,大話是她放出口的,覆水難收,只能嘗試著與溫陵音慢慢來了。
何況,雖有些不適應,但她並不討厭溫陵音的親近。
可溫陵音並不知她心中所想,初夏的蟬鳴聲中,夏綠正濃,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感覺到了低氣壓,越瑤的手心有些出汗,試圖岔開話題道:「溫大人你看,咱們都是同僚,這麼手拉著手出門合適么?」
她露出了招牌似的笑容,笑得眉眼彎彎,可溫陵音卻不像往常那般好哄。他蹙眉看了越瑤半晌,然後鬆開了握著越瑤的手。
掌心的力度和溫度驟然離去,越瑤怔愣了一刻,五指下意識地蜷了蜷,似乎在挽留些什麼。
越瑤覺得,溫陵音好像生氣了。
溫陵音轉身出了後院廂房,朝北鎮撫司大門大步走去。越瑤緊接著跟上,有些忐忑地問:「太陽這麼大,溫大人你去哪呀?」
溫陵音神情不變,但語氣有些清冷低落:「巡城。」
「巡城有下屬操勞,您去幹什麼呢?」
見溫陵音不說話,越瑤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腕,問道:「溫大人,你可是生氣了?」
溫陵音冷聲說:「沒有。」
這還叫沒有?臉上就差寫著『我在生氣,哄我』幾個大字了。
好在越瑤臉皮厚,腆著臉笑道:「上次東廠審訊北狄刺客的卷宗送來北鎮撫司了,正要尋溫大人您落章簽字一併呈送皇上呢,您看您既然都到這了,就別出門巡城,先將北鎮撫司的公差過目完成,卑職再請您喝酒去,好不好?」
溫陵音生硬道:「不好。」
「……」
越瑤心一橫,索性將手掌主動遞出去,扣住溫陵音修長的五指道:「好好好,小手給你拉,拉一整天都無妨,別生氣了好不好?」
溫陵音掙脫她的手,將手負在身後,指腹摩挲著。
他不說話的樣子真是冷,渾身都冒著寒氣。越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自己空落落的手掌一眼,嘆道:「唉,你怎麼這樣啊。」
「是我不夠好嗎?」溫陵音忽然開口,淡色的眼睛像是要望進她心裡,「越撫使覺得和我親密往來,是一件很勉強難受的事?」
越瑤忙道:「沒有啊,溫大人為何這樣說?你很好,也不讓我難受,只是……」
「只是不夠喜歡我。」溫陵音平靜道,「你應承我那件事,說什麼都願意和我做,只不過是哄我騙我的,可對?」
「我……」越瑤本能地想說不對,可又不知哪裡不對。
她那一瞬間的遲疑並未逃過溫陵音的眼睛。
溫陵音目光沉了沉,嘴唇張了張,復又閉上,最後只能沉默著離開。
「溫大人!」越瑤想追,卻被溫陵音制止,「別追過來。在越撫使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前,若非公事,我們還是不要相見了。」
越瑤呼吸一窒,有些委屈地問:「溫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又說,「我知道錯啦!」
「不,你不知道。」說完,溫陵音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這才大步出了門,跨上馬揚長而去。
……
「他這氣一撒就是半月有餘,臣變著法子地找借口去見他,他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除了公務,一個多餘的字也不同臣說。」
洗碧宮內,越瑤正蔫蔫地替蕭長寧整理行囊。今日蕭長寧決定搬回東廠居住,越瑤左右閑得無聊,便來送她一程。
蕭長寧的肚子已顯懷了,正穿著寬鬆透氣的夏裳坐在涼榻上消暑,含笑望著越瑤道:「反正你心裡沒他,他生不生氣與你又有何干係?值得你蔫了吧唧的,來本宮這吐苦水?」
越瑤將整理好的包裹交給冬穗,氣道:「誰說臣心裡沒他?」
「哦?那為何不讓他親近你?」
「只是還沒適應過來嘛!這些年臣都是將自己當做男兒看待,現今突然有另一個俊俏的郎君闖入臣的世界,就不能允許臣適應一下?」
蕭長寧好笑道:「他這不是給你時間想清楚和適應了么?」
「這種冷冰冰的『適應』,臣寧可不要。」越瑤頭疼地趴在桌子上,痛苦道,「好殿下,你說我該怎麼辦哪?」
蕭長寧半真半假地打趣她:「都說一醉解千愁,你把他灌醉,這樣那樣一番,他自然就原諒你了!」
越瑤沉默片刻,問道:「當初殿下和沈玹,也是這樣成事的?」
「我們?我們不是。」蕭長寧驕傲地說,「我們可坦誠了,才沒有你們這麼多彎彎繞繞。」
陷入茫然的越撫使開始思索將溫陵音灌醉的可行性。
不多時,東廠的林歡來接蕭長寧回府了,蕭長寧便與越瑤告辭,出門上了輦車。
她挺著五個多月身孕的肚子,走路緩慢,上車之前碰見了幾個路過的宮婢。
僅是匆匆一眼,宮婢們依然看清了她隆起的腹部,俱是露出驚愕萬分的神情來,隨即伏地跪拜,像是撞破一個巨大的秘密似的,連肩膀都顫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