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迎兒病重
船停在一處古渡口, 船工要去當地村落買些時蔬,會在此停靠一段時間。
見姬緣總盯著外面看, 孟皇后讓人送他下去透透氣。
大概有一兩個月沒有腳踏實地走過路, 姬緣下船的時候, 腿竟有些發軟。
「郎君要去何處, 奴陪郎君走走。」
青蘿微微落後半步, 跟在姬緣身後。
如今已經到了四月中旬, 天氣不冷不熱, 抬頭就能看見成雙成對的鳥雀, 遠遠能望見在田間拔草的農人。
姬緣走在田間小徑上,沒多遠就有些疲憊,微微喘息, 青蘿要來攙扶,被他抬手制止了。
田間種的大多是占城稻,雖然和後世形狀略有不同, 但大體上還是能教人看出來是稻穀。
山河是一樣的山河, 只是早了一千年。
偶爾田間也有人抬頭看看姬緣,又躬身尋找稻穀里茂盛的野草。
早蟬已經開始鳴叫了。
雖然不知道它們藏在哪裡,但叫聲傳得很遠。
江上水汽重, 就算夜間蓋得很厚,也升不起多少暖意, 如今在外面沒走多遠, 額上就浮出些薄汗。
這一趟出去, 姬緣情緒又穩定下來。
跋山涉水, 心安處是故鄉。
……
上回在江中姬緣雖然被利器傷到了,那匕首卻恰好從內臟空隙之間穿插過去,沒有傷及肺腑,只算是嚴重一些的皮肉傷。
如今傷口已經結痂,摸起來有些划手。
當時握匕首的是左手,現已長好了,手指靈活性大不如前,掌心還留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武松養得不錯,姬緣常常聽見她抱怨說腰上長了肥肉。
船上那位大夫醫術精湛,比起清河縣的老大夫更嚴肅。
武松現在非常寶貝她這條命,就算閑得長草,也不肯輕易移動。
「娘子身體恢復能力很好,如今已經可以稍微下床走動了,只是以後也要謹記,使力要留三分……」
「好,您說得話,我一定記在心上。」
武松眼睛陡然亮起來,充滿希望,又問道:
「您…看看,我還需要忌口嗎?」
「不食葷腥,宜清淡溫補。」
大夫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出了門。
武松笑容漸漸僵硬。
……
「六郎,先前有人打聽你和松娘子,尋人的自稱是你家妹妹,如今也在往南行。」
孟皇後有心想再留姬緣一段時間,然而見姬緣終日悶在船艙里,神色鬱郁,決定早些送他去和趙元徽匯合。
「我是有個妹妹。」
姬緣不知是趙元徽還是武枝,就沒有再接話。
「暗號是,保守秘密。」
孟皇后說起這個,也有些好奇。
不知道趙元徽和姬緣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
姬緣神色一動,立刻就想到了趙元徽,眸中出現幾分笑意。
「多謝夫人,那的確是我家妹妹,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上回停在一處換貨,在碼頭裡遇見打聽六郎的人,我便讓人問了問……你家妹妹已經往南去了,會在江陵府等上三個月。」
「夫人慾往何處,可會途徑江陵府?」
「我欲往江寧府購置些綾羅,正要經過江陵府,到時候我停留幾日購置貨物,再為六郎尋一尋家人。」
「夫人恩重,無以為報,不知夫人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誰,好教小人銘記於心……」
「我……」
孟皇后頓了頓,說道:
「往事已矣,如今我只是一方外之人,偶行善舉,不為回報,只求積德。往日結怨甚多,不便透露名姓,若郎君想知道,便記一個華陽真人。」
「還請郎君謹言,莫要外泄給他人知道。」
「已受夫人大恩,晚輩斷然不會讓人擾了夫人的清凈。」
姬緣躬身行禮,再度拜謝這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熱心群眾。
……
西門慶本來在整合手裡的生意,卻發現各處的通緝令都消失了。
讓侍女去打探消息,才知道那艘船遭了水匪,通緝犯都被水匪殺了個乾淨,屍體被當地的縣衙給認出來了。
驚聞此噩耗,西門慶幾乎暈厥。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想到這裡,西門慶硬生生又撐著坐了下來。
