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羹湯
蕭長寧醒來時天已大亮, 她抱著柔軟的綉枕在榻上翻了個身,關於昨夜醉酒的記憶一點點蘇醒。
沈七的身世, 醉酒的胡言, 還有凈室中帶著水汽和花瓣馨香的坦誠相見……
零碎的記憶拼湊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畫卷,蕭長寧瞪大眼,『啊』了一聲猛然挺身坐起, 又因宿醉的頭疼而頹然倒回被褥中。
紗帳撩動, 一旁,沈玹沉穩的嗓音傳來:「頭疼就多睡會。」
蕭長寧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她拉起被子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玲瓏眼來,聲音捂在錦被中悶悶道:「昨晚本宮喝醉了, 你就沒趁本宮醉酒……做點什麼?」
「殿下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沈玹約莫是剛入宮回來,身上仍穿著蟒袍皂靴。他伸手將烏紗圓帽摘下, 擱在一旁的案几上, 旋身坐在榻邊,單手撐在蕭長寧耳側,俯身看她,「要不,現在將昨晚未做完的事……做完?」
他故意拉長了語調,低沉的嗓音流入耳中,莫名讓人心慌意亂。
現在酒也醒了, 蕭長寧的臉皮也變薄了。她在沈玹的逼視下縮了縮肩, 連兩隻耳尖都變得通紅, 抖著睫毛道:「現在是白天呢, 不可白日宣淫。」
沈玹『哦』了聲,坐直身子說:「好,那就晚上。」
蕭長寧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個坑裡。
沈玹心情似乎很好,伸手揉了揉蕭長寧柔順的頭髮,「若是不困,便起來梳洗用膳。」
正巧餓了,蕭長寧掀開被褥,雪腮泛著桃紅,邊穿衣裳邊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沈玹道:「辰正。」
東廠一向是辰時準時用膳,風雨不動,蕭長寧已是遲起了半個多時辰,愧疚道:「起晚了。」
沈玹神色不變,伸手給她系好衣帶,垂眸道:「殿下並非廠中番子,偶爾遲起,可以諒解。」
蕭長寧回想起自己剛嫁到東廠之時的情形,心想:本宮第一次與你共用早膳之時,不過是遲到了一刻鐘,那時的你可不是這麼好說話的啊……
似是覺察到她的腹誹,沈玹抬起一雙深邃的眼來,一縷頭髮從耳後滑落肩頭,看著她道:「想什麼呢?」
「沒什麼。」蕭長寧笑吟吟道,「本宮在想,沈提督怎麼變得這般溫柔呢?」
沈玹笑了聲,勾起她的衣襟將她拉到自己懷中,「殿下越發學會順桿而上了,看來是本督太過放縱。」
蕭長寧立刻告饒:「本宮錯了。」
沈玹只是看著她,眸色幽深,修長的指節順著衣襟下移,暗示得十分明顯。
蕭長寧到底面子薄,生怕他真的在青天白日之下辦了自己,忙皺著眉示弱道:「沈玹,本宮頭疼……」
「聽著,長寧。」沈玹含著她的耳垂低低道,「本督向來不是什麼溫柔之人,你若再引誘,本督怕是等不及一月期滿便吃了你。」
蕭長寧小聲道:「本宮也沒逼著你忍一個月啊……」
「哦?」沈玹的目光忽的炙熱起來,如狼似虎。
蕭長寧立刻捂住嘴道:「我不是,我沒有,我不是說現在!」
沈玹在她幼嫩的脖頸處咬了一口,犬牙佔有慾頗強地摩挲著她頸側的經脈,帶起一陣酥麻的戰慄之感。蕭長寧莫名地身子發軟,熱血一陣一陣地衝上頭頂,雪腮緋紅。
片刻,沈玹放開她道:「明明是你要服侍本督三月,現今三月之期未到,反倒是我伺候你了。下榻,自己穿衣。」
蕭長寧伸手捂住頸側的濕痕,『噢』了一聲,乖乖下榻。
梳洗打扮完來到正廳,廳中已擺好了膳食,蕭長寧在沈玹身邊坐下,望著桌上已盛好的胡椒豬肚湯,嘆道:「好香。」
沈玹將冒著熱氣的三鮮面遞到她面前,嘴角不易察覺地一勾,說:「喜歡就好。」
冬日晨起,有英姿勃發的心上人相伴,有熱氣騰騰的早膳,熱湯散發出溫暖的香味,還有比這更讓人幸福的么?
