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風波
慈寧宮內,太后垂著冷艷的眸子,略微責備道:「霍愛卿太心急了,哀家好不容易才犧牲長寧穩住沈玹,你就急著動手。上次宮門暗殺未果,定讓沈玹起了疑心,今後再要殺他怕是難上加難。」
霍騭單膝下跪,唇如折劍,沉聲道:「臣只是不忍見太后夙夜憂嘆,急於為主分憂,以至於貿然打草驚蛇,還望太后責罰。」
「行了,哀家哪捨得責罰你。」太后似是無奈,一向不苟言笑的面容也染上了幾分溫和,朝霍騭招招手道,「過來,讓哀家仔細看看你。」
霍騭起身,朝前兩步,又問:「皇帝近來如何?」
聞言,太后輕笑一聲,拉住霍騭粗糲的大手,緩緩道:「朽木而已,阿斗之才。」
「一直以來,臣有一事不明。」霍騭回扣住梁太后的手掌,指腹摩挲她依舊細嫩的肌膚,問道,「先帝留有二子,太後為何殺靜王而獨留幼子蕭桓?若是太后扶持聰敏的靜王登基,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被東廠牽制,勞累至此。」
梁太后讓霍騭坐在自己身側,將頭輕輕擱在他寬厚的肩上,手撫著他花紋繁複的飛魚服刺繡,說道:「櫪兒年幼早夭,哀家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左右是要撫養一個沒有血緣的繼子鞏固權勢,當然要選軟弱聽話的,方便哀家掌控。若是太聰明了,將來他長大成人,勢必要收權反我,豈不養虎為患?」
霍騭聞之有理,沉沉一點頭,「娘娘一向聰慧果敢,臣自愧不如。」
梁太后嗤笑一聲,自嘲道:「哀家出身將門,若不是十四歲奉父命嫁入深宮為後,也當與你並肩馳騁沙場,而如今,卻只能在深宮裡步步為營。」
「無論廟堂也好,沙場也罷,只要有你的地方,哪怕是無間地獄臣也願死生相隨。」霍騭擁住她,又道,「臣方才在外頭,遇見了長寧長公主。」
「一顆棋子而已,從她嫁入東廠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犧牲。不過她聰明得很,雖表面歸順於我,實則左右逢源,所以,哀家派了虞雲青接近她。虞雲青相貌英俊,又與長寧青梅竹馬,說不定真能從她嘴裡套出東廠的秘密。」
說到此,太后抬起細長的眼來,微嗔道,「今日哀家壽誕,莫要管那些煩心事,你只管陪著哀家。」
與此同時,花苑中。
蕭長寧對萬安長公主的譏諷充耳不聞,「本宮就是囂張,也有資本囂張,你能奈我何?」
蕭長寧的性子一向如此,護短。她既然嫁入東廠,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然自己不甚喜歡太監,但也容不得旁人戳著脊梁骨說三道四。
蕭長寧說話溫溫吞吞面帶笑意,卻偏生能把人氣死。萬安長公主憋著一口惡氣,玉面氣得緋紅,虞雲青不想事情鬧大,便擋在萬安長公主的面前,躬身道:「殿下息怒,是臣冒昧與長寧長公主敘舊……」
「你讓開!」萬安長公主怒目圓睜,一把推開虞雲青,瞪著蕭長寧道,「蕭長寧,你不就是仗著有沈玹做靠山嗎?堂堂帝姬,與閹人為伍,真是有辱門楣!」
一牆之隔,沈玹擰眉,俊美的面容寒了幾分。
一旁,方無鏡打量著他的神色,低聲問:「大人,可否要衝進去?」
「裡頭有蔣射護著她,無妨。」沈玹抱著雙臂,眸色沉沉。
何況,他也想聽聽蕭長寧真實的想法。
「閹人怎麼了?至少他們不會恃強凌弱,搬弄口舌是非。」蕭長寧籠著袖子,輕笑道,「何況,他們和正常人相比,只不過是缺了一點傳宗接代的物件,哪像你們缺心眼似的。姐姐不必自以為是,虞撫使也無需自作多情,本宮與沈提督很好,用不著旁人操心。」
牆外,沈玹明顯怔了一瞬。
蕭長寧最擅長見風使舵、適時低頭,他以為她會像往常那般落井下石,卻萬萬沒想到她竟會幫著東廠說話。
思及此,沈玹嘴角泛起一個淡淡的弧度,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隱隱的愉悅。
方無鏡見了,不禁悚然:廠督竟然笑了!
不是以往皮笑肉不笑的陰沉,是真真正正地、如此溫柔地笑了!