有船接應,那元輝一定來頭不小,手段通天,放出假死的消息也不算難事。
哪能這麼巧就遇著水匪,而且巧到被通緝的幾個嫌犯都死了…
「娘子,您不要難過,世上的好男兒那麼多,總能遇著比潘郎君更好的人……」
「念在你也是在勸慰我的份上,今日就不罰你了。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西門慶敲了一下侍女的頭。
那能相比嗎?再好也不是潘郎。
「奴婢記得了。」
「等你遇著一個人,恨不得為他粉身碎骨,就知道我如今的想法了。」
西門慶淚眼朦朧,眸中卻深藏著一股狠勁。
她一定成為這世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想如何就如何,永遠都不能像今日這樣,心中痛煞,卻無能為力。
……
五月的江陵府遊人如織,細柳似煙。
趙元徽已經買不起畫舫了,只得買了艘不大的小船,和武枝等人在江邊尋找姬緣的蹤跡。
聽說救起姬緣的人是個商人的外室夫人,要在江陵府停留幾日,購置貨物。
趙元徽不知道傳話的人有沒有傳成功,非常擔心和姬緣失散。
要是把人弄丟了,出了什麼岔子,一輩子都閉不上眼睛。
夜間江上有很多畫舫,裡頭有漂亮小姐吹拉彈唱,分外熱鬧。
趙元徽眼巴巴守在江邊碼頭,也不顧夜裡風大,只在那些船上仔細找尋,生怕錯過了姬緣的身影。
大概守了半個月,趙元徽的眼珠子都有些凸。
武枝每天都在照顧迎兒,連番行船,食物總比不上往常在家時的新鮮,迎兒又受了寒,腸胃不適,整日昏昏沉沉,吃什麼都吐出來。
日復一日,愈發嚴重,近日開始便血。
連葯都吃不進去。
趙三怕迎兒得了痢疾,不讓趙元徽去探視。
他另外買了一個侍女來照顧迎兒,讓武枝暫時隔離開,奈何武枝要親自照顧迎兒,趙元徽勸了也沒法。
這個病傳染性強,又不好治。
再加上迎兒吃不進葯,四肢厥冷,面色青灰,氣息一日比一日若,幾乎是必死無疑。
趙元徽心裡難過,無處可去,只得守著碼頭口。
武枝每日抱著迎兒,細心擦拭,喂葯,喂些溫軟好克化的東西,始終不肯放棄。
大多數時候迎兒都神智迷濛,一會兒喊爹一會兒喊娘,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叫舅舅。
臉上帶著深切的恐懼。
自從迎兒落水后膽子就小了很多,也更依賴姬緣。
如果…迎兒就這麼夭折了,武枝一想上去,心裡就痛得厲害。
……
「那個小娘子情勢很不好,怕是撐不了多久。」
孟皇后聽著人稟告的消息,壓了壓手中茶盞上浮出的茶末,面上不動聲色,卻問道:
「是什麼病症?」
「像是痢疾,已經隔開了小侯爺。」
「…還有幾日到江陵府?」
「三日。」屬下恭敬答道。
「加快行船速度,早些過去。」孟皇后敲了敲茶杯蓋上沾的茶葉,呷了口茶,等熱熱燙燙的茶水湧進胸口,才覺得這心中有幾分暖意。
「是。」
等人出去,孟皇后嘴角微微下垂,看起來有幾分陰鬱。
她的長女,福宜公主也死於痢疾。
自那之後,她久居宮廷,翻遍了無數醫書,找出了不少古方。
依次讓人在宮外實驗,最後總結出好幾種湯藥,不說藥到病除、起死回生,至少也能添幾分活命的希望。
福宜那時都三歲多了,能說會走,識得很多字,玉雪可愛,是她心尖尖上的肉。
一場痢疾,帶走了她的福宜。
平日里她照顧得萬分精細,吃食用具都非常注意,卻還是讓福宜遭了宮中人的黑手。
那時哲宗未及弱冠,哭紅了眼睛,夫妻倆抱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已,冰釋前嫌,恩怨盡消。
後來哲宗查清楚下手的人,連年盛寵,甚至讓那劉婕妤當了賢妃,生了皇子。
到頭來劉賢妃的皇子也在三歲時病死。
孟皇后至今想起來都想發笑。
誰能想到,那個皇帝,能這麼記仇,非要把劉賢妃豎成靶子,讓她也嘗一次喪子之痛……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她的官家,她的冤家,死在了最好的年華。
空留她,眼看著錦繡河山寸寸落入他人手。
如果是個小公主,她必定千嬌萬寵,不讓女兒受一丁點苦難。
可惜靈初是個男兒,就該老老實實披荊斬棘,護好他父親的江山。