蕭長寧捂著微紅的臉頰,眼也不眨地望著沈玹完美的側顏,滿是脈脈溫情。而當沈玹的視線也望向她的時候,她又會羞澀地將目光調開,等到沈玹不再看她了,才將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
如此反覆數次,沈玹終於忍不住了,沉聲問道:「殿下為何總盯著本督?」
被抓了個正著的蕭長寧一噎,訥訥道:「想起昨日之事……本宮害羞。」
還知道害羞?昨晚可不見得。
沈玹道:「若是害羞,不看本督便是。」
蕭長寧又道:「想看的。」
「……」沈玹夾起一塊炙羊肉塞入她嘴中,惜字如金道:「吃。」可一雙眼睛卻是越發的幽深,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以往沈玹的膳食都是由吳有福負責的,但自從祭祖宮變以來,霍騭潛逃在外,吳役長領著番子追查去了,府中上下的膳食便交給別的太監操辦,味道自然不如以前那般精緻,可今日的菜似乎格外難吃。
蕭長寧細細咀嚼著嘴中的羊肉,眯著眼道:「這羊肉的味道……」
沈玹飲湯的手一頓,不經意地瞥向她,問道:「如何?」
「一般。」
蕭長寧又拿起玉勺子舀了一口湯喝下,頓時面色一變,皺眉苦巴巴道:「豬肚湯太咸……廠中新來的廚子是誰?好難吃。」
沈玹長眉微挑,沒說話。
蕭長寧又吃了一口三鮮面,麵湯又過於清淡,但總比太過咸口要好。她吃了兩口面,見沈玹面色凝重地望著那碗豬肚湯,便問道:「沈玹,你為何不吃?」
沈玹沉吟片刻,抬手道:「來人。」
立侍在外的方無鏡立刻進門,躬身道:「廠督有何吩咐?」
沈玹將那碗豬肚湯端走,遞到方無鏡面前,沉聲道:「拿出去喂狗。」
蕭長寧擱了象牙箸,有些奇怪地想:廚子不過是做壞了一碗湯,沈玹怎麼反應這麼大?
正想著,方無鏡雙手恭敬地接過湯碗,望著裡頭還冒著熱氣的奶白色湯汁道:「廠督,這不是您親手熬了一個早上……」
沈玹淡淡抬眼,方無鏡明白自己多嘴了,立刻噤聲,端著湯碗就往外走。
「慢著!」知道是沈玹親手煲的湯,蕭長寧心中一動,忙直起身道,「拿回來,本宮要喝!」
方無鏡轉身,沈玹又道:「拿出去。」
方無鏡跟個陀螺似的,只好又轉回去。
「沈玹……」蕭長寧乞求地看著他。
「第一次下廚,拿捏不好分寸,做壞了就不必吃了。」沈玹目光一軟,說:「你吃面。」
蕭長寧忐忑不安地問:「面也是你做的嗎?」
沈玹『嗯』了聲,朝方無鏡抬抬下頜,示意他快走。
蕭長寧這才放下心來,卷著面送入嘴中,細細品味一番,連連點頭道:「好吃,這是本宮吃過的,最好的吃的東西。」
她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沈玹知道她多半是安撫奉承自己,便嗤笑一聲道:「殿下如此誇大其詞,良心不痛?」
「並未誇大,字字屬實。」蕭長寧鼻根泛酸,眼裡的笑卻越發燦爛,「本宮從未想過,你肯用一雙只會舞刀的手給本宮做羹湯,只為取悅本宮一人。以前雖然日日山珍海味,但說到底,比不過此時眼前的一碗麵湯。」
沈玹道:「臣在追求殿下,做這些小事是應該的。」
蕭長寧眼裡閃過光,堅持道:「那也要謝謝你。」
說來慚愧,這樁驚世駭俗的婚姻看似是蕭長寧吃虧多些,但蕭長寧很清楚,自己除了受沈玹庇護之外,從未給過他什麼。畢竟,自從她嫁給沈玹的那一刻起,沈玹便已經站在了人群的頂峰,受萬人敬仰。
東廠提督沈玹,也不過是一個被迫披著惡鬼皮囊的普通人罷了。
正感動著,門外的方無鏡吹了一聲長哨,沈玹豢養的那隻黑犬聞訊而來。方無鏡將那碗失敗的豬肚湯放置在地面上,示意黑犬吃完。
誰知那黑犬僅是嗅了嗅湯水,遞給方無鏡一個鄙夷的白眼,便興趣索然地走開了……
走開了……
沈提督煲的湯,竟是連狗也不吃。
這便有些尷尬了。
方無鏡摸了摸鼻尖,站在門外道:「廠督,或許……小林子能吃?」
沈玹面沉如水,似乎在思索今晚的菜是燉狗肉還是煲狗頭。
蕭長寧觀摩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其實這面還不錯,本宮覺得挺好吃的,真的。」