「你!」萬安公主氣結,一時無法反駁,盛怒之下竟然抬手要扇蕭長寧。
蕭長寧身體不適,反應本就略微遲鈍,此時完全沒想到萬安長公主會氣得失了風度,揚手要打人。來不及躲開,她下意識後退一步。
一瞬間,兩條人影迅速閃來,一人擋在蕭長寧面前,而另一人則輕而易舉地攥住了蕭萬安的手腕。
橫檔在蕭長寧面前的是蔣射,而制住蕭萬安的則是……
蕭長寧微微睜大眼,驚異道:「沈玹?!」
沈玹逆著光,高大的身影將囂張跋扈的蕭萬安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中,嗓音帶著徹骨的寒意,一字一句道:「萬安長公主可曾想過,這一掌落下將有何後果?」
「你,你是……放肆!」蕭萬安尖叫一聲,疼得眼淚都出來了,身形不住顫抖。
「沈提督!休得對殿下無禮!」虞雲青面色一沉,抬掌襲向沈玹,卻被沈玹輕鬆格擋。
沈玹冷哼,眸色陰寒,手下用力,將蕭萬安推入虞雲青的懷中,動作絕對算不上溫柔。
然而宮侍們見他當眾忤逆太后愛女,卻無一人敢出聲阻攔,只戰戰兢兢地縮成一團,安撫嚇哭的蕭萬安。
蕭萬安驕縱無比,被這對太監夫婦當眾羞辱,如何咽的下這口氣?仗著有虞雲青在旁,她含著淚哭道:「大膽沈玹,我乃萬安長公主,你面見本宮非但不行禮,反而羞辱本宮!簡直太猖狂!」
「我沈某猖狂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不在乎多這一次,何況還是您失禮在先。至於什麼『長公主』……」沈玹一身蟒袍,墨玉腰帶,玄黑披風,盯著蕭萬安凜然而立,緩緩一笑,「本督眼裡的長公主,唯有吾妻一人而已。」
霎時間冬風無聲,萬物寂寥,唯有這一句鏗鏘之言落在蕭長寧的心中,擲地有聲。
被沈玹拉住手的時候,蕭長寧仍有些愣愣的,沒有回過神來。
他那句話……究竟是何意思?
說得這麼曖昧,一定是做戲罷?對,一定是做戲,也只可能是做戲。
不再理會憤怒的虞雲青和哭鬧的蕭萬安,沈玹旁若無人地牽著蕭長寧,不急不緩地漫步在三步九折的宮廊下,滿目蕭瑟映著紅牆翠瓦,別樣靡麗。
蕭長寧頭昏腦漲,忐忑不安。
直到再也看不見蕭萬安和虞雲青等人,她這才打量著沈玹,輕輕地掙了掙手。
她掙脫的力氣不大,但很堅決。
沈玹也不再堅持,鬆開手,淡淡道:「殿下總看著臣作甚?不認得了?」
蕭長寧回想他方才的舉動,清了清微癢的嗓子,小聲道:「是不太認得了。」
總覺得,今日的沈玹有些不太一樣。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沈玹停住腳步,回身看她:「別多想,本督那番話並無他意。只是本督向來不欠恩情,殿下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報殿下。」
蕭長寧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前因後果,訝然道:「原來你都聽到了?」
回想自己方才回護東廠的那番話,她不禁微微害臊,忙低下頭,左顧而言他:「沈提督不是說今日有事,不來賀壽了么?」
沈玹瞥見她微紅的耳尖,心情大好,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反問:「誰說本督是來賀壽的?」
「那你是……」不會真的這麼好心,專程來接自己回府的罷?
可現在才到午時,午宴還未開始,離回府還早著呢!
「本督來算賬。」說罷,沈玹垂首望著她,意味深長道:「你早知道你那侍婢心懷不軌,可對?」
蕭長寧一顫,眼神飄忽道:「什麼侍婢?本宮不明白。」
「殿下不必裝傻。」沈玹哼了一聲,「今日你出門之後,你那留守家中的侍婢便濃妝艷抹,燃著合歡香,意圖勾引本督竊取情報,可惜失敗了。」
他似是惋惜般嘆了一聲,目光卻已然凌厲起來,一把將蕭長寧抵在廊柱上,雙臂將她圈在懷中,壓低嗓音道:「可否是殿下授意?」
蕭長寧望著他近在咫尺的俊顏,咕咚咽了口唾沫,渾身血液宛如凝固。
「不是。」她呼出一口熱氣,眼眶乾澀發紅,視線開始一陣一陣地模糊,半晌才強撐著顫聲道,「秋紅……是太后的人。」
不知是不是錯覺,聽到這個答案的沈玹好像鬆了一口氣,眼神也不復冰冷,側首嗤了一聲:「果然如此。」
心中一軟,他鬆開對蕭長寧的桎梏。
然而蕭長寧卻依舊獃獃地依靠在廊柱下,微微喘著氣,雪白的的狐裘襯著她的臉頰,浮現一層不正常的嫣紅。
沈玹看到她渙散的視線,不由一緊,問道:「你怎麼了?」
下一刻,蕭長寧眼前一黑,軟軟地朝一旁撲倒。
沈玹眼疾手快地撈住她,感受到她微微發顫的身軀,心中一沉:好燙!
發熱發成這樣都能一聲不吭,這丫頭是不要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