「行了,下次還是讓廚子做罷。」沈玹慢斯條理地用完早膳,對蕭長寧道,「今日還需進宮面聖,午膳不回來吃,你不必等我。」
聞言,蕭長寧有些失望。她略一思索,問道:「可是為了追捕霍騭一事?」
沈玹點點頭,「霍騭一日不歸案,皇上的皇位便一日坐不安穩。」
「桓兒長大了,倒越發多疑。」蕭長寧猜測,蕭桓一定是給沈玹定了期限,若是規定期限內抓不到霍騭,正好給了他削弱東廠的借口。
蕭長寧一時心緒複雜。
沈玹用完早膳后出門,果然一日未歸。
入夜,風聲急促,夜空晦暗,似乎又有大雪將至。
蕭長寧梳洗完畢,托著下巴坐在梳妝台前,凝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發獃。已經戌時三刻了,沈玹還未歸來。
因是下午來了葵水,她有些怕冷,便擁著狐裘和手爐,一邊看書一邊等沈玹回來。夏綠站在她身後,用玉梳子將她的長發一縷縷擦乾,同她閑聊道:「殿下,沈提督出去這麼久,是有什麼急事么?」
「大約吧。」蕭長寧隨口應答道。
夏綠拿起梳子為她梳發,「也難怪呢,祭祖的宮變已過去數日了,錦衣衛指揮使卻仍潛逃在外,想必是人心惶惶,只盼著東廠和刑部能早日將逆賊緝拿歸案。」
蕭長寧目光一頓,從書後抬起雙眼,注視著銅鏡中為自己梳頭的夏綠,「皇上逼得急,大約沈玹這幾日都會在外搜查罷。」
「那太后那邊呢?無人看管嗎?」
「霍騭沒有緝拿歸案,皇上不好處置太后,便讓她暫且幽居在慈寧宮,想必是要等抓到霍騭后才做定奪罷。」
蕭長寧笑了聲,側首望著夏綠道:「你問這些作甚?」
夏綠放下梳子,垂首站在一旁道:「奴婢看殿下無聊,隨口問的。」
「好啦,你緊張什麼?本宮並未怪你,夜深人靜,有個人能陪著說說話挺好的。」蕭長寧抻了個懶腰,道,「你下去罷,本宮困了。」
「是。」夏綠福了一福,掩門出去。
蕭長寧望著鏡中的自己,良久,輕笑一聲,放下書卷朝床榻走去。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到了開門關門的聲音,蕭長寧微微抬頭,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含糊地喚了句:「沈玹?」
沈玹『嗯』了聲,隨即是衣物墜落的窸窣聲響,下一刻,被褥被掀開一角,一條強健有力的肉軀帶著隆冬的寒氣鑽了進來,緊緊摟住了蕭長寧。
接著,鋪天蓋地的吻從脖子后一路攀爬,落在她的嘴角。
蕭長寧立刻就醒了,鼻息間皆是沈玹略微沉重炙熱的氣息。
「沈玹,等等……唔!」
沈玹將她微弱的聲音吞入腹中,又扳過她的身子,使得兩人面對面緊緊相貼。他輕輕舔咬著蕭長寧的唇,身上帶著剛剛沐浴過後的清冷水汽,低啞道,「想我不曾?」
蕭長寧道:「想……」
沈玹吻得更起勁了。
「等一下,沈玹,我有話同你說……」
「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是關於霍騭的。本宮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將計就計……唔……你別唔唔!」
幽暗的燭影晃動,蕭長寧伸手捂住沈玹略薄的唇,眼睛泛著水光,弱弱道:「沈玹,本宮來信期來了,不、不能同房。」
沈玹落在她脖頸處的吻一頓,良久才抬起眼來,眸色幽深道:「你不願意?」
「不是,我願意。不過這幾日真的不行……不信,你檢查一下。」說著,蕭長寧伸手去拉他的手掌,可被褥下一團凌亂,她沒有拉到沈玹的手,卻碰到了一件炙熱的、不該生在太監身上的物件。
蕭長寧像是被燙著似的,飛快地縮回手,白皙的面頰浮上一層紅暈。
「怎、怎麼辦?」蕭長寧心跳如鼓,磕磕巴巴道,「要、要不,再想想別的法子?」
沈玹死死地盯著她,墨色的眸子中如風雲暗涌,良久暗啞道:「